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柏不老

蒋汉升

一

我站在明珠楼顶，眺望零陵。古郡新城，南来的潇水，从洋公滩拐了两个大湾，流至香零山，立即转向南流，遇袁家渴拦阻，便顺西而下，又逢朝阳岩堵截，于是只好又掉头向北，经白频洲到频岛，投入湘水，合二为一，自此便成为了浩荡如虹的湘江一去不复返了。这幅大气磅礴的长河环城画卷，我想，正是永州这本书那美丽的封面。

二

翻阅永州这本书，一个独特的人文世界从内心徐徐展开：穿越时空，几万年以前，由于风霜雨雪的洗礼，大自然的恩赐，成就了两条大水系牵连的一大遍绿洲。这就是“三山两水两盆地”的潇湘大地的地域地貌。它们是：萌渚岭、都庞岭、越城岭山脉沿湘桂粤边界向境内环绕，形成了越城岭—四明山、都庞岭—阳明山、萌渚岭—九疑山以及大小山峰1717座。三大山系与道江、零祁两大盆地和潇水、湘水及其支流两岸的山林与土地，山地面积达一千八百平方公里。永州的山脉，雨水充沛，林木繁茂，土层蓄水量多，生成了潇水和湘水的1100多条支流，水系两岸有肥沃的土地一万二千平方公里。这独特的地域地貌，便是构成永州这本书最基础的“物态”和材质，人类很早便对它进行了多情的抒写，1995年，在道州玉蟾岩遗址发现了4粒古稻谷，经鉴定，这是一种栽培稻，距今已有1.2万年至1.4万年了，正是目前世界上发现最早的人工栽培稻标本！“民以食为天！”或许，就是从这4粒古稻谷开始，千万年来，人们便开始在这片大地上耕耘，劳作，从洪荒亘古到文明的曙光，是生命塑造着这块土地，是人类用汗水的拓荒，用智慧的挥毫改变了这片大地，不知浸蕴了人们多少的鲜血和骨骸。

三

神话与传说反复诉说着舜帝的圣德高风，潇水悠悠，古歌悠悠。斑竹留痕，杜鹃啼血。潇湘二妃的坚贞爱情便凝结成了潇湘那高洁的灵魂。多少年后，一个叫曹雪芹的人，便将“潇湘”这一语词搬到了他笔下的“红楼大观园”。

天地有大道，圣境在人间。永州这本书只能摆在野外，放置在山林与世间，任人观阅与品读。任我平生细阅，却永难窥其全貌与真谛。或许，正应了那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缘故吧。我
爬上舜源峰，虞舜的根骨就安置在这里，潇水的源头也出自这里的三分石之下。所谓天下万山朝九疑，我仿佛看到了舜帝之魂随着白云飘飞，升腾到了整个苍穹，我好象听到了潇湘二妃对舜帝那最深情的呼唤，依稀中，她们那秀美多情的身影似乎又倒映在了清深的潇湘二水中……

    我走进九疑山下的舜庙，在雕塑舜帝形像前敬香扣拜，表示不肖裔孙对祖先舜帝的爱戴和敬仰的虔诚。在舜庙观看了一块块碑文，都颂扬着舜帝不朽精神和高大形象。我记得有这样一些文字：伏惟舜帝，聖哲吾君，明德天下，启开文明，继尭帝位，勤政为民；天下明德，皆是舜始，天地人和，尭天舜日，禅位禹帝，百岁南巡，苍梧驾崩，八荒同泣；开道德文明之先河，润千古后世之人环，只为苍生不为身的奉献精神，以人为本，举贤任能，从谏如流的治政之道，社义诚实，守信宽容慈爱的高尚品德，是薪火相传的民族精神。

舜帝一生用自己的亲身行为，无论是在民间劳作，还是在帝位执政，都做出了人类的道德典范。在中国历史和世界历史上都有他的美誉，形成了道德文化的鼻祖，他的名字永远活在人民心中。

四

翻阅永州这本书，最令人发思古之幽情，荡胸中之块垒。不仅是潇湘大地那每一方山光水色构成了此书的华章丽句，还有那多少名人奇士也都将自己的碧血丹心与大爱深情，化成了书中粒粒文字与笔笔墨痕。按图索骥，心下涌动的，仍是三条血脉似的溪流，在汩汩地流动，哺育滋养着每一位永州之子的心灵，响彻千古……

愚溪，可谓是最早流入我心中的一条溪。它当是从唐朝流来，最初是受到了日精月华的蕴育，流淌着光和热，如一道冉冉升腾着的宇宙之光。是那个不识时务的子厚先生，从长安来到这儿与它相遇，将自己的一袭长衫洗得洁白，也将自己的内心洗得透明如雪，他像一棵青柳，站在溪边，一站就是千年，站成了一道永远的风景。以致让今天的我走在愚溪沿岸，还能看到他影子，柳子啊，你把冉溪改成了愚溪，一改就让多少的明君们羞愧难当，也让多少世上的聪明人看到了自己的浅薄与短视。与其说你是被贬到永州，还不如说是这片大地将你的灵魂召唤到了永州。您，这个愚溪边的愚人，我万分地尊敬你。你在被贬永州十年，受着精神和生活的折磨，但对你一个有政治远见和思想道义的才人来说，时间，造就了你主要思想和文学的成就，你继丞了舜帝的道德文化，提出了文道合一，以文明道，文章反映现实“不平则呜”，富于革除时辟的批判精神．你居永州的十年，写下了江雪、渔嗡、永州八记、捕蛇者说，天对，愚溪对等散文、诗歌、游记三百多篇文章。你的文章和你的思想都摆在永州的山山水水，摆在永州的光天化日之下，为永州文化树立了丰牌，为湖湘文化和祖国的文化产业做出了卓越的贡献。读江雪，读八记，读欸乃的潇水古渡，其实就是沿着文字出发，去走进你的内心，去体验你在人世间的种种磨难，黑夜在一个盛世王朝永远留下了折磨人性的阴影，一颗谛听到了民间草根的心，就这样永远化成了永州最永恒的瑰宝，化成了永州这本书里最深沉的一段绝世之章。

濓溪，当是隐伏于永州这本书里最清越、最幽玄的一道文脉了。与它勾连的不仅是香草、野花与白云，还有那沉潜在溪底的颗颗如亘古的巨蛋之石，混沌着，藏满了宇宙的秘密和天地的玄机。

在楼田村，我看到了濂溪山庄里，有一副楹联——

周庭举世皆尊元公哲学鲁迅文章恩来开国总理

风景这边独好濂水湛蓝都庞苍翠道岩今古奇观

联中的“道岩今古奇观”，则埋藏着另一条“根”，那就是中华民族远古时代的稻“根”与陶“根”。

在濂溪山庄的文碑上写着：周敦颐，字茂叔，自号濂溪。生于宋真宗天禧元年(1017年)，卒于神宗熙宁六年(1073年)。著有《太极图说》及《通书》四十篇，继承《易传》和部分道家及道教思想，提出了一个简单而有系统的宇宙构成论，由他所开创的理学，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湖南，周氏理学更被视为湖湘文化的一大渊源。周子，一朵莲花投胎的潇湘之子，以他智慧的巨眼与清洁的精神，悟到了濂溪深藏的秘密，沾着月光当墨，写下了“无极而太极”的玄文，画下了一幅深藏大道的太极真图，于是便有了那“吾道南来，原是濂溪一脉；大江东去，无非湘水余波。”的千古之赞。

浯溪，如没有浯溪这条溪流，永州这本书真不知就如何来表达它的神姿风韵了。至少，就成为无字之书了。因为，这正是一条浸满了书香墨味的溪流。仍然将时光定格在唐朝，那个叫元结的真文人，千年之后，他怎么又能想到当年他路过偶遇的一条偏野小溪，竟然就成了一条与中国书法文化紧密相连的文脉之河了呢。

在此浯溪碑林，历代共有250多名文人学士到此游览，题诗作赋，铭刻石上，成为国内最大碑林，是研究碑石文化的一个宝库。其中，除《大唐中兴颂》外，还有宋代著名书法家米芾的《浯溪诗》和著名文学家黄庭坚的长诗《书摩崖碑石》及清人何绍基、吴大徵等名家题名刻石的浯溪新三铭等。

1988年1月，碑林东侧增建了出生于祁阳而又一向关心浯溪碑林的无产阶级革命家陶铸同志的铜像和陶铸革命事迹陈列馆，增刻了陶铸《东风诗》碑，更使碑林胜境充溢了我中华民族深厚的历史文化与光辉的革命传统相融合的博大精神。浯溪人文景观的思想精华就体现在元结的“忠、直、方、正”，颜真卿的“忠义大节”和陶铸的“心底无私”。展示了我伟大中华民族古今人文精神的极至，它使浯溪优美的自然景观在文化品位上获得高度的升华。

溪流共同的特征便是发自人心，流越千古，道法自然，天地玄机，串联起了永州这本书内在血肉的经络骨架。

五

世界拓展于书页，内心则与宇宙融为了无限。遥远的地方，走来一群遥远的人，他们也是一群寻找故乡的人，散居于岭南层峦山岭间的瑶家人，正是他们绘就了永州这本书最绚烂奇美的插图……

掘进这个古老神秘民族的精神天地，长鼓阵阵，瑶歌幽幽，这正是一个保留了人类最原初之秘的古老民族，千百年来，他们与大地对话，视万物有灵，生命的原真原善构成了他们最纯洁的心灵圣景，或许永州这本书最美丽的底色，便深深藏在他们的心底。

永州这本书，山水奇观，人文典故同，历史文化的博大，深渊与厚重，是永远也读不完的书。

生命如此美好，世界多么真实。永州这本书，其实就是人类一幅最绝美的心灵风景，情蕴笔端，善存人间，美耀天地，壮哉，永州！美哉，潇湘！

2014年9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