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出阳关八

散文回忆

       列车走出祁连山脉,呼啸着、震动着,风驰电掣般闯进沙漠。随着列车西行,植被越来越薄,沟壑越来越干涸,天地越来越开阔。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简单的色彩,这么一览无余的辽阔,极兰极兰的天宇,极黄极黄的沙海,远远望去,苍穹与厚土就像一床巨大的被与褥,一直铺到地平线。这种天当被、地当床的感觉,以后有过无数次,只是这最初的感觉,极为深刻。
   这是走进大漠的第一天,太阳刚刚升起,我把车窗打开,迎着大漠的风,贪婪地盯住一眼望不尽的风景,想着即将达到目的,很是兴奋。
   大漠的风太强悍,猛烈、燥热,疯狂,它们从天地间吹来,钻进我的鼻孔、咽喉、眼睛,打得脸生痛。只一会儿,我就扛不住了,赶紧收回目光,关了窗户。
   渐渐地,脸上发紧,嗓子疼痛、嘴唇干裂,非常不舒服。我以为是吹了风的结果,回头一看,娜也面孔绯红,嘴唇龟裂,好像很难受。难道一路疲劳,两人都生病了?简直太令人沮丧。
   同座的旅伴告诉我们:不是,大西北很干燥,初来的人都有这种感觉,要多喝水,多吃水果。看看周围的旅伴,果然,大家感觉都差不多。吃水果太奢侈,我们没有,那就喝水吧,一杯接一杯,使劲往嘴里灌。
   吃饭时间到了,我们取出珍贵的烤饼,一人一个,开始享用。放了一宿,烤饼轻了许多,香味也不怎么浓烈。毕竟,这是我们唯一的食物,获得它那么不容易,所以,分外珍惜。郑重地拿起烤饼,送进嘴里,一咬,居然咬不动。换个角度再咬,还是咬不动。我有点急了,双手使劲掰,那原本松软的烤饼,竞怎么也掰不开。这事儿太意外,是我们万万没想到的,仅仅十几个小时,大漠干燥的空气,吸吮了烤饼所有的水分,没有脂肪和任何添加物的面饼,已经硬得如铁板一块。
   这是我们唯一的粮食,接下来的行程,全靠它维持,怎么办?得想办法吃了它。现在,考验牙齿的时候到了,我们使劲地咬,在烤饼上留下一道道白色的齿痕,啃下一些撒落的粉末。然后,将那些粉末咽下,用水送进胃里。
   燥热的空气,令我们嗓子疼,嘴巴干。坚硬的烤饼,咬不开,也咽不下。肚子咕咕直叫,年轻的躯体告诉我们,需要补充能量。经过这么多艰辛,走到今天,原以为不会再有什么事。此刻才体会到,为什么有人常说:天有不测风云。
   我们年轻,足够虚荣,怕人看出我们的窘迫,装得若无其事,其实心里郁闷得要死。有人洞穿了我们的心思,邻座那个男孩,从上海来,往石河子去,是个支边青年。一路沉静的他,突然活跃起来,主动拿出行囊里携带的食物,分给周围旅伴,当然,也包括我们。他的东西真多,饼干、鸡蛋,还有苹果,他很慷慨,每个人都不遗漏,当然,给我们的最多。那时的人很纯粹,帮助人还害怕给对方带来伤害,这种发自内心,善解人意的帮助,我们当然懂。可是,面对一颗善良的心,除了心存感激,我们又该做什么,我们又能做什么?!年轻的自尊、女孩的矜持,在受到恩惠时,我们居然没有留下男孩的联络方式。滴水之恩,当思后报,虽然他的善举一直留在我心里,并影响着我的行为,可是,却是回报无门,从此陌路。
   一路坎坷,一路温情,我们进入了沙漠腹地。黄昏里,浑圆的夕阳下,有城郭的影子,如海市蜃楼若隐若现。有人喊:嘉峪关到了,车厢里顿时欢呼雀跃,旅伴们都挤到窗口观看。
   远远地,一座古老的城楼屹立于茫茫戈壁,金色晚霞,如华盖般将它笼罩,霞光里,高大的城楼更显庄严肃穆,雄伟壮丽。亘古的苍凉,永久的寂静,无法想像,这一片荒漠之上,曾经是刀光剑影、金戈铁马的战场。
   我仿佛看到从这里走上丝绸之路的商队,我仿佛看到从这里走进大唐的马可波罗行者,我仿佛看到张骞出使西域走出的马帮,我仿佛看到林则徐被贬新疆留下的凄凉背影。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关隘后面的路还很悠远,等待我们,将是怎样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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