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客

      九七年，关中道上麦子刚发黄，算黄算割开始叫的季节，父亲从铁路上回来了。

      那年我二十五岁。

      父亲进屋第一句话就问：“我给你捎的复习资料收到了没有”？我那时在家里盖房子，主体落定，为了省工钱自己抄刀粉刷，每天完活后躺在炕上腰酸背痛，手指僵硬。我坐在炕桌旁，边吃馍边喝着懒锅水（反复烧的水或者长时间烧），茫然的思索着父亲的问话。

     “什么复习资料”，我怯怯的回了父亲一句不冷不热的话语。说实话，父亲干的这行工作，一年我们父子两个也见不了几次面。记得最为隆重的见面也就那么两次，一次是在我大概四岁的时候，中午我一人正在院子玩耍，看见一个生人手里提着提包走进院子，我吓得跑回家钻到案板底下，那时母亲正在案板上擀面。母亲见了父亲一个劲的把我从案板底下往出拉，说那是你父亲。另外一次就是我稍稍长大上高一的时节，他一天中午突然显现在我们学校的校门口。父亲回家的时间是不固定的，那次他说你考上了高中为了掌握个时间，给你买了一块蝴蝶表，临走时还硬塞给我五元钱。那一次当父亲转身离开我的刹那，我眼泪一下子涌出了眼眶，在校门口站了好久、好久，直到父亲模糊的身影消失。后来的几次见面都是我放假了回家看望父亲，似乎再没有特别的见面，直到父亲去世也未曾谋上一面，那是终生的遗憾。

      “现在不兴接班了，给每个老工人一个指标，考渭南工程学校，考上了将来到单位，考不上就算了”。这是国企单位为了平息越来越多老工人寻情钻眼，给孩子好有个出路的一种无奈的办法。“学校出来好多年了，考什么我们都不知道，咋考？”我吃了一口馍说到。

      关于复习资料的事情原来是这样的：那时京九铁路大干快上，父亲工地上忙得不可开交，顺便叫工地上一个同事把资料捎到了渭南，托付在渭南退休办的老刘给我捎回家，本来老刘家的孩子也有这样的机会，但是刘家大公子由于在铁路上参与盗窃而失去了机会。所以他看我父亲弄来了指标心里不平衡，就是拖着不给捎，今天说下礼拜捎，下礼拜说干什么事情忘了。总之，那时就盼望着他把资料往回捎。     

      为了我考好，父亲第二天很早就起来上渭南去取复习资料，权当给我这个死马抓了一副中草药，看看能不能医活。

      考试时间定在了礼拜天，于是我和父亲礼拜六下午就坐火车赶往渭南，找好了考试学校，确定了考场已是晚饭时候。我俩在渭南向阳街路边的小餐馆胡乱的吃了一些东西，晚上想休息在二处的招待所。结果招待所满员，所定房间的大多是来考试的考生，更有甚者一个月前已经把房间包了下来。没有办法，父亲只好硬着头皮向在渭南院住的老乡求救。

       老乡叫王涛，在二公司干财务。见面时他戴一副深度眼镜，握着父亲的手问长问短，只有我拘谨的坐在旁边。等他们寒暄一阵后才发现旁边还有个我存在，王涛叔搞财务的就是心细，连我有没有考试的笔都考虑到了，非要叫我拿他的一支钢笔上场应试，说那支笔有来头、有历史，反正一个字叫我讨个好彩头。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早起来就直奔考场。考场外早就聚集了大量的考生和家长，大家只待考试铃声响。

     上午第一场考的是语文。前面答题顺利，只是最后作文题目有一点怪。《记工地上的--------》，凡事跟随父母到铁路上混过的孩子都会写，知道铁路上住钉耙房，干活拿铁锹，打钻放炮等。实际上出这样的题目一个目的就是找出替考者。十点钟准时考了第二场---数学，说实话，我的数学学得还不赖，想当年小学4年级全乡数学竞赛我得了第三，尽管那次我的成绩才49分。最后一道证明题把我给难住了，我有胡扯的本领，写了将近一大张才给得出了结论。我的心思就是阅卷老师看的不耐烦了，娃也写了一大张，比较辛苦。好歹给几分，给总比不给强。十二点铃响起的时候我也给卷子上把最后一个句号画上了。

     考场外父亲早都在等我，但是有多了一个人。他是应父亲的邀约来渭南为我考试助阵的，中午父亲用饺子招待了远道而来的老伙计，吃完一看时间还早，父亲和老伙计闲聊一会说是没有啥事情，就叫他的朋友回咸阳了。

      下午就剩物理一门，父亲临我进考场一再叮咛能不能早交卷，如果三点钟你出来我们能赶上郑州发往西安的火车。若果赶不上就只有晚上九点以后了，后来父亲又说不要有压力，尽量答，赶不上就算了。那次我考了四十分钟就交卷了，填完了、算完了就是没有检查，我也不知道自己咋就这么自信。父亲没有来得及问我答的咋样，竞直拉着我出校门、穿铁道，跑向了渭南火车站站台。

      大概等了一根烟的功夫，火车如约而至，拉着长声，拖着疲倦的身体缓缓的停在了站台上。上车、落座，我和父亲一路无语，我在想假如我就因为早交卷没有检查差一分没有录取，那是多么的遗憾。可父亲不这么想，晚了那是要花钱回家，是有代价的。他宁肯花半天功夫也要节省下来一毛钱，他认为那是值得做的一件事情。

      这个夏季快结束的时候，父亲又回来了。他带回了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听说我的成绩在被录取的88个学生中排名第六。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