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山谷

   半个月亮爬上来

 两位好友约我到山里去看流星雨，那颗久泯的童心一下子被激活了。未加思索，欣然接受。

 英仙座流星雨发生在今夜凌晨一点左右。朋友说该带顶帐篷，我不赞同。茫茫浩宇，沉沉夜色，正好放纵自我，还原本心，何必自作窠臼？       

 进入山中，盘上半山腰，正是彩霞满天倦鸟归林的时候。所处住着一个三口之家，主人是我十年前的旧相识。以前，他们住在远处山下的一个小村落里，后来看到城里人都爱向山高林密的地方跑，就在这半山腰里劈出几亩地，种了几亩茶。他们白天采摘夜晚炒制，炒完了沏一杯，一天的快乐与满足便尽收其中了，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更让人羡慕的是，每到夜晚，时有梅花鹿出没左右，给他们原本惬意的生活，又增添了几分情趣。不过，这些梅花鹿不是野生的，是他们前几年从长白山引进的，后在这山里逐渐变野了。也许是不忘主人曾经的养育之恩，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它们常常相约而至，前来探亲。但是，它们会和人们保持一定距离的，主人如想亲近亲近，它们会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因为它们懂得，任何恩赐都不能换取自由。

 为了迎接我们的到来，主人又在院内新设了一个烧水的小泥灶，并将待客的圆桌摆放到东南角的大树下。朋友为绚丽的彩霞所陶醉，顾不上主人的热情，架着相机一个劲的往山顶爬，遗憾的是只有落霞没有孤鹜。我对摄影不太感兴趣，一个人沿着隐约的小路去寻古探幽。东去二百米的悬崖下，有一个小小的寺庙遗址，由于年代久远，寺庙的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至于这所小寺究竟建于何年何月，又是在何年何月消失的，我无从考证。不过，透过那黄土掩埋下的斑斑乱石和几处斗方大的房基遗迹，我们可以断定，此庙当年香火极为不盛，甚至非常冷清；和尚也所住无几，且穷困潦倒，甚至于无以维计——蜗居乱石，无半片残砖碎瓦，由此可鉴。我不由得心生一丝怜悯，在那风雨如晦的年月里，这些人为什么要出家，他们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个清冷的地方出家，他们又是怎样在此度过他们的风烛残年的….真是发千古之幽思。

 朋友们说是来看流星雨，其实是各有隐情。其中一位不仅擅长摄影，而且对书画、奇石以及秦砖汉瓦都有着浓厚的兴趣。他听说这里的主人，前些日子刚从那所小寺的荒土下挖出一只破陶瓷碗，便迫不及待地找借口来探宝。当主人把“宝贝”捧出来，他反复把玩了多遍后，问，还有吗？有再拿出来。同来的另一位，是位写作高手，可谓妙笔生花，无论什么样的题材，一旦到了他的手里，即刻锦绣无比。他不嗜烟不好酒，唯独喜欢喝茶。只要你有上好的茶叶送给他，他就会很容易成为你的至交，并为你写上一篇。经他一粉饰，不知道的，还真会把你当成什么“星”。当然，他也不是无选择的一味乱写，对于那些功利之辈，他是绝对不买单的。此行，他无非是惦记着主人特有的高山云雾茶。此处的茶，可以称得上北方最高茶了——生长于海拔四百余米，炒制于海拔四百余米，再用海拔四百余米的山泉水冲泡，真是绝妙无比。

 唯独我是真心来看流星雨的。因为它承载着我童年时的一段美好而又快乐的回忆。童年的山乡，没有电，家家户户点煤油灯。那时候，物资紧缺，生活困难，夏季的夜晚，多数人家是不舍得点灯耗油的。因此，每当夏夜来临，吃过饭的大人小孩，东一堆西一伙都往空旷的场院里凑。于是，一个个山乡传闻，一个个鬼狐妖怪的故事，便随着呼扇呼扇的大蒲扇的摇摆以及缭绕的蚊香草的轻烟，在场院里蔓延飘动。大人的故事是有限的，讲熟了，孩子们就渐渐失去了原有的兴趣，不再偎在大人的身边纠缠了，于是跑到一边捉流萤，看流星。萤火虫的灯笼忽明忽灭，飘忽不定，很是有趣，但那飞速划过夜空的流星，更让孩子们心往神驰。尤其是几颗流星接踵划过，往往会使孩子们惊叹不已，长时间地仰面夜空。大人们也就此有了新的故事。对那些划得特别亮特别低矮的，他们说是天老鼠或火神爷爷降临，某某地方近日要失火了。至于是真是假，孩子们是从来不做验证的。对于那些划得亮而高远的，他们则说是什么什么大官要死了。地上一个人天上一颗星，每一个人都对应着一颗星，大官对大星，小官对小星。那些小得几乎看不到的，就是这些白天下田劳作，夜晚躺在场院里讲故事的人。我是哪颗呢？是大，是小？父亲对我说，是大的。于是我就专挑大的亮的找，可直至今日也没有找得到。现在回想起来，仍有几分迷恋。

 后来我们长大了，后来我们工作了，后来我们娶妻生子了，后来，后来我们被无数个诱惑和欲念包围着，东奔西突……喧嚣的世界最终模糊了我们的视线和双眼，我们再也看不到童年时的星星和夜晚了 …….

 灶膛里的火续了一次又一次，茶壶里的茶换了一遍又一遍，但离流星雨发生的时间还差一个多小时。朋友说，天太晚了，我们不看流星雨了，看看月亮算了吧——有月亮出现也算不虚此行。这时我才注意到，那下玄的半个月亮，已经悄悄地爬了上了东山头，光洁，晶莹…..其实，即使今夜看不到月亮，也不虚此行，因为我们每个人已经收获了各自想要收获的。

                   写于农历2009.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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