震西

                                                       文 王彦

    贵人扶持，这个平常而通俗的话题，使用的频率最高的可能是算命先生。向来不信算命的我，唯独的一次算命还是受到朋友之邀。地摊前，朋友算毕，那先生问了我的时辰八字，看了看手相，说我“命薄运好，有贵人扶持”。初未在意，事后想想，觉得此言合我意。出生贫寒之家，少时即有衣食之忧，艰难中读书求学，可谓命薄；至于运好，每当学习、工作遇到困难或成长进步的关键时刻，常有高人出手扶持和帮助，使我化险为夷，遇难吉祥。“好运”弥补了“命薄”，“后天”弥补了“先天”，岂不让人幸哉、乐哉。

往事如烟。回顾我的大半生，既有“过五关斩六将”似得辉煌，也有“走麦城、马嵬坡”般 的不堪，更有“贵人扶持”带来的欣慰。成败得失，喜怒哀乐，让我挥之不去。

话说1993年4月，我由县交通局副局长（工资待遇仍按部队职务相应的副处级享受）调任县经济体制改革委员会主任，所任实职由副科变为正科。当时的体改委，对我既疏远又陌生。经打听，方知那是在原体改办基础上设立的专事企业改革的行政机关，虽然在政府的序列中排行老四，然则确属一个无车无钱无权的“清水衙门”。由此，想起朋友说过的一件事：该县机关党委接了外地对口部门欲来观摩的电话，窘于没有接待经费，那一把手书记闻电色变，竟吓得躲进厕所，直到得知观摩单位有了下家才如释负重地返回办公室。近似笑话并非笑话，足见“清水衙门”当家人的苦衷。时过六年，行将从政府办副主任调任新职的我，为县赴南方考察团打前站，想起了体改委任上的酸甜苦辣，想起政府办工作的得心应手，终于借着酒劲向时任县长道出了心里话：“政府部门（包括县委序列）之间的权力和实力差距明显，下达任务指标应实事求是、区别对待。比如像体改委这样的单位，虽然排行在先，但空有其名，长年都是‘贾平凹’—经费开支持平只是假象。实际上是凹进去的，即使勒紧裤腰带也免不了拉饥荒、留赤字。到年底，通过关系化缘一点，财政部门补贴一点，才能变成中央电视台节目主持人—‘倪萍’。次年在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日子再难也要过。”那县长听后哈哈大笑：“有意思，你比喻得很形象嘛！”我说：“亲身感悟非编造，事非经过不知难奥!”

话锋再转过来。却说我接过任命书，拿着二寸半纸条去县体改委报到上班，进门就生出一股凉冰冰的感觉——两间办公室内，几只老式柜子，几张老式桌子，几把破旧的椅子，还有几张缺乏生气的脸，与初春的心境形成强烈的反差。交班的老主任说，你来体改委，虽然有提拔重用之意，却“从米萝掉进糠萝里喽”，标准的一穷二白。与居家过日子一样，破锅煮驴屎，穷饥饿吵的现象时有发生。不像你那交通局，外出有车子，在岗有人伺候。我硬着头皮，说：“屁股指挥脑袋”，什么命过什么日子。既然进了这个门，就要以你老主任为榜样，自身作表率，坚持加忍耐，传到桥头自然直，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没有过几天，我就职的第一炮就哑了。苦头来得如此之快，令我始料不及。那是一次县四套班子联席会议，议题准备的材料，就全县企业改革的进展情况开始了汇报发言。有粉都往脸上搽，首次出场，我当然尽力，当然慎重。谁知没有说几句，啪的一声，话头就被主持会议的县委书记打断了：让你汇报今后的改革思路，谁叫你汇报这个的？大家面面相觑，神色突变，许多目光箭一般地射过，会场的气氛聚然紧张起来。天哪，我压根没有准备这方面内容，是会议通知人事先错点鸳鸯谱。空口无凭，又不让当面对质，我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好打掉牙往肚里咽。等了片刻，见我没有下文，那书记方缓了语气，新主任嘛，情况不熟，此题下次再议。会议往下进行吧！忆起当时的尴尬，我恨不得找个地裂钻进去。

世上很多事情看起来是坏事，其实也是好事。可能出于这次汇报失败造成的印象，可能出于经济体制改革工作向纵深发展的需要，不久，县里加强了经济体制改革工作的领导力量。除县长担任主任外，又明确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黄立云担任协助分管。名曰“协助”，实为“主持”。你想，那县长工作千头万绪，哪能管了那么许多？这个决定让我转忧为喜，犹如迷路的人看到了北斗，迷航的船找到了航标。因为这位黄主任，早已是我心中崇拜的偶像。他毕业于江苏商校，深造于省委党校，从业于财会工作，不到三十岁即做了县供销社副主任，而后升任商业局长，成为全县最年轻的正科级主官；五年多的辉煌业绩使他进入县级领导岗位。由于副县长的职数受限，权且去了人大常委会。他足智多谋，博学而善思，不仅精于经济管理，文字上也是一流高手。若干年以后，他竟出版了《村姑当官》《梧桐巷》两部长篇小说，石破天惊，成了全国知名作家。此是后话。

树欲静而风不止，山雨欲来风满楼。恰如县领导所预料的那样，经三轮承包之后，大面积的企业改革即如疾风暴雨地涌来，让你应接不暇。莫说房改，单说企业改革，就有租赁、股份制、拍卖、破产与重组、组建集团等多种形式，工业企业、流通企业、乡镇企业无一例外列入改制范围。为了保证各项改革健康有序地推进，各种方案和计划都必须对号入座，具体到企业，责任到部门；各类改制都要求先行试点，“摸着石头过河”。

由于触及了产权，企业改制前均要核实家底，区分资产性质与形态，清产核资和资产评估成了改制的基础工作和必备环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涉及的面由企业自身和主管局延伸到财政、审计等部门，统筹协调的难度空前加大；受长期计划经济的影响，职工思想陈旧，一时难以适应。动员募股掏票子，更成了棘手之难。难题种种，种种难题。其时的企业改制任务之重，范围之广，时限之紧，政策性之强，矛盾之突出，都远远超出了我这个“军队老转”的预想和能力。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敝人曾经省交通厅三次培训，又有三年的在岗实践，交通业务驾轻就熟之际，却偏偏让你改行易辙，却偏偏逼着鸭子上架。去干那些云天雾地的事。你说怪不怪，愁不愁人。

然而，不怕。车到山前必有路，况且还有黄主任这位首长、专家掌舵呢！在此之前，他曾经是经济技术职称评委成员，对我经济职称评审作过关照。于是，我一边统筹内部，凝聚合力；一边潜心专研，虚心求教。那位黄主任呢，更是敢于担当，躬身一线，关键的时刻亲自上手，主要方案亲自谋划，重大场合亲自把握，成竹在胸，竭尽帮助之责。

当县委县政府企业改革会议再次召开时，那县委书记脸上绽开了笑容，说，体改工作上来了嘛。就这样，不到两年，全县符合条件的百余户企业都实行了形式不同的改制，半数以上实现了“国退民进”。改制后的企业秩序稳定，经济效益持续提升。1995年底，原淮阴市13个县（市、区）企业改革综合评比，我县竟榜上有名，跻身于五个先进县（市、区）行列，县委书记、县长、乡镇局长，黄主任和我，都被淮阴市委、市人民政府评定为先进个人而受到表彰。这一来之不易的成果，既有企业自身和相关部门的努力作为，也凝聚了这位黄主任的智慧与付出。试想，如果没要他的鼎力扶持和无私帮助，莫说先进了，我这“南郭先生”真的不知那几年的“竽”如何吹得下去。黄立云，身居高处不自恃，面对弱者伸援手，贵人也！

岁月如梭，转眼二十年过去。回顾这段知遇之恩，那段帮扶之情，我真的想对他说声：谢谢！

作者：江苏作协会员，口口县作协主席。曾经任口口县体制改革委员会主任、口口县交通局党组书记、口口县政府办副主任等职。此文发表在《大湖徐风》杂志2015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