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小细

ONE

我叫许文言，公司的高层管理，过着西装革履，皮鞋不落一丝灰尘的惬意生活。我的妻子叫林默默，她的性格正好印证了她的名字，喜沉默，不喜多话，什么事都喜欢一个人默默去完成，当然大事她会跟我商量。这样一个小家在她的默默管理以及默默奉献下，我倒也省心了不少。

只是最近，我的疲惫感正逐步加剧。林默默俗称的慵懒美我很看不惯。她本来脸小，不知听了哪个闺蜜的建议居然把本来一头柔顺的长发打蓬松了。那样厚厚的一堆乱发罩着她的小脸，再配上一副黑框眼镜，乍一看，仿佛从古墓堆里走出来的幽灵。我说林默默这发型真不适合你，还是原来的直发好看。林默默却撅着小嘴说：今年流年的，慵懒美，你懂吗？

慵懒美？我怎么看着好像是一个不修边幅的女人因为懒惰而给自己找的借口。是的，林默默最近反常的地方实在太多了。懒惰是第一条。以前的家一走进门令我有种眼前一亮，洁净到让我忍不住想拥抱她，感谢她为这个家付出了这么多。现在我一打开门，门口堆着无数快递送来的乱七八糟的包裹盒子。地板有多久没打理了，脚踩上去有了黏黏的感觉。厨房的水槽里居然堆了那么多没洗的碗，这在以前是不可能发生的。我冲进卧室，想好好仔细看看林默默，她究竟怎么了？怎么突然变得我不认识了？可是我亲爱的妻子林默默正在堆着一大堆衣服的床上挑衣服，笑容灿烂，手脚不停，时不时还问我：这件好看吗？好看吗？你快说嘛？林默默变得不再沉默，她正在打乱生活的原型。她这样做，难道不知道后果吗？我很生气。

在客厅里，我忍不住掏出一支烟。“啪”点上后，思绪跟着缭绕的烟雾渐渐弥散开来。这个婚姻究竟怎么了？林默默怎么了？

茶几上堆了一堆杂志，我随手翻开一本。一个醒目的标题吸引了我，七年之痒，是因为七年之后你就不是你了？我的脑子突然清醒，我跟林默默正好踩在了七年的地雷上。

林默默不是林默默了吗？那我还是我吗？爱到七年已是属于良品中的良品了，没听说过激情只够燃烧三个月吗？七年，够久。书上说，人体的细胞会新陈代谢，每三个月会替换一次，随着旧细胞的死去，新细胞华丽诞生。由于不同细胞代谢的时间和间隔不同，将一身细胞换掉，需要七年。那么，我们每七年就是另外一个人，你就是你，但你也不是你。看来林默默先我一步细胞更新了。

TWO

我收到了一条短信。内容令我头皮发麻，手脚哆嗦，但很快我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短信的内容是这样的：你的妻子现在在我手上，我爱了她很多年，她一直不理我，我不得不采取这样强制的手段。我不想怎样，只想跟她在一起。我会给你五十万，只要你不找她，钱我会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你默许的话就去取。等会儿我会把取钱的地址再发给你。

我疲惫地仰躺在沙发上。手捻上眉心，思路很乱。五十万一次性买断跟林默默的关系，这样的好事怎么会摊到我头上？放在早前，我有点舍不得。但现在，已经不用考虑了，林默默已经不是我理想的妻子，她变得陌生，懒惰，仿佛所有的快乐只是逛街购物，再也不把我当回事。那么，我也不必把她当回事！

短信又来了，取钱的地址是一个地处偏僻的旧工地。他说，你来，就说明你放弃了你妻子，我会在一边等待结果。我瞬时笑了，嘴角弯起，内心愉悦。这个结果多好，既甩了林默默这个包袱又能得到一笔丰厚的酬金。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令我迫切的想要放弃林默默，我有了别的女人，她叫李梦兰，一个像妖精一样的女人，已经三个月，我被她迷得七荤八素，但我心甘情愿，因为那样的激情在林默默这边我永远得不到。而现在，林默默被她的爱慕者带走，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跟李梦兰在一起了。偷偷摸摸的日子虽然刺激但也患得患失，令人疲于应付。如今，机会终于来了。

我戴了墨镜去了那个旧工地，那个人说的是真的，我在墙角的一块木板下挖出了一个袋子。打开，千真万确是五十万。我左右环顾，知道那个人在某一处看着我，他或许此刻也在弯着嘴角笑吧，他苦尽甘来，终于得到了林默默。至于林默默怎么想，已经不是我关心的事了。

THREE

林默默彻底从我生活中消失了。七年，终于终结，顺利完成更新替代。

我把原来的房子卖了，然后把属于林默默的东西都卖给了一个收垃圾的。我在七月底跟李梦兰搬去了“莲苑小区”。这个小区是新建的，13层高楼，站在窗口，抱胸远眺，我的视野，心胸一并得到了最好的放松。

李梦兰从身后抱住了我，把头磕在我背上，安静地说：许文言，我们要珍惜彼此，不离不弃。我转身拥抱她，给她最贴心的承诺：一直爱下去，不离不弃。说过这话后，我的后背瞬间有了凉意。曾经我也这样抱着林默默，也说过相同的话。可是……希望在我的世界里再也不要出现痒，因为痒很要命的，会不受大脑控制，会打乱美好的一切。

接下去，我又过上了西装革履，皮鞋不染一丝灰尘的惬意生活。

FOUR

最近，我产生了幻觉，总感觉眼睛的周遭蒙上了一层薄雾，很多次，我把李梦兰当成了林默默。我说：林默默，你磨蹭好了吗？我说：林默默，外面下雨了，别忘了带伞。我说：林默默，你有胃病，别总是把汤混着饭吃。

李梦兰很生气，无法理解我的反常。我也无法理解这样的自己，我居然在怀念，那些旧时光其实并没有从我的记忆里拔除。相反，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记忆越来越清晰，以至于控制了我的大脑，我变成了不是我，细胞再一次更新，我无能为力。这次是一年，离七年那么远，那么远。

李梦兰哭了，在我在她身上折腾许久疲软倒下的那一刻。或许可以这样解释，爱消失了，身体也失了激情。

李梦兰说：你跟我承诺过，要跟我一直爱下去，不离不弃的。

是的，一直爱下去，不离不弃。我承认我这样说过，可是……

FIVE

我做了个冗长的梦。醒来后，李梦兰走了。她说要谢谢我的反常表现，令她负罪感减轻了许多。其实在跟我进入婚姻的同时，她跟另一个男人也保持着婚姻关系。对她来说，这是个刺激的游戏，利用出差可以游走在两个男人之间，然后比较再三，权衡再三，终于可以把二选一这道题解了。好难，取舍好难，你明白吗？

我的心瞬时破出一个洞，有风呼呼刮进来，我站立不住，终于无力地倒在了沙发上。

我疯狂地拨打林默默的电话，我想念她，我要她回来。五十万我退还给那个男人，只要她回来。

林默默没有换电话号码，我一打就通了。我想我的声音肯定吓住了她，几乎泣不成声。

许久，在我一股脑儿不停对她诉说思念之情时，林默默说话了。她居然说：许文言，我也想你了。很快，我会回来。

SIX

林默默拖着皮箱回来了，她的头发不再蓬松，眼睛清亮，黑框眼镜消失了。一身飘逸的长裙衬得她高挑亮丽，长发飘啊飘，长裙飘啊飘，深情的目光跟着相撞在一起，我的眼睛瞬间潮湿了。

我一把抱住林默默，那么紧，那么紧。失而复得的快乐涨满我浑身上下每个细胞。我知道这次哪怕十四年，二十一年，二十八年，我再也不想放开林默默。我需要她，很需要。

那段时光谁也不愿提及。我希望在这段时光我跟林默默之间发生的事彻底蒸发掉。很多次，我试着发短信给那个人，想把那些因为一时贪念而赚的恶心钱还回去。但没人回复我。我很无助，不敢问林默默，我怕林默默会鄙视死我。

SEVEN

我在林默默的手机里发现了一条短信，我浑身发抖，不能控制，仿佛我这个人正在凭空消失一般。

短信的内容是这样的：想做个游戏吗？五十万买断你跟许文言的婚姻关系。选择放弃许文言，五十万归你。我会短信再次联系你。

第二天，林默默对我微笑，她拖着行李箱说要出差，一个星期。

我知道林默默也跟当初的我一样，去兴奋地取那些钱，然后再一次消失在我的生活中。我痛苦地揪着头发撞向坚实的墙壁。我多么希望这一切的发生只是个荒诞的梦。在现实里，再也不要发生欺骗，阴谋，只是两个人单纯地爱着。单纯地爱着，多好。我温热的泪顺着脸颊流进嘴里，我尝到了苦涩的滋味以及被人抛弃后绝望的滋味。当初，林默默遭到我的抛弃以及不管不问那么久，她有过绝望吗？此时，说这些还有用吗？我是罪有应得，活该活在炼狱般的精神折磨里。
   一个星期，那么长，那么长，我活在无助的空茫里。 

滴滴滴，一条短信跳进来。现在我多么害怕看短信，那些字眼会把我的疼一次一次地扯起并恶劣挤压。

短信是林默默发来的，她说：老公，快下来接我。

我扑下楼，看到笑脸盈盈的林默默正朝我招手，她指着脚跟边的三只大皮箱说：快帮我扛上去，这次出差我买了三大皮箱的衣服，都很漂亮，等会儿我一件一件穿给你看。

林默默，我亲爱的妻子，她的记忆仿佛被过滤掉了那些黑暗的经历一般，笑得那样灿烂。她是真的失忆还是假的失忆？这荒诞的感觉令我惶恐。我该做回原前的我吗？眼前的这个林默默，难道细胞又一次更新了？看来她的细胞永远比我有活力。但愿这一次再也不要横生意外，我能一直陪她到老，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