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嘴猫猫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小孩子骂架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我在家排行老末，哥姐一般不招惹我。爸在外工作鲜少回家，妈忙完家里忙地里，哪儿还有闲工夫管教我。于是，和玩伴闹翻骂架就也司空见惯了。

我小时候口才极好，除了体现在语文课堂上朗读课文，再就是讲故事和骂架。讲故事的本事来源于大哥书箱里的大大小小薄薄厚厚的小说，骂架则是在平日实践演练里渐渐学会的。反正放了学，除了拽猪草，过家家，骂架也是女孩子为数不多的儿时游戏中不可或缺的一项。

那是哪一年的夏天？应该是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吧。放了晚学，妈让我去场里拽筐麦秸。麦场距我家也就隔了一道沟，站在沟这边能很清楚地看见我家的麦秸垛。我挎了筐就去了，妈等着它烧晚饭呢。就在我拽满麦秸挎着筐回家，走到沟里时，遇到了我的死对头玲子。我们闹翻已经好几天了，见了面不但不说话，且互相撇嘴翻白眼，恨不得把眼珠子翻到眼皮儿外头，至于骂架更是不在话下。玲子也挎着筐，估计和我一样，去给她妈拽麦秸的。当时农村主要的烧材就是麦秸，属于软柴火的一种。因为我们这里没有林坡，木柴相当于奢侈品，平常做饭是舍不得用的。冤家路窄，我和玲子在沟底水渠上那窄得仅容一人走过的小桥上遇见。谁也不让谁，于是就侧身而过。我的筐里装满了麦秸，份量上占了优势，稍一用力便把玲子挤到了小桥下的小水渠里。玲子又哪里是省油的灯，湿着脚破口大骂，一场口水战随即拉开。最开始我和玲子在沟底对骂，后来大概觉得沟底骂架不过瘾，战场便转移到了沟两岸。我在沟这边，玲子在沟那边，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剑，扯开嗓子骂得不亦乐乎。当时正是农人归家炊烟升起的傍晚时分，便有那回家路过或者吃了晚饭出来消闲纳凉的，便寻了动静来看热闹。甚至还有人在里头起哄挑拨，给我和玲子扇风点火，看我和玲子俩小信球演戏逗乐。这中间，妈等不着我的麦秸，打发姐出来找我。我把那筐麦秸交给姐，正好可以一心一意继续当前的战斗。姐懒得管我，回家帮妈做饭了。后来，妈饭做好还不见我回去，又打发姐去找我。姐干脆端了碗饭直接给我送了过去。我便端了碗，一边吃饭，一边继续和玲子对骂。最后好像是玲子妈因为等不到玲子拽的麦秸，找了过来，看玲子正和我骂架，那筐里却还是空的，直接冲着玲子的屁股上赏了几巴掌，玲子受了重创，无心恋战，跟在她妈身后落荒而逃。我这边大获全胜，在伙伴们眼中立即身价倍增，夜晚我的故事专场里，又增加了几名新的听众。

但在我儿时的骂架史上，也有走麦城的一幕。与我隔墙而住的叶子，那才是真正的高手。叶子骂起架来，不光嗓门高，而且花样多，那嘴里出来的脏话，一串儿一串儿的，叫你听着都吃力，更别说还击了。有回不知因啥闹翻了，我在我们家平方顶，她在她们家院子里，两人开骂。我虽然骂不过叶子，但居高临下，占尽地理上的优势。叶子得仰着头，容易累。俩孩子骂得如火如荼，两家大人都说不动自家的孩子，也就忙活手头的事了。正骂得酣畅淋漓呢，我的屁股上突然重重挨了一巴掌。是谁竟敢摸老虎屁股？我妈可不舍得打我。顾不得喊疼，回头一看，我立马蔫了。只见爸黑着脸站在身后。没等爸再扬起巴掌，我已经像兔子一样从支在平房的梯子上哧溜了下来，然后乖乖地站在了墙角，老老实实等候处理。

爸回家了，还带回一个客人，穿着警服，腰里还别着枪套，就是不知道里头有没有真枪。因为有客人，爸没收拾我。我站在墙角听叶子在墙外一声跟一声地骂，却一声都不敢接，可把我憋坏了。后来，妈做好了饭，爸招呼客人吃饭，但叶子的骂声实在聒噪得不行，客人便上了梯子到平房上，让叶子别骂了。叶子才不看他的面子，不光继续骂，连他也一起骂上了。那叔叔哭笑不得，最后竟从腰里卸下枪套，对着叶子连吓带咋呼，这才让叶子歇了声儿，我们家也安安生生吃了饭。还记得那叔叔笑着对我爸连连摇头，说：“这谁家的丫头，咋恁难缠，以后嫁谁谁够呛。”然后又对我说：“可别照那样儿学，不然将来找不到婆家。”我白他一眼，“哼，要不是你，我至于让叶子骂成这样却一声不吭吗？”

时过境迁，儿时和我经常骂架的玲子叶子等也都嫁了人，为人妻为人母。早晚遇见，提起小时骂架的事，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问现在还骂架不，答曰：骂，必须的，骂起老公来，那是毫不含糊，绝对是小时候的升级版。

听之，我更感羞赧。想我猫猫，本也是具备骂架资质和基础的，怎么随着年龄的增长，那本事却不但不见长，反而逐渐退化殆尽了呢？是读书读得呆了？还是工作与生活消磨掉了所有的棱角？还是岁月的磨砺让我的修为达到了宠辱不惊的境界？总之，本宫不但不会骂架了，甚至连吵架都懒得费劲。户主气得吹胡子瞪眼， 我这边一点不配合。反正他那火，就跟小时候我妈做饭烧的麦秸一样，容易着也容易灭，随他燃吧。
 注：就是这东东，小时候为了拽它，把手扎出好多血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