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中的回味

火车摇摆着，前行着，往大山里走的火车总是像蜗牛一样的速度。我转向窗外，外面是一片白茫，北方的冬天只有一种色彩，一如往山里来的路一样，只有一条。想着下了火车，还要有十多里的路要走，我收回了逃跳的目光，靠在椅背上小憩。
想着十五年前，我拎着破旧的行李箱走出大山，母亲跟在我的身后，不停地用手擦着眼角。“竹子，出了大山，一定要努力啊！妈在家里等你的好消息。”母亲送了一程又一程，我挥着手，让她赶紧往回走，天快暗下来了，回村子的路很是难走的。
我忍着眼泪不敢再回头看了，拎着背包，快速地登上在大山里奔弛的“拉风”的客车，母亲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1.
我从小就生活在大山里，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也知道在这里生活的苦。出生在六十年代末期的我，在我十六岁之前，一直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只知道山里的四季，虫鸟的鸣叫和那久久不愿融化的雪。
我很小时候，父亲因为再也受不了山里的穷，外出打工，一去不返了。家里没有了男人，在山里的日子更难了，靠山吃山，可是母亲身体本就赢弱，家里只有房前屋后那一块耕地，严格来讲，它不是耕地，只是早些年，父亲每年种一些玉米和好长的青菜，到了夏天大家能吃上点青菜，到了秋天可以吃上几穗玉米。父亲走后，母亲只能挖些野菜给我吃，吃上一顿山野菜玉米饼，让我感觉跟过年一样了。
山里的气候善变，夏天很短，棉衣穿得时间很长。我五岁那年，开始有了很深的记忆，可能是因为父亲在那一年回到了大山，他这趟回来，彻底地抛弃了母亲。我张大后，好多人说我长得像父亲，尤其这双美丽的大眼睛来自于他，我一直不愿意照镜子，不愿看这张与父亲相似的脸。其实，我皮肤白皙很像母亲，可是母亲因为长年在山里奔波，脸变得紫红而又黝黑，可我知道，母亲身上的皮肤白而细腻，我一直喜欢偎在母亲的怀里睡觉，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
父亲走的那年，母亲才只有二十六岁，正是好年华。她起早贪黑，我们依然会受穷挨饿，母亲要翻过一座山才能回趟娘家，外婆家的日子也是一样的艰难，母亲没办法，为了把我养大，也是为了自己能活下去，在我七岁那年嫁给了邻村的猎户李柱。李柱虽然年长母亲八岁，但是身体强壮，是打猎的好手。他的媳妇生完儿子第三年，好好的得了一场怪病去世了。村里的婆姨们闲时唠嗑，说他克妻，李柱也就没再娶。父亲走后，一个偶然的机会，他遇见了进山釆野菜的母亲，从那以后，他经常会给我们送一些山货，让我们母女改善一下伙食。可是，从那时起，村子里也有人开始了闲言碎语，母亲也成了她们茶余饭后的话题。本就日子艰难的母亲，考虑再三决定嫁给了李柱。
李柱，这个憨厚的大山人成了我的继父，他的儿子比我大五岁，自然成了我的哥哥。来到了继父家，看到李成在读书，母亲才想到让我去读书，学校虽然在五里地以外的村子里，母亲让我和哥哥一起走，从那年开始我才知道在村子的外面有学校，可以学习知识，可以读书识字了。
2.
我喜欢上了读书，或许是因为大山里的日子太单调了，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读书成了我唯一的乐趣。我始终是班里的第一名，学校虽然破旧，五个年级只有两名老师，很多时候都是三个年级的课一起上，讲的不是自己的课就可以写作业，说是学校，其实不过才有二十个孩子在读书，还是不同的年级。哥哥很快放弃了学习，他要和继父进山打猎，学习养家生活的本事，我一个人每天来回十里路，却一直坚持着。我三年级时，有了妹妹，家里热闹了，也更有了融恰的气氛，有时候我和哥哥都很嫉妒小妹，在这个家里，只有她的幸福是完整的。
我坚持着上了中学，学校离家里更是远了一个村子的距离，幸好村里还有一个邻家男孩也在坚持读书，我们每天一起走，母亲安心了不少。后来，我才知道，我读的那点书在我进城以后显得是那么单薄。学校的课程学学停停，大雪封山时，基本上都是假期了。现在想想，我特别感谢那时的语文老师，徐老师是支青，命运坎坷，因为好多不得以，才留了下来。这个纤细的南方女子是我的启蒙老师，她存了不少书籍，每年冬天停课的时候，我就抱着一摞厚厚的书回家，从那时开始，我知道了鲁迅，知道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浅浅地知道了外面的世界很大，很远……
中学快毕业时，继父进山伤了腿，哥哥成了家里的顶梁柱，日子一下子变得难了起来。好在读书用不了几个钱，只是辛苦而已。初中毕业，我意外地考上了省城的卫生护校，学费不高，还可以分配工作，家里人是一阵阵的欣喜。那一年的夏天，家里像过年一样，继父宰杀了一只他养了好几年的山羊为我庆祝。就这样，十六岁的我，拎着破旧的行李箱，走出了大山。
3.
几经辗转，我才找到了在城市中心的学校。绿色的铁制大门，红色的十字标志特别的显眼。办理好手续，走进了寝室，不足十二平的房间里，摆放着两张上下铺的铁床，床对面有四个单人学习的木制小桌，一切对我来讲都是那么的好。
“这是什么呀？妈，我不住校了，我要回家住。”我刚整理好床铺，耳边传来了一个细细的，撒娇的声音。
“环境可以了，这是中专院校，比不了大学的环境。”阿姨说话的声音很低柔，很好听。我不由得抬头，看过去。
一个穿着得体，烫着披肩长发的女人领着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女孩走了进来，这个女孩应该是我的同学。
“你们好，我是竹子。”我主动和她们打着招呼。
“你好，我叫吕艳，这是我妈妈。你穿这么厚的衣服，不热啊？”吕艳的声音很好听，只是带足了尾音，让人感觉有点娇气。
“这已经是我最好的衣服了，我喜欢，不热。阿姨，你坐，我的床铺刚刚整理好。”心里想着母亲的话，出门在外待人要热情，本来很沉默的我，在试着转变。
很快的，同寝室的另外两个女孩也来报到了，她们一个来自于外县，一个是地地道道的农家女。一个叫陈霞，另一个叫邹春妮。几个月后，大家都称我们寝室是最佳组合，来自不同的地方，都有讲不完的故事。
省城在我眼里是繁华的带名词，到处是一派繁荣与忙碌。八十年代末期，城市前进的脚步是迅速的，每年都在变。那时的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大山不变呢，它总是静静的立在那，望着村子里升起的炊烟，听着几乎一成不变的到点就叫的鸡鸣声，晨起日落，太阳依旧，日子依旧，贫穷依旧……
4.
学习的日子过得总是飞快，况且班里都是女孩子，大家很快地熟悉起来。我一直觉得，女人在一起，很难相处出来真正的友谊，一天到晚都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别扭，幸好有陈霞，她是寝室里最大的，也是班里最年长的，她比我大四岁。她尽力协调着班里的和谐，大家有时候会觉得她不是同学，更像家长。
我再一次沉寂，不是因为和同学有分歧，而是我越来越了解这个城市，心里越来越有了距离，总觉得自己只是这个城的过客，一切离我是这么的近，又是那么的远。那时的我，开始拼命地读书，除了一些名著，还看了琼瑶，三毛还有席幕容的诗，把一些唯美浪漫注入了我的心底，偶尔外出，伫立江岸，我知道我就是真正的丑小丫、灰姑娘，自己都不知道会不会蜕变好，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适应这个城市的生活。
很快的开始了生产实习，抛开书本，离开了用福尔马林浸泡的标本，真正地走进医院，走进了病人中间，我先是忙乱，紧接而来的就是工作的疲惫。我其实从来都不是一个虚荣好胜的人，平时大家嘻闹时，我最多的时候是在低头看书。
“竹子，快毕业了，你想去哪家医院，你可是我们中间，动手能力最强，技术最过关的一个。”大姐说话总是很体贴，很柔软。
“分哪我就去哪，只要有宿舍就好了。大姐，你呢？”我放下书，抬头看着大姐。
“我得回县医院，我是代培的。”大姐声音很平静。
“大姐，你是代培的呀！那你已经有工龄了，不过我听说上一届也有一个代培的，找人留下了。”吕艳从上铺跳下来。
“我不行，得回去。”大姐说话时锁着眉，若有所思。
“反正我和竹子是听话的好孩子，分哪是哪了！只要不让我回去就是最好了，是不是呀，竹子？”春妮冲着我挤了两下眼睛。
“嗯。”我茫然地答应着，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环着村子的大山，又看到了含泪的母亲和拄着拐的继父，那大山总是在我眼前浮现，是一种说不清的滋味。
5.
终于走出了毕业季的忙乱，我被分配到一家区值医院，由于急需人才的加入，学校开了动员大会，取消了毕业的假期，我直接拎着行李住进了医院的宿舍。
这是一个位于城乡结合部的医院，门诊部是一个刚刚粉刷成淡黄色的小二楼，木制的楼梯，快走会感觉到它的颤抖。住院处是一个五层高新建的楼房，病区是白色的墙壁，白色的门，只有窗帘是淡淡的蓝色，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消毒水的味道。因为我有学校的推荐信，医院把我分配到了妇产科，这里刚成立了新生儿科，需要正规毕业生。我就这样带着憧憬和青春的活力走进了又一个女人的王国，女人的世界。
实习时，我在产科的时间最短，好多知识和临床技能需要补充，我又拿起了书，每天看着挥舞着小手的新生儿，感觉未来生活充满了希望。新生儿科总共四个人，我们正常导班，还要值夜班，每天给孩子洗澡、换尿布、喂奶粉、再加上预防接种，工作繁忙。尤其是夜里，一个孩子哭，一会儿功夫就连成了一片，一刻也不得安宁。因为我住宿舍，大家都跟我换班，我也渐渐地适应了夜班，白天休息躲在宿舍里看书。
日子就这样一点点地划过，每个星期我会写信告诉母亲，自己安好，勿念。每个月发了工资，虽然只有四十七元钱，我都会把二十元钱汇回家，我不知道能帮上母亲多少？只是觉得每次汇款出来时，心就又回到了大山，又回到了那个贫穷的小山坳。
工作四年，我只回过一趟家，医院没有明确的规定，也没有固定的假期。第二年的春节，我回了一次山里，行李箱里装上了满满的年货，给母亲和继父、哥哥和妹妹都买了一件新衣服，几乎花光了我工作两年的积蓄。坐了将近二十小时的慢车，又坐去乡下的客车，大山里的生活居然还是原来的样子，没有多大的变化。
走到进村的小路，一片雪白的冰面，脚下变得滑滑的，我只能拖着走，行李箱变得越发沉重了。夕阳的余辉照着炊烟袅袅的小村庄，山上是一片白茫，我在那一刻忘记了旅途的劳累，远远的望着它，这是我梦里永久定格的画面，一瞬间我感觉眼睛热热的，仿佛有泪落下。
那一年的春节，母亲是最高兴的。只有四十二岁的她，脸上早已布满了苍桑，微驼着背，额前垂下了几缕花白的头发。母亲忙里忙外，不时地用手擦着眼角。继父因为那年的腿伤，一直拄着拐，虽然老了，声音依旧洪亮。大哥还是沉默不语，小妹却围着我不停地问这问那。
一顿年夜饭过后，母亲跟我说的最多的是哥哥，二十六岁还没成家，在山里已经太迟了。或许是因为在外面久了，一直觉得二十六岁是男孩子正当年的年龄。抬头，看到哥哥黝黑的脸庞，蓬乱的头发，还留着一抹小胡，真是苍老的够呛。
“妈，村里没有合适的呀？按理说现在的生活比以前强了。”
“哎，好多孩子都走了，进城打工了，不愿意嫁给大山人啊！”母亲说着，又叹上一口气。
“对了，原来咱们村的杨婶家的二丫嫁了没有，虽然胖点，但是心肠很好。”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前两天遇见村里的李墨迹，他还说了呢！她没有婆家呢。”母亲跟我说着，抬脚已经往屋外去了。
这一趟回家，我给哥哥联上了姻，却带走了十七岁的妹妹。影，她无心读书，要来城里打工，母亲和继父商量后让我带她进城了。
6.
时间过得真快，医院门口那棵老杨树，歪了脖子，却枝叶繁茂。每年是抽绿、飘絮、叶长叶落的很是规律。四年，我已经工作四年了，母亲总是来信催我，让我赶紧把亲事定下来。想着我进城七年，从来没有把这座城当家，一直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个匆匆而来的过客。我终于鼓足勇气答应去相亲，去之前，我去了一趟江岸，在市中心转了一圈，我想好好看看这座城，这个让我安家的城市。
相亲的方式简单，在介绍人互相介绍了我们转身离开时，我慌乱了，我还从未有和男孩子单独接触的经历。现在想起来，可能正是我的这种慌乱和无助的表现，才让远下定决心来保护我这个大山里走出来的女孩。
远，比我大四岁，个子不高，是一家企业的技术员，看上去有点瘦弱，不过他有一双有神的眼睛。母亲第一次见他时，总是担心他的身体，远的瘦弱让她很不安。
“竹子，你再考虑一下，身体是本钱，以后他身体不好，你受罪啊！”远的身体状况一直让母亲担心，我却不以为然，或许锻炼锻炼就会健康的，毕竟是年轻人。
那一年，单位的集体宿舍取消，我先在妹妹的出租屋里住了一段时间，最后还是决定把自己嫁给了远，因为远的爷爷给他留了一处房子，虽然只有三十四平，但对于我来讲，家是一个巨大的诱惑。我来不及思考，急于给自己一个家，对远的了解也只限于表面，我一心想着，我学医，以后会好好照顾他的。
第二年的秋天，我们结婚了。婚礼很简单，我也没让母亲和继父过来，他们一直没离开过大山，出门也不方便，不过哥哥嫂子带着父母的祝福来了，我还是无比的幸福。我这个人对生活要求很简单，平静而舒适，远的家庭基本上都符合我的要求，这也让我小小的惊喜了一下。但是我却忽略了远，没有注意到远在思考时总是紧锁着眉头是为了什么？
我虽然不是一个待人热情的人，自认还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所以跟远的父母磨合的很好，有时候也觉得他们如此待我，我应该会一辈子感激他们，接受我这个大山人，同意远给我一个安稳的家。
过了年，刚上班，给婴儿洗澡时，打开第一个孩子的被包，一股奶臭味传来，原来小宝贝拉了，我突然感到一阵阵的恶心涌上来，我赶紧喊着身边的同事把孩子接过去，跑进了卫生间。这个从未有过的现象，难道我要做母亲了，我用手抚着胸口，感觉有泪流了出来。我还是忍了几天，直到在做晚饭时，再度翻江倒海地去呕，才告诉了远。
“真的，是怀孕了。”我一时间没有听出远声音的平淡。
“远，高兴吗？你要当爸爸了。”我的目光越过远，看向窗外，突然想到我的孩子在大山里奔跑嘻笑的样子，嘴角不由得翘了起来。
7.
女人怀孕应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因为我每天都期盼着他的到来。三个月，坚持到三个月怀孕反应轻了，天气也变暖了，我的心情也变得好起来。爱情会让女人变傻，怀孕就会让女人变得更痴心，我一天天沉浸在幸福里，忘记了远紧锁的眉。
又是周末，天空飘起了小雨，这是我喜欢的春雨，细细绵绵的，落在面颊上很是舒适。我收起了雨伞，走向了街心花园。北方的五月，草木开始抽绿，浅绿色嫩嫩的叶子，落上细密的小雨滴显得格外的清新。我坐在人工湖旁边的长亭中，静静的是我喜欢的意境。远处的楼宇在细雨里若隐若现，有点江南烟雨的味道。
“你告诉，你到底喜不喜欢我？”接着传来了女人低泣的声音，原来又在上演爱情的话剧了，在这个城住久了，我也稍微懂了一点关于风花雪月的故事了。
“你别总是低头抽烟，说话呀？你明知道我回来就是为了你？而且你是喜欢我的，我们一直在一起，你是爱我的是不是，远？”女人的声音有点沙哑，但是最后的一个远字我还是听得很清楚。
“宝贝，妈妈得带你回去了，不能让你听到吵架的声音，真是好巧，和你爸爸重名。”我抚着肚子，站起身。雨下得有些大了，我撑起了那柄花雨伞。
“云芳，你听我说，竹子她怀孕了。”我身体不由得颤了一下，慢慢地，我寻着声音望过去，在小树林里，隐约的看到了那个我熟悉的，瘦弱的身影。我忘了肚子里的宝贝，大脑一片空白，脚却不由自主地向树林移动着。
“那我呢？我昨天去了医院，我也怀孕了，快两个月了。”女人的声音近似于喊，我看到远抱着头，痛苦地蹲在了地上。
我想转身离开，可是我的心在乱跳，我的眼前被雨水遮挡的一片模糊，那柄花伞自己随着风在地上打着转。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朝哪个方向走，望着落雨粼粼的湖面，我就直直地看着湖的对面。那烟雨的背后是我熟悉的大山，春雨里散着阵阵的清香，这是上山釆野菜的季节，母亲弯着腰，手在不停地往身边的小篮子里装着野菜，晚饭桌上一定是我最喜欢吃的野菜玉米饼……我在远的大喊声里倒了下去，双腿间一股股的热浪奔涌而出……
我做了一个最沉长的梦，梦里我和儿子奔跑在山间，鸟鸣低吟，百花竞开开放，宝贝突然松开我的手，往小河边跑去，我大喊着：“宝贝，回来！”声音在我嗓子里转着，我着急地大喊着从梦中醒来。我的手在远的手里攥着，眼前站着我的同事们。
“我怎么了？怎么在这里？”我的声音有些沙哑，嗓子痛得厉害。
“醒了，你怎么回事？知道怀孕了，还去淋雨，哎。”护士长叹着气，带着大家走出了病房。
“远，我们的孩子是不是没了？”我声音有些颤抖，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竹子，都是我的错，我们年轻，孩子还会有的，你好好静养。”远的声音低沉而又无助。
我抬头看着一脸青须痕迹的远，一夜之间，沧桑了不少。我的孩子没有了，他依旧紧锁着眉头，他应该舒心才对，应该让自己最爱的女人给自己生孩子的。一时间，我突然觉得我真的是这座城的过客，心里少了许多牵念。
“远，你应该告诉我的，你并不爱我，我太心粗了，一直没问你为什么锁着眉。”我的语气平静的让我自己都吃惊。
“竹子，你别乱想，好好养身体，事情不是你听到的那样。”远帮我掖掖被角，手拂上我的脸。
我下意识地躲开了，不想再让这过热的温度灼伤。远就那样愣愣地看着我，目光渐渐地暗了下去。
8.
在静养的日子里，我特别地想念大山，现在正是山花烂漫的季节，随着风传来的除了是山里的清凉，就是阵阵的迷人的花香。每天都沉在大山的梦里，我在一点点的消瘦，偶尔的一次从镜子前走过，里面映出来的一个蓬头垢面的，面容憔悴枯黄的女人，瞬间震撼了我的心。这还是我吗？是二十五岁的我吗？我不自觉地在苦笑，真的不像，不像从大山里出来的我了。
深思熟虑后，我还是觉得自己应该离开远，毕竟那个叫云的女人怀着他的孩子，一个女人要给男人生孩子，她的心里应该是爱着这个男人的。只是我一时茫然了，我要给远生孩子内心也是爱他的吧？一个不确定，让我陷入了痛苦的沉思。我决定远离这个城市，离开这个让我心碎的地方，我又找回了大山人的倔强。
远一直在劝我，他也一直在说爱的是我，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可我觉得一切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已经做出了选择。
一九九六年的秋天，迎着一场秋雨，我带着小妹登上了去广州的飞机，我应聘了一家南方医药公司，去广州培训后才能上岗工作。我辞去了医院的工作，也和远办理了离婚手续，当看到云挺着肚子出现在远的身边，本预发火的公婆颓然转身离开。看着来给我送行的远，那一瞬间在他眼里闪过的晶莹不知道可不可以用“不舍”两个字来解释，我毅然转身，只给他留下了一个从容的背影，登上广州的飞机，也就意味着我开始了新的人生之路。
初进广州，就让我感觉到了它的繁华。九十年代广州的经济迅猛发展，有了真正的大都市的模样，反观北方此时的发展还是缓慢的。看着广州霓虹闪烁的夜色，我的心空了，这里离大山更远了，而且已经没有了让我迷恋的冬天。
我干什么工作都会有一种韧劲儿，这可能遗传自母亲。因为普通话和本身学医的优势，很快地我就在新人中脱颖而出。公司给每个人配了方便联系的BB机，最主要的是分给我一个单独的寝室，一下子解决了我们姐妹的居住问题。妹妹虽然不爱读书，但是对数字比较敏感，为了方便照顾她，我硬着头皮给经理推荐小妹去当库管。可能是因为对我有了良好的印象，经理居然很痛快地答应了。
我开始了一种全新的工作，床头放着几本厚厚的，关于营销管理的书籍，我再也不去读风花雪月的清词诗句了，也很少翻阅关于爱情的浪漫故事。广州快节奏的生活让我体会到活着的真实感和努力付出后回报的快乐感。时光如梭，花开花谢，一季又一季。两年的时间过去了，我从一个普通销售人员跃居到了区域经理。公司为了适应新的发展，开辟了新的项目，填加了医疗器械和耗材的销售部门，我主动请缨，赴上海学习考察。那一年，我二十八岁。
9.
江南，一直在我的梦里。自从小的时候认识了徐老师，听她讲了无数次的江南的故事，我也一直偷偷地把它收在我的梦里。当我拎着时尚的旅行箱走下飞机，望着上海的天空，蔚蓝的天空上飘过几朵悠闲的白云。这都是我喜欢的色彩，一如大山里的蓝天。
因为公司总部在上海这家医疗器械生产企业里投入了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所以我的到来也备受各位老总的重视。几年的锻炼早已褪去了我身上的青涩，我己经可以掌控一方了。恰谈和考察都很顺利，因为要长久合作，我作为另一方的代表留守在上海了。
在上海一待就是三年，小妹这时已经回省城结婚了，嫁给了一个区域代理商，日子过得很不错。这些年，我没少往家里汇钱，母亲每次来信都会让兄嫂把一件件喜事写上，跟我汇报一下。但是母亲依旧担心我的终身大事，每次提及，都让兄长在后面加上一排感叹号，我看到也是一笑了之。
工作之余，我一直在想，我是与婚姻无缘的人吧！在外奔波数年，仍没有让我入眼的良人。就在这一年的夏天，我回总部开会，公司决定深入东北地区销售了，考虑我多年未归，老总先征求我的意见。我的心仿佛在那一瞬间有了归心似箭的感觉，一声“谢谢”出口，我再次回到了这个城市。
一下飞机，我就看到飞奔而来的小妹，妹夫跟在她的身后，一个劲儿地喊着慢点，那担心的模样跟母亲的表情像极了。
“姐姐，你可回来了，我们来个熊抱吧。”看着小妹微微隆起的腹部，我笑了。
“都快当妈的人了，一点儿也不让人省心。”
“是啊，大姐，你快说说她。”妹夫接过我手里的行李箱，对着小妹板着脸。
“姐，今天去我那住吧。”小妹挽着我的手臂，用着近乎撒娇的语气。
“不去了，公司定了宾馆，方便。”这些年我早已经养成了习惯。
吃过晚饭，送走了妹妹，我一个人来到江岸。夏夜，微风袭袭，让我有了久违的舒适感。江水静静地流淌着，不急不缓，江对岸，灯火璀璨，这个城也在日渐繁荣。看着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从我身边缓步而过，突然发现我是那样期待，守着这座城，老去。
10.
因为是回老家工作，总部考虑我这几年工作的业绩，在省城购置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奖励给我。奔波数载，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家。
收拾妥当，第一天上班就遇见了分公司的总经理迟建斌，打过招呼后才知道他们成了邻居。我住的是高层，他住的是别墅区。因为是在一个单位工作，我也就开始搭乘他的顺风车。迟建斌的小女儿欣欣，今年六岁，活泼可爱，小嘴也很甜，她很自然地就勾起了我喜欢孩子的本性。小丫头在爸爸有应酬的时候就往我这跑，每次都是累到睡着了，我再送回去。久而久之，我才知道，小欣欣很可怜，妈妈生下她得了羊水栓塞，产后大出血去世了。孩子从小没有了母亲，开始跟着奶奶，现在跟着保姆。我成了她的朋友，也渐渐地成了她心里的依赖。
迟建斌工作是没的说，人也长的高大帅气，只是在公司疯传他是个见一个爱一个，不定性男人。大家公认为他适合当情人，不适合当丈夫的男人，我虽然喜欢欣欣，但是对迟总却是敬而远之。
回到北方第一年，业绩颇佳，我在此时想到独立做事了，辞去了区域经理的职务，成立了自己的公司，成为公司在东北的最大代理公司，我和迟建斌依旧是合作关系。
迟建斌第一次找我谈工作，是在我公司刚刚成立的第一个周末。他拿着拟好的合同，有备而来。
“李总，你看看，以前我是直接对厂家，现在对你，我公司的销售渠道正常运行，销售区域也比较稳定，我这个人做事不差这你知道，我想我们是可以继续合作的。”每次他在工作上的干练都让我由衷地佩服。
“迟总，你是来支持我了，非常感谢。我还想着招些新人，让你的人力资源部部长来帮我做一下培训吧。怎么样？”
“行，竹子是干事业的料。”他突然直呼我的名字，让我脸上浮起了红云，感觉很不自然。“对了，今天没什么事，我晩上请你吃饭，祝贺我们合作成功。”
晚餐的餐桌上，当然不会少了欣欣，她高兴地偎进我的怀里，抬着小手指挥着我，一会儿吃肉，一会儿吃青菜的，很是自在。
“真是难得，这个孩子这么喜欢你。”迟建斌失神地望着这个温馨的画面，眼里露出了点点柔情。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只限于对欣欣好，我喜欢这个乖孩子。”我抬起头，连忙解释着。
“是不是我的传闻让你觉得我很可怕，很色啊！”迟建斌喝了一口啤酒，笑出了声。
“竹子，想听我的故事吗？”
“别，我知道一些，现在还不想听。”我急忙摆着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他静静地望着我，眼里写满了失望。
11.
过了新年，我就三十一岁了。山里的条件改善了，安装了电话。只要我晚上回到家里，就会接到母亲的电话，内容是每天都一样的，追着我，让我尽快出嫁。每次放下母亲的电话，我眼前就会出现欣欣的小模样，如果不结婚就有一个欣欣这样的孩子就好了。随即我又会因为这个荒唐的念头，笑了。
从这一年开始，产品销售出现了恶性竞争，每个公司都在动荡中求发展，我和迟建斌也一样，放弃了几个品种的省级代理商，退而求其次，当上了好多品种的运营商。他的管理才能在工作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有时候我在想，这种拼命工作的人，有时间去花天酒地吗？在一起工作的几年间，我是没有丝毫的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总是给他找着各种理由去洗脱他身上的“罪名”，也曾想过开口问，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欣欣上了小学，小丫头变得更加乖巧懂事了。每个周末她都会来我这写作业，然后讲一些学校的趣闻给我听，她在我的房间里走来走去，让我的这个小窝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可是最近小丫头有点消沉，话也少了，表情看上去有了几分沉重。
“竹子阿姨，我不喜欢爸爸了。”坐在沙发上走神的欣欣，突然抬头对我说了一句话。
“怎么了，欣欣？”我抬头轻轻地拢了一下她额前的碎发。
“爸爸好像要娶那个丽阿姨，我不喜欢，她身上的味道太香，不好闻。而且，我们一起出去吃饭，爸爸刚一转身，她会盯着我，那眼睛我看着害怕。竹子姨，我不要她来我家。竹子姨，你嫁给爸爸吧，我喜欢你。”小丫头仰着头看着我，目光中闪着晶莹。
“欣欣，爸爸结婚是大人们的事，你爸爸他喜欢你，会让你幸福的。你周末依然可以来阿姨这里，阿姨也喜欢你。”想着小丫头这几年给我的温馨，我忍不住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晚上送欣欣回家时，我们在他们别墅门口相遇了。
“真巧，竹子。这是我的销售部经理杜丽丽，丽丽，这是我们的合作伙伴李总。”迟建斌给我们相互做着介绍。
欣欣躲进我的身后，我抬头打量着这个花香四溢的女孩。高挑的身材，披肩长发，有着一双灵动的眼睛，是典型的北方美女，而且又年轻，看上去也就是二十六七岁的样子。我们互相对视了一下，点着头。
“迟总，我把欣欣送回来了，你领她进去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杜经理，我们有机会再聊。”我转身要离开，欣欣却拉着我的手不放开。
“竹子阿姨，不要走，说好了给我讲大山里的故事的。”小丫头更加用力地攥着我的手。
“欣欣，阿姨明天给你讲，爸爸现在有客人，不方便的。”我低下头，小声商量着。
“不，阿姨，我们去我的房间。”固执的小丫头撒着娇，晃着我的手臂。
“丽丽，明天开会的事情就这些吧，你先回去，不妥的地方在给我打电话。”
那位丽美女虽然面色有些难看，但是动作依然优雅，和大家打着招呼转身离开了。
若大的客厅里，三个人坐在那，谁也没出声。我看着欣欣的小可怜的样子，还是忍不住说话了。
“迟总，你听我说，孩子的意见很关键，她这么大了，分得清好与不好的。”
迟建斌瞪着眼睛一直看着我，半天没有出声，我的心扑通扑通的乱跳，我说话过了吧，平时从容的我也不淡定了。
“欣欣，阿姨今天先回去，明天来给你讲故事好不好？”我轻轻地抚上她的头。
“嗯，好。”欣欣的声音很低，不时地用眼睛瞄着脸色不好的爸爸。
我起身往门口走去。
“等等，我送你，有话跟你说。欣欣，你先和刘嫂回房间，爸爸去送你竹子阿姨。”迟建斌快步走向已站在门口的我。
12.
小区的环境幽雅，尤其别墅区更是小桥流水，亭台楼榭仿若江南。昏黄的灯光把一前一后的我们的身影越拉越长，我一直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着。
“竹子，欣欣喜欢你。”
“我知道，我也喜欢她。”
“你总是不给我机会，让我把话说完整。其实，我是为了欣欣，没想过再娶，故意让大家传话的。”
“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只是喜欢欣欣而已。”
“你的心是铁做的吧，还真无情。我一天围着你转，怎么就不知道我的好呢？”
“我没让你围着转啊！人家杜经理年轻漂亮，你围着她转去。”我一生气，走路的速度也快起来。“啊！”我大喊一声，趴在了地上。脚和手掌传来一阵阵剌痛，再加上心里的憋屈，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竹子，哪痛啊？你别哭，哪疼，告诉我啊！”他蹲下来，扶着我的肩，我的脚下是一块突出地面的石头。
我倔强地想站起来，脚上又是一阵痛，我又坐在了地上。
“不用你管，就怨你。”我用手擦着眼泪。
“好，怨我。你就是恨我咱也得回家呀！”他一用力，先把我扶起来靠在他身上，然后把我背了起来。
“我不用你背着。”我生气时，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
“那让我抱着，小点声，大家看着呢。”他小声地说着，眼睛也眨了两下。
我这时才想起来，我们在庭院里，来来往往散步的人都在往我们这边看着。我的脸一下子烘热了，把头埋进他宽厚的背里，不敢抬头了。迟建斌背起我，呵呵地笑着走向我家的楼门。
13.
我和迟建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有了点点默契。每天我们一起上班，一起接送欣欣，很长一段时间迟建斌回家的时间都很准时，晚上减少了很多应酬。唯一让我感到累并快乐的事是，我们三个人每天挤在我五十平的窝居里，欣欣做完作业，我们吃完饭，爷俩才恋恋不舍地回家去。
最近一段，迟建斌把我这的灯、门、水笼头、电等方面的小问题都修好了，让我真的有了一个家里出现了男人，体会到了他的重要性。时间久了，我觉得我的心开始不停地在分析眼前这个男人了。他喜欢吃什么、喜欢做哪些运动、喜欢穿什么式样的衣服等等，这一季的时间过得飞快。
又是一次偶然的事件，我总是觉得我和迟建斌是一对撞缘的人。七月末，流火的盛夏。公司举办了一个小型的招待酒会，感谢一直以来支持我们的老师们。迟建斌因为处理一些公司内部事务，我自己去撑场面了。
其实，我最知道我的酒量，一般的情况下都不感去碰触。那天，销售经理的母亲突发疾病住院，我只好亲自上场，虽然我一再推脱，还是饮了几杯啤酒。夏日的夜晚，清凉的风拂过我的面颊，心里有了几分忧郁和伤情，我来到这个城市十五载，为什么我还有过客的感觉。我让出租车停在了往小区走的路口，我想散步回去。幽深的小巷，两边是一簇簇盛开的小野菊，浓密的草坪一直延伸到不远处的小区大门口。这里也有花草的淡香，只是没有大山深处的浓郁，思绪再一次被这样的夜牵回了故乡。
突然，一双手袭上了我的脖颈。“乖乖的，把包给我。”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的后腰处传来一阵凉意。是刀？汗顺着我的额头低落。
“真没想到，带点酒香的女人还真的有味道。嘿嘿。”我那时大脑一片空白，小区的大门近在咫尺，可是嗓子就是发不岀来声音。
一双粗糙的大手袭上我的肩头，我浑身颤栗着。手顺着我的衣领往下伸去，我不顾一切地转身，用包打了他的头，拼命的往前跑去。那只手一直拽着我的衣领，因为我拼命地跑，衣服被撕裂，暴露出我细嫩的皮肤……只有短短的几十米，我跑掉了鞋子，一直在拼命地前行，不敢回头。“砰”地一声，我撞上了一个温热的物体，我惊慌地大喊着。“来人啊，有坏人抢劫了。”
“竹子，是我。怎么了？”耳边传来了迟建斌的声音。
我睁开眼睛，透过泪光，看到了他的脸，我哭着抱紧他的腰，偎进他的怀里，哭泣着。迟建斌喊来保安，让他们在附近找着那个罪犯的影子，他抱起我往家走去。
那一夜，我恶梦连连。我紧紧地抓着建斌的手，偶尔还会大喊。清晨醒来，发现他拥着我，我的头埋在他的胸前。昨晚的事情又像过电影一样浮上了我的心头，我没有动，细细地打量着迟建斌，这个比我大三岁的男人。浓浓的眉毛，细长的大眼睛，鼻梁不高，但是比较直挺，薄薄的嘴唇，一看就是一个语言表达能力很强的人。
“怎么，还没看够啊？”他突然开口说话，眼里满是戏虐。
“啊，你醒了。谢谢你！”脸红的我赶紧对他道着谢。
“怎么谢我，我听听。”他专注地看着我，用手拽着我，不让我起身。
“我，你说吧，怎么谢。”
“我说这样……”他突然俯下头，吻上了我的唇……
14.
离开十五年的我，坐上了开往大山的火车，近乡情怯，我不安地坐在车窗前。大山的绿色是我眼里最靓丽的色彩，火车虽慢，却让我有足够时间去欣赏大山的夏天。此时的大山，展现着它最靓美的容颜。
拖着行李箱走进那炊烟升起的小庭院，这里虽然已不是旧貌，但仍旧带着它原来的味道，一个让我有归属感的味道。母亲笑着迎了出来，背驼得愈加的明显，华发满头，整齐地盘在脑后，双手在衣襟上使劲地搓上了两下，才过来握上了我的手。
母亲和继父住在正房里，红色的砖，木制原色的窗棂，窗棂上依旧挂着我最喜欢的松木制的小风铃，一阵风吹过，会发出几声零散的脆响。继父柱着拐，走路的速度越来越慢了，但声音依旧洪亮，让我也多了几分心安。变化最大的是哥哥和嫂子，他们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娘了，勤劳朴实，一直守着大山，竟没有一点奢望的想法。两个孩子也是异常兴奋，围着我是又跳又叫的，房间里不时传出欢乐的笑声。
母亲一直为我保留着窗户对着大山的东面的房间，因为我一直喜欢这样远远地望着那座山。或许是真的因为这座山的温暖，让一直在外奔波的我成了城市里的过客，也总是带着伤感和不安再次投入到它的怀抱里。
大山的夜是那样的静谧，抬头，可以望见群星璀璨的绚烂，和城市的霓虹相比，它们让我感到了一种真实和发自内心的感叹。三十一岁的我，在这个夏季成了迷途的羔羊，只记得曾经的大山，而忘记了我前方的路要怎么走下去？
“李总，我还是叫你竹子姐吧。我这样来找你，是不是很唐突？”衣着光鲜的杜丽丽出现在我面前。
“找我有事？坐吧。”我放下手里的工作计划，目光迎向她。
“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有话我就直接说了，你别见怪。”杜丽丽确实有着她的销售方面的优势，口气淡定而从容。“我大学毕业一直在迟总的公司里工作，我佩服他、信任他、更是无条件地爱上了他。也在一直努力地去工作，在帮他。”
“我知道你很努力，建斌也会经常夸赞你。”我是在由衷地表扬她，她是个难得的销售人才，热情、沟通能力强、工作还有韧性，真的很难得。
“可是因为迟总，我无心了。他告诉我，他爱你。可是我那点比不上你，我将来也会有公司，甚至比你的规模要大，而且我年轻，会更有活力，也会让他更年轻。”杜丽丽话说得比较激动，我只好微笑着望着她。
“还有就是，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我们偶然的一次，我怀孕了，已经两个多月了，我想要这个孩子。”我震惊地看着这个骄傲的女人，心狂跳着，这个消息让我的心沉进了谷底。我尽量放平声音，但我自己还是感觉到了那种颤栗。
“杜经理，我想这件事情你应该告诉迟建斌，他才是孩子的父亲。跟我说，我帮不了你。”
“那好吧，你保重，我先走了。”她转身离去，也带走了那特有的香气，我再也挺不住了，身体颓然地靠进沙发的背里。
或许，我真的无缘这座城，它教会了我去奋斗，也让我背覆了太多的伤情与无奈。我用尽全力建立的堡垒总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就像我的心，倾刻间，支离破碎。我用一天的假期陪着欣欣，去了动物园去看她最喜欢的梅花鹿，去游乐园，陪她做了一次升降飞机，回家做了一桌我们都爱吃的菜，让那生活的温馨再一次在我的心上划过。
我把公司暂时交给小妹来打理，跟着我多年，她早已可以独挡一面了。没有告别，也没有眼泪，只是在心里默念上了一句：别了，这座我久居的城；别了，我为之奋斗的事业；别了，迟建斌……
15.
在大山里生活了半个多月，我在努力地寻找着自己曾经生活过的轨迹。每天早上，我都会去半山坡的草坪里去摘小黄花，把它插在床头的花瓶里，偶尔也会有误闯进来的蝴蝶，我也会有小小的惬意。也试着和兄嫂去了一次大山深处，看着嫂子熟练地采集着雨后生长出来的蘑菇，偶尔也会发现，平时木讷的兄长背着山鸡时的笑颜。我虽然拖着疲惫回家，心里却装满了大山的一草一木，让我睡得平稳而又安然。
母亲和继父在后院里养了十几只鸡和五只小羊，他们每天的任务就是喂饱小鸡小羊们，然后坐在它们旁边聊着天，生活简单而又快乐。
“大哥，我看山里适合培育蘑菇，那天我去集市看见了，邻村的有人在种植蘑菇，利润不错的。”吃着饭，我就把我的想法说了出来。
“竹子，我去学过，还和你嫂子在半山坡的林子里试过，成本太高，我们没有本钱。”我很喜欢哥哥诚恳的语气，中间不掺半点虚假。
“哥，嫂子。我这两天去了两个蘑菇的种植园，查了一些资料，我觉得可行。怎么样？我投资，你们来种植，利润我们你们六四开，你们占六成。爸爸妈妈都不愿进城，你们最辛苦。”
“那感情好，我们不要那么多的钱，主要是有事做，要不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了。”嫂子也是个爽快人。
“那好，今年我们先申请，围厂区做准备。哥哥嫂子要去好好学习，明年我们就开始种植蘑菇了。”我的话就像是强心剂，让大家兴奋地议论了一个晚上。
大山给了我夏日的清凉，也让我感受到了久违的暖意，暂时也让我忘了内心的伤。收起心情，我钻进了让小妹给我买的书籍中，一心一意地研究起种植蘑菇来了。兄嫂除了忙些农事，也在安心学习，大山再次给了我心灵的归宿。我开始喜欢上了大山落日的色彩，朦胧间孕育了无限生机。母亲看着我总是欲言又止，我也在尽量避免和大家谈及那个城市，那个人，那些让我心寒的故事。
当我兴冲冲地从养植基地回来，每天喧闹的庭院里静悄悄的，我推门而入，继父坐在房间里吸着烟，母亲也是皱着眉看着我的脸，兄嫂的脸上也写着质疑。
“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了？”我的兴奋的汗水凝结在脸上，心里的冲动也低少去少许。
“竹子，你回来怎么不告诉家里人？你也不告诉我们，这样他们多着急啊！”母亲忍不住开口说话了，满是责备的语气。
“家里人？我告诉小妹和妹夫了，有什么事吗？你们道是说话呀，急死个人！”我的脸上再次有汗溢出，脑袋里闪过的都是让我担心的镜头。
“妈妈，妈妈，欣欣好想你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小丫头从屋里跑出来，奔跑着扑进我的怀里。
“欣欣，你怎么来了？”我抱起她，一瞬间忘了她叫我“妈妈”的那份尴尬。
“我刚放假，好想你。”小丫头撒着娇，把头很自然地靠进我的怀里。
我抬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迟建斌，脸上带着几分憔悴，也清瘦了几分。
“你回来了，本来想马上过来的，欣欣闹着要等到她放假，也是让你好好静静心。”我还没等回答，欣欣高兴地说道：“妈妈，这里好漂亮，我们去山上釆花吧。”
我牵着欣欣的小手，走在上山的小路上，花香鸟语，正是大山最美的季节。建斌跟着我们，讲着怎么揭发的杜丽丽的假话，怎样请她离开的公司，又说了一些想念的话……
其实，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当我看到他们，我就知道一切一切的故事都是有着让我欣喜的结局。我想，这一定是因为这座山，是它让我再次感知了世间的温暖，还有那浓浓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