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盈袖

之小宇

 仲夏的一天，记不清是上午还是下午了，只记得小宇在他母亲的陪同下，走进“幸福学童”教育时的情形。

“我好寂寞，所以我要找个有伴的地方玩。”进门后，小宇大模大样地说，没有一点到了陌生环境里的拘谨。“你不会吧，才放假几天？就这样！”她的妈妈大声大嗓地说他。小家伙从这个房间走到那个房间，边走边说过不停，来回蹿了个遍之后，对妈妈说：“就这儿吧，我决定了。”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他妈妈告诉我，平时念白托班，暑假本不准备让他托管的，可他很希望有伴玩，看了几个地方，来到了这儿。他妈妈很爽快地给他报了智能托管班，为期一个月。
 

我不是一个赞同孩子在暑期还报这个补习班那个预科班的人，然而，真正有时间、有精力为孩子安排一个快乐而有意义之假期的人，实在太少了，离开学校的孩子不是在各个文化补习班里流窜，就是在空荡的家里放任自流，或者送到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家。那么，我们“幸福学童”也为孩子来办一个班吧，姑且叫它智能托管班。这个班既能排解要上班的年轻父母无时照顾孩子之忧，还能让孩子体验到暑期的快乐，又能让他们的小生命蓬勃成长。

于是，我邀来在某名校任教了25年小学语文的师范同学，带领孩子读经典；买来七巧板、汉诺塔、九连环、华容道、鲁班椅、孔明锁等益智玩具，带着孩子们玩儿游戏；邀来具有20年少儿英语教学经验，能驾驭多种英语教材的朋友，和孩子们一起读英语绘本故事；搜罗了60多部少儿经典电影，播放给孩子们看；请来具有教师资格证的应届毕业生，给孩子们辅导暑假作业……以上种种，皆想体现“快乐而有意义”。
 

参与的孩子并不多，或许是知道这回事儿的人不多，或许是某些知晓了的人对这件事并不认同。不过，愿意送来一试的孩子，都以自己的言行表达了他们对“幸福学童”的喜欢。彦龙起初来的时候，很不乐意，只一天就不提要回家的话了；星云、思宇本只在这儿吃午餐的，结果吵着要在这儿吃晚餐，吃得比家里还香；臻臻和铭希像两只快乐的小鸟，课余总在我们面前飞来飞去……与这些小朋友一样，小宇很快就喜欢上了这里。甚至，星期五的时候，他问：老师，星期六星期天还能来不？听到否定的回答，他很失望：唉，那我又要很寂寞了。

小宇表现出了很强烈的群居意识，加之他能说会道，我以为他会和同学相处得很好。然而，在正式来校的第二天，就有很多小朋友投诉他：老师，小宇打我；老师，小宇踢我；老师，小宇抢我玩具了；老师，小宇他咬人……老师也过来反映，小宇很容易生气，一生气就做工夫熊猫抻着两胳膊走路状，稍有不如意就大声嚷嚷。我感到这孩子，有些棘手。
 

据老师反映，也就是那天早上，小宇的妈妈送他来的时候，有冲着我们的小周老师大声嚷嚷：你们太不像话了，孩子被蚊子叮成那样，也不处理一下，你们也应该做下灭蚊的工作吧？还要孩子带这带那，一大早的就吵着要，我哪有时间去给他买那些，送来你们这儿就是为了省心的，还这样不省心，我送来干嘛？

小宇被蚊子叮咬是事实。他估计是属于容易被蚊虫叮咬的类型，头天老师带着孩子到楼下户外活动的时候，其他小朋友都没事，但小宇感到有蚊子咬他了，就提前回了教室，立马就有老师给他涂了风油精。他还是觉得痒，妈妈接他的时候，就跟妈妈说了，我们也做了解释。孩子吵着要带玩具，并不是我们要他带，而是他看到彦龙带了。新老师在咄咄逼人的气势面前，觉得委屈而又难以言说。
 

我捕捉到小宇性格的形成，与他母亲的性格有很大关系，决定跟他母亲谈谈。待她接小宇的时候，我和她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坐下，向她说了小宇在这里的一些表现，她并不吃惊，看来已司空见惯。

我问她，你觉得小宇的这种个性，是如何形成的？她很直率地回答，那肯定与我的性格有关系。既然她直率，我也就不跟她含蓄了。我跟她分析，小宇为什么那么渴望和人一起玩儿？他为什么觉得寂寞？因为他比一般孩子更缺少小伙伴。为什么缺乏？因为没一个人愿意和不友好的人做朋友。而人是群居动物，每个人都渴望融入环境，融入群体，小宇的这种个性，会成为他融入群体的障碍，会成为他将来与周围和谐相处获得幸福感的障碍。如果在他可塑性很强的童年，不去试着改变，当他长大后就很难改变了，孤独感或许会陪伴他一生。作为妈妈的你，一定不希望这种局面的出现，改变孩子，从改变自己做起吧——以后，别对我们的教师大声嚷嚷了，沟通，可以有更好的方式。我们引导孩子用正确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情绪，自己也要身体力行。

小宇妈妈愉快地接受了我的这种观点，后来，每次来接孩子，她都告诉我，有两天没大声跟孩子说话了，有三天没跟孩子大声说话了……
 

然而孩子，是没有成年人的那种意志力的，尤其当某些行为已成习惯时。小宇还是打人，推人，踢人；还是动不动就跟人大声嚷嚷。终于，在他又一次踢人制止无效之时，老师把他请出了教室。我暗暗地观察他，在推人一下，踢人一脚，咬人手指头的时候，他并非都处在生气的状态下。我发现，大多数时候，他分明是想表示友好的，却选择了令小伙伴们讨厌的方式。

我带他到另外的教室，俯下身子蹲在他面前问他：你很讨厌这儿，是吗？他使劲地摇了摇头。那你喜欢这儿吗？他使劲地点了点头。可是，你没表现出你喜欢这儿啊。你看，你踢人推人打人，这说明你讨厌同学；你对老师大声嚷嚷，说明你讨厌老师，对吧？他再次摇头。

我请他安静地想一想，喜欢别人怎么对待他，不喜欢别人怎么对待他，想好了告诉我。

十多分钟过去，他站在原地没动。我走过去问他，可以告诉老师了吗？他快速的大声地说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请他用正常音量重复。直到第四遍，我才听清：我大脑一片空白，我想得出来才怪！这时的语速和音量基本正常。

我微笑着对他说，你大脑一片空白没关系，让我来告诉你吧，我喜欢一个人会怎么做。他静静地站着听。我喜欢一个人，我会微笑着轻柔地跟他说话；我喜欢一个人，我会把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喜欢玩的玩具与他一起分享；我喜欢一个人，会尊重他，不打他骂他，实在想用肢体语言表达友好，我会选择牵牵他的手，拍拍他的肩膀。你愿意这样表示你的友好吗？
 

小宇真的不是那种乖巧的孩子，他居然回答了“不”。但是他的表情告诉我，他选择不，不是想和我对抗，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做不到从此以后不打人。这是他真性情的流露，他还没学会敷衍人。可我，作为师者，在得到“不”的回答后，当然不能就这么放他过去。我悄悄地跟他妈妈打了个电话，请她配合，如果小宇继续回答不，就让她暂时带他回去，让他在寂寞中在对友情的渴望中，去意识到改变自己的必要性。孩子的个性非一朝一夕形成，要改变也要有耐心。他妈妈答应了。

我再回到小宇的身边，问他，还是做不到用友好的方式与小朋友相处吗？那我就只好暂时请你妈妈带你回去了，等到你能用大家都接受的方式表达喜欢的时候，你再来。他显然不想回去，勉强地说了声：那好吧，我照你说的做吧。

走到教室门口，他徘徊着不进去。恰逢晚餐的时间，他坐在家长休息区的沙发上，开始流泪。我蹲下来问他怎么不进去，他抽噎着说：为了那些同学的安全，我只好这样了，我就坐在这儿吃饭吧。一句话，差点呛出了我的泪。我拍了拍他的肩，默许了他的选择。
 

小宇这样独特的生命，有着令人头疼的毛病，也有着令人感动的率真。他的毛病，挑战着师者的耐心，也因此可能掩盖他的一切光华----聪明、活泼、有主见、有很强的语言天分......他会拥有一个怎样的将来？

有理由期待他身心都获得健康成长的未来，毕竟她的母亲已经觉醒，毕竟他的生命也已经开始自我完善的萌芽——尽管过程是艰难的，尽管道路也许是曲折的。

小宇，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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