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清风

    总觉得在这大千世界上，你似乎注定要和某些陌生的人不期而遇，要和他们结缘并留下一番故事。

    那年夏天，我去外省出差，在宜昌的码头等船。当时天热得像发了疯，再加上乘船的人特别多，浑浊闷热的空气让我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渗出了又咸又粘的汗液，码头上没有一处清凉干净的地方。趸船上的工作人员，见乘船的人十分拥挤，用喇叭一再招呼旅客后退，给下船的旅客留下一个通道，等下船的旅客下船后，再依次上船。否则，只能调换码头。眼见船正慢慢的向码头靠近，侯船的旅客总以为工作人员是说着吓人的，丝毫也不为他的话所动，生怕一会儿上船后，换不到好的铺位。见旅客这般不听安排，无奈工作人员在船即将靠岸的最后关头，真的就调换了码头，这下站在前面侯船的乘客惨了，而我就是其中之一，眼见先前排在最后面的乘客飞一般向另一码头跑去，无奈我也只得双手拎着沉甸甸的行李拼尽全力随着人流向前挪动，那种万般焦作痛苦的滋味如今还记忆犹新。

    正艰难的走着，突然，手上传来一阵轻松感，随即脑后飘来一特别有磁性的男中音：“把包给我。。。”，顺着声音往后一看，一长得挺帅的中年男士正以询问的眼光看着我。不知这男人这么做的出发点在哪里，眼下的状况让我别无选择，心想就赌一把这人的人品。瞬间的犹豫，我便把包给了他。

    更要命的是，因为乘船的人特别多，等我们上船后，化舱位的工作室窗口已被乘客层层包围，水泄不通，我提着行李，挤了半天依然被前面的乘客坚决的排挤在人墙外，好不容易等到窗口松散了，一问，铺位没有了。当时那种沮丧的感觉真是透彻心扉。不知道接下的这一夜该如何度过。便索性站在夹道上扇扇子可又不断有人路过，作为薄衫短裙的孤身女子，我又忙不迭的让路，免得讨人嫌还被人占便宜。又累又烦又燥，我觉得自己心中好像有个火球要爆炸开来。

    这时他路过，见我如此尴尬，很奇怪地问我：“为什么不换铺位呢？”

   “没位子了我怎么换？”我没好气的反问他。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样坐。”他双膝一弯，空蹲了一下：“我的示范看懂了吗？”他故作认真地问。周围有人窃笑起来，他也笑了。

   “滚开！”我又羞又急，脱口骂道。你凭什么落井下石拿人穷开心！

他咧开嘴宽厚的笑了笑，走了。不一会儿他又来到我身边，径直拿走了我的行李。

   “你干什么？！”我喝道。

   “拜托，我不是歹徒。小心喊破了你的珠喉。我只是很荣幸地为你效劳替你找了个铺位。”

    看看他那细长的含笑的眼睛，我忽然发现了其中久违的真挚与坦诚。虽然心中还是有点忐忑不安，但还是跟着他来到一个舱室里，在他的对面坐下来。

  “你家在哪里？”他的问话使我突然想起了电视剧《常香玉》中李娜演唱的主题歌。便缓下脸色，笑道；“我家黄河边。”

   “中原苦难地，尽出好人才”他会意的点头笑道：“你看起来很小，但不像学生，你是写东西的？”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整个人都透出一种从书斋里带出来的精神气儿。这种气儿可比学生要鲜活灵秀的多。”

    想到刚才对他的粗暴，我的脸上热辣辣的。看到此人眼上嘴上心上都很过得去，我只是笑着，不再说话。他的脸色却慢慢凝重起来：“觉得我很危险吗？我是好人——这种申明是很悲哀的，我原以为对你我不必如此。”

  “对不起，谢谢你。”我由衷地说。忽然觉得又愧疚又感动。其实我的内在心性虽然敏感而忧郁，但外在的性情却是比较开朗活泼的。只是一个女孩子常在外面走动。自然而然就形成了较强的戒备心理。对陌生人便有一种条件反射似的封闭和隔离，甚至有些许的敌意。心的围墙越筑越高越垒越厚，慢慢地磨钝了对一些人与事的悟性和感觉。刚才听见他伤感而无奈的一番解释，心里像打开了一扇窗户，温暖而明亮，却又觉得自己真的欠下了他些什么。

    我们都不再说话，一起望着窗外消逝的田野和村庄。忽然一艘轮船疾行而过，挡住了我们的视线。他收回目光，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看着他笑起来：“我知道你为什么叹气。”

    他夸张的扬扬眉，示意我说。

  “现在的人大多像这两艘客船，匆匆相逢却擦肩而过，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熟悉，什么也没留下。谁也不愿试图去贴近对方的心灵。两条直线在空中延伸相交，却焊接不出一个实实在在的结。”

    他亮亮的眼睛直视着我：“今天真该喝一杯。不是吗？”

   “心里已经碰过了。不是吗？”

    俯首沉默了一会儿，他抬起头。“人都想说我是个骨头缝子里都冒浪漫的人，”

他竟有些语无伦次，“我也常常想以一种特别的方式交一个朋友，没想到是你这样一个小不点儿，”他又笑起来,“不过，说来也怪，我觉得老天好像故意要让我认识你似的。我本不打算乘这艘船，也没打算和你搭话。”

   “那后来是为什么？”我笑问。

   “你的扇子打了我的脸啊。来回两趟就打了我两次呢。”

     我们一起笑起来。我忽然觉得他很亲切。

     夜深了，船窗缝里挤进的风像刀子一样冷飕飕疼丝丝地刺到脸上。白天盼它它不来，夜里却来耍威风。可我实在疲倦不堪，在这样的风中还是朦胧胧地睡了一觉。醒来时，见他也睡了，却将一只手臂贴着船窗缝直伸过来——他在给我挡风。

     我从行李包里取出毛巾，把他的手臂轻移下来，用毛巾把窗缝塞严。他也醒过来，看了看表：“再有一个小时，我就要下船了。”

     我点点头，笑了笑，没有说话。虽然此时我们已经可以无话不谈。

   “你幸福吗？”许久，我终于问他。

   “我们这种人，总是幸福的。”

    是的，总是幸福的。有这样一个通透的心的人，什么艰辛和痛苦不能转化和溶解呢？

     在一个县城码头，他下了船。看着他在暗淡的路灯下慢慢地远去，我不能抑制地流出了泪水。我忽然很想唱一首歌：《好人一生平安》。

     这件事已过去多年，但我毫不怀疑，只要我们还活着，我们就会清晰地记住彼此的容颜和身影。尽管我们不知姓名不知地址，也没有过多的倾述和表白，但心灵之间的那种纯真畅美的对流和深刻慰帖的默契将使我们终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