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歌

 

前几天回乡下，在哥哥家院子的墙角看见了两扇磨盘，其中一块磨盘上还有一根钢筋箍箍着……

那盘石磨从打我记事儿时就有，打早时是安在窗台下的台阶上的。这盘磨究竟是爷爷那辈人做的还是父亲亲手打造的，我说不清。反正从我出生以来就有。

我家的老院子是主房五间，东西各有厢房三间。老院子坐落在屯子的当腰，所以屯子里的人都称呼我们家为腰屋。直到如今屯子里的老年人仍然称呼我为腰屋的老五。可能是因为母亲待人热情的原因，也许是因为我家位置的原因，屯子里的人拉豆腐都喜欢来我家。每到年节的时候，我家的那盘石磨从一大早就开始转起来。

乡下人拉豆腐都用小毛驴当脚力。把小毛驴套上夹板，拴在磨杆上，再用一块布将驴的眼睛蒙上。喊一声，或者在驴的屁蛋上轻轻地拍一下，驴就会拉着磨盘周而复始地转起来。屯子里的人给那块蒙住驴眼睛的布叫做蒙眼儿。有时候，蒙眼儿找不到了，就用女人的围裙来代替。为什么在推碾子或者拉磨的时候要将驴的眼睛蒙起来？小的时候我很疑惑。我曾经问过母亲，母亲说，不蒙住驴的眼睛驴会迷糊的。到底是不是这个原因呢？没人去较这个真儿的。大家都那么做。不管是推碾子还是拉磨，凡用到牲畜时都会把眼睛给蒙上。我曾经对母亲的说法表示过怀疑，在母亲不在场的时候，偷偷地将驴的蒙眼儿摘下来，那头驴也是一样干活的。看来母亲的说法是不对的。后来我想是不是人们怕驴偷吃碾子上或者磨盘上的粮食才想出这么个招儿来对付驴们呢？不想也罢，反正现在也没有人用驴来拉磨了。

这盘石磨一直跟随着我们。我们搬过几次家，每次父亲都把这盘磨带着。石磨磨豆腐是靠上下两个磨盘之间凹凸不平的接触面互相咬合将豆子磨碎的，如果上下两面磨平了，这个磨就算老了。

父亲是个很有心计的人。他的悟性很高，只要是看见别人能做出来的东西，他总是想方设法地做出来。虽然有时做得不很美观，但也是很实用的。他虽说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人，但是一些简单的木匠活、瓦匠活、铁匠活他都能自己鼓捣。几乎隔两年父亲就要用钢钎将磨盘冲一次。

冲石磨是个很麻烦的事情，首先得制作钢钎。在院子里用几块石头搭起一个小炉膛，四周用黄泥抹上，再把屋里灶台旁的风匣搬过来立在这个小炉子的旁边，点燃引柴，放上煤块，便呼呼地拉起风匣来。待炉子里的煤火旺起来以后，他便将秃头的钢钎插进炉膛里烧红。然后用大铁钳子把烧红的钢钎夹出来，放在铁砧上用铁锤使劲的捶打，不一会钢钎就变得尖溜溜的。再把这尖溜溜的钢钎，烧红，淬火，这冲磨的钎子就算是做成了。

父亲是个急性子，做起活来手脚很麻利的，半天时间两扇磨盘就冲好了。

有一年我们搬家，这盘石磨的上盘，从车上掉了下来，摔成了两半。父亲很心疼。他舍不得丢下这个物件，仍然把这两半搬回了家里。他看着那个被摔成两半的磨盘发呆，嘴里不住地吸着他的老旱烟。从眼神里我分明地看出了他那种难以割舍的情怀。毕竟这个石磨跟随了他几十年了。母亲过来解劝到，别上火，别人家没有磨不也照样吃豆腐吗。父亲并没有理会母亲的话，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吸着老旱烟。

父亲是一个很要强的人，过日子是个好手，最喜欢置办家什了。他一生不愿意求别人办事，常常教导我们，求谁不如求自己。我们家的各类家什在我们屯子里是最全的了。乡亲们缺少什么物件都到我家来借。父亲说，借给别人东西心里舒服，向别人借东西张不开嘴。不光各类农具齐全，单就各类生活用品在我们屯子里也是齐备的了。缝纫机、自行车、马灯、座钟都比我的年龄大好多。总之，从爷爷那个时候起，我家的境况好像就别人家优越一些。但是，这些事后来也给我带来了好多的烦恼，在我读书的时候，最羡慕别的小朋友在表格里写上贫农二字了。以至于当年我的红小兵都没有当成，此事我至今仍耿耿于怀。

父亲是不甘心家里没有石磨的。他不愿意挑着水筲到别人家去拉豆腐。他经过几天的琢磨终于想出来一个办法。他把摔成两半的磨盘重新对在一起，在磨盘的中间冲出一溜深沟，用一根手指粗的钢筋把磨盘捆起来，再用一个大螺丝紧紧地把钢筋的两端揪在一起。直到今天，那个钢筋箍仍然在磨盘上箍着。

有一年夏天连雨天，雨扯天地下个不停。大人不能出去干活，全家人都在家里呆着，孩子们软磨硬泡让母亲给我们做豆腐吃。母亲说，下这大雨怎么拉磨呀，除非把磨挪到厢房里去？此话提醒了父亲，他在我家的东厢房里单独腾出一间来做磨房，不一会大家就把磨搬了进去。这样不管下雨还是下雪我们都可以吃上豆腐脑了。

如今这盘老石磨仍然在哥哥家的院子里放着，只是没有人用了。前几年哥哥曾和母亲说将石磨扔掉，母亲始终没有同意，坚持说，留着算个念兴吧。每当我看见那盘老石磨的时候，总是勾起我对童年的回忆，让我想起老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