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的任务 历史的见证

个人日记

 
               作者:fengling.2009.li 
38军野战医院护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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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作者

    1979年3月16日,我军从越南撤军完毕。医院撤回龙州芹江休整。
    五、六月的一天,突然接到前指的命令,要我院派员参加一项特殊任务。那天晚上医院领导组织我们召开了紧急会议,只是简单说要去执行重要任务,至于到哪里、执行什么任务暂时保密。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二十几个人乘上大卡车,一路上的心情既紧张又好奇,不知道会是什么特殊任务在等着我们。汽车在颠簸的山路走了大约三个小时终于在友谊关附近停了下来,下车后早已在那等候多时的前指首长向我们布置了工作:我们将要执行的是交换战俘任务,把一批越南女战俘护送到中方交接处,随后将我们的战士接回国。并说现在交接仪式还没有开始,那些战俘就在停靠在铁路边的车厢里,你们先到车上和她们熟悉一下,还再三强调我军的纪律,要服从命令听指挥,注意国家的形象。
    我们一时都懵了,问带队的首长,都跟她们说些啥呀?首长说,随便聊聊,主要是要稳定住她们的情绪。说起来也挺滑稽的,女战俘里除了个别能懂点广西白话,能够说上两句外,其余的根本不知道我们在说啥,互相之间打着哑语比划着,不时还引起阵阵笑声,可能是知道即将回国的缘故,看上这去些越南女兵的精神状态还蛮不错的。语言有障碍,不如唱个歌吧,有人提议着并带头唱起了“越南--中国,山连山,水连水,共临东海我们友谊向朝阳......”中国语、越语的混声合唱充斥着车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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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行任务前在友谊关前合影,身后即是接送战俘的客车 

    那一刻,人们似乎忘记了仇恨,忘记了战争,如同回到了“同志加兄弟
”的年代。对越南战俘了解不多,只是当时医院接收的伤员中有一名战俘,据说她曾用手雷袭击我军的救护车,被我军击中小腿后俘虏的。听说医院收了个女俘虏,拒绝吃饭拒绝换药,我们好奇的跑去看,40来岁的她蓬乱的头发下露出一双无耐的眼睛,正值准备把她送到后方医院之时,我看见她用手推开了民工的担架,匍匐着爬出病房,又努力用双手支撑着身体,顺着简易步梯艰难的爬上了汽车,可恨之余又觉得有些可悲......不知她是否也在其中....... ?中午时分,我们把她们送出了友谊关,送到了0公里界碑处。 或是有感于中国军队对俘虏的优待,又或是有感于中国女兵的大度宽容,让这些走出战火硝烟的女人竟也流下了眼泪。  
  送完了女俘虏,紧接的任务就是迎接我军被俘人员,看着友谊关两侧的大幅横额写着两条红底大字标语:“热烈欢迎同志们回到祖国的怀抱!”“向回归的同志们致以亲切的慰问!”心头不禁一紧,我们按照要求站在了路的两旁,每人间隔5米,远远望着边境的那端,他们缓缓走过来了,穿着越式军装,脚踏黑色橡胶凉鞋,一个个表情呆滞,一脸迷茫,我们在一旁急得直跺脚,一面反复地说着:“欢迎你们回到祖国怀抱”!一面用手指着悬挂在路边的五星红旗,这些战士们将信将疑的愣了好一会儿才如同恶梦初醒,他们有的嚎啕大哭,有的拍打着胸脯快步朝友谊关方向跑去,一边跑还一边把外衣、鞋子脱去,忿忿的扔向路两侧、向越南方向扔去。我们的工作人员把他们送上了早已在友谊关门口等候的汽车。从他们的仪态上似乎让人读懂了什么,也许是大难不死劫后余生的惊恐?也许是在越战俘营里留下的噩梦?也许对做为被俘人员的自己今后人生的迷惑?但更多的应该是能够活着回到祖国的惊喜。
    三十年了,不知他们现在生活的咋样?从第二天的新闻报道中才知道我们这次执行的是中越边境自卫反击战第四次交换战俘的任务,和越南战俘送别时相拥的照片后来还刊登在当年的解放军画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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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到木棉花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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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到了木棉花开的时节,每每看见这火红盛开的英雄花,都会让我想起一首歌:“木棉花开红似火,我为战友唱支歌,深深的敬意歌中汇,贴心的话语歌中说。人说青松最坚定,人说朝霞赛花朵,怎比我战友的青春美,化作彩虹保祖国”。
     1979年2月17日,中越边境自卫反击战正式打响。我和所在的野战医院奉命前往广西龙州,担负着水口关方向参战部队的一线野战医院卫勤保障及伤员救治任务。一晃三十年过去了,真是弹指一挥间啊!这些日子,那战前请战的激情,那火车专列上的浪漫,那救治伤员紧张的日日夜夜,一幕幕展现在眼前……


                    79年的元旦在去前线的列车上度过


     1978年12月28日,我院组成一个院部、二个野战所(每个所100个床位)开赴广西龙州,携带装备包括医疗及后勤保障物资,由汽车营派出12辆解放牌卡车组成车队凌晨5点从梅县南口出发。
    在当时的广州军区第一招待所(现华泰宾馆)稍作休整后,换乘专线军列。记得当时照顾女同志和年纪稍大的男同志,安排在一节硬座车厢里,其他人等一律乘坐闷罐。那时的交通还不发达,再加上大批部队往前线调动,一路上走走停停,早餐基本上是吃面包之类的干粮,午、晚餐是由沿途的军供站提供的。由于列车停靠点离站台和军供站通常都有一段距离,再加上时间紧,通常都是跑步前进,有时候刚刚盛上饭,那头就催着说火车要开了,端着饭碗就往车上跑,真是够狼狈的。韶关、郴州、衡阳、冷水滩、桂林、黎塘、南宁......都留下我们抢饭的足迹和狼吞虎咽的狼狈食相。
    
长途跋涉,很是疲劳,大家车厢里互相依偎着,有些人干脆就在人行过道上睡下了。半夜起来上厕所,一不小心,差点绊一跤,原来是踩到了睡在过道上的李医生,大家会心的笑了笑——“革命的脚丫踩在了革命的肚皮上”!哈哈......

 直至79年1月2日到达目的地,我们用了六天的时间。

 
                       战争在忐忑不安的等待中来临

  
  我们在距离龙州县城17公里的芹江公社的一所小学校里扎下了营盘。住在用茅草和泥巴临时搭建的草棚里,糊在墙上的泥巴都还没干呢!学校唯一的两间砖瓦结构教室则作为对无菌环境要求比较高的手术室。这在当时整个医院来说算是最豪华的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都在进行着战前准备和业务训练,每天的任务就是对野战外科知识的学习,四大战救技术的演练,战伤休克的处理等等,再有就是做敷料,叠纱布,整理医疗器械,做好战前的一切准备。
    医院给每位男同志和护士长以上的女干部都配备了五四式手枪。为了加强医院的救治力量,前线指挥部从广州军区总医院、197医院派来了脑外科手术队和胸科手术队;189医院派来了后送组,负责伤员的转运工作。
    2月10日前后,医院接到紧急转移命令,前出到龙州以南,距离边境水口关约6公里的北耀农场中学。在学校操场的一角搭起了几个班帐篷,那便是我们的战时的家。我们利用两间课室展开了8张手术床,手术器械、手术敷料、麻醉器材、所需药品一一准备就绪。
    2月13、14日,火药味似乎越来越浓,学校周围到处都是部队,到处看见扛着担架的老百姓,一打听知道他们都是广西大新县派来支前的民工,好一幅这平常只能在电影上看见的全民皆兵场景。
    2月16日晚,负责前接任务的几位同志被召集开会去了。我们几个在悄悄地议论,是不是快打仗了?因为战争一旦打响,前接组肯定是最先接到任务的。我们猜测着,这仗肯定会在半夜打响,因为按照军事惯例,战争通常是会在人们最疲惫的时候开始的。我们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着,凌晨1点…2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起床的哨声吹响了,居然一夜无恙,笑自己虚惊了一场。
    6:30分,忽然听着连连响起沉闷的炮声,没等反应过来,不知是谁喊了声,开战了!!!顺着山那边望去,可不是嘛,半边天都红透了。真的打起来了!一时间那心情是又激动又紧张,竟不知道该先干啥了。这时不知谁又喊了声,赶快先上厕所吧!对呀,轻装上阵呀!

  
                     前接组接来了第一批伤员
  
  枪炮声离我们越来越远,参加过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的老同志告诉我们,部队在向战区挺进,伤员很快就会下来了。
    上午8点,前接组送来了第一批伤员,停放在学校的操场上。经过分类哨快速验伤后分流到各个救治点。
    我们最先接到的都是些烧伤患者,在手术室做简单的清创处理包扎后,就送到后方医院治疗。一看这些伤员的行头,天哪!这不是那些坦克兵吗?不到一个月前我们在芹江驻扎时坦克团从我们驻地经过去往前线,那浩浩荡荡的车队和战士们威风凛凛豪气冲天的场景历历在目。当时还有几人凭着几分好奇,趁他们午饭小憩时还和他们套近乎,为的是爬进坦克里面去看看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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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洗伤口为受伤战士进行清创手术
 
    看着眼前这位小战士被烧焦了的军装,衣服和皮肤紧紧的粘在了一起,我用剪刀轻轻的把他的衣服剪开,用蘸着盐水的棉球一点一点的小心分离着,看着他那张稚嫩的脸庞和紧紧咬住的双唇,他浑身的肌肉在颤抖,我知道他在忍受着多大的痛苦,我告诉自己轻些、再轻些,看着那鲜红的渗着血的烧伤创面,不由得我的双手也在抖动。透过那张被战火硝烟熏黑了的脸庞,只看见两只惊恐的眼睛。我忙问道:“怎么会这样?”那小战士说:“我们刚进去就遇见越南游击队了,他们用520火箭炮打的。”“看见越南鬼子了吗?”那战士迷茫的摇摇头。“没有,我们的坦克都被烧毁了,我的好些战友都没能够出来!” 说完他失声痛哭。我们的心一下子被揪了起来,整个手术室鸦雀无声,只听见手术刀剪和止血钳的碰击声。这场战争远比我们想象的要艰难、残酷得多。这一切,仅仅是开战的第一天啊!

  
                    在抢救伤员最紧张的日子里
  
  伤员来了一批又一批,学校的操场上黑压压的摆满了担架,分类哨的医生按照死亡、颅脑伤、胸外伤、腹部外伤、四肢伤、重伤、轻伤做好标识,把他们疏散到各个救治点,担架队员们一路小跑忙着运送伤员。
    一切救治工作都在紧张有序中进行着。全院官兵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大无畏英雄主义精神,夜以继日地投入到抢救伤员的紧张战斗中,从17日开战到19日,连续三天三夜,是整个救治任务最紧张最繁忙的时间,许多同志顾不上吃饭,顾不上喝水,忘记了疲劳和饥饿,最大的心愿就是争分夺秒,多抢救一位战士的生命。
    打仗期间,全国支援广西前线。在那物资相对紧缺的年代,各种副食品源源不断往前线输送,红烧猪肉罐头、午餐肉、油炸黄花鱼、流着黄油的咸鸭蛋,这些平时鲜见的美食摆满了桌子。然而,面对这美味佳肴,有些同志端着饭碗居然睡着了。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也绝对不会相信。炊事班的同志把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全天24小时保证供应,见我们连饭都顾不上吃,他们把鲜牛奶,热蛋花汤端到手术台前劝我们的医生护士,“喝一点吧,哪怕是一口呢!”那情景我至今难以忘怀。一连几天围着手术台来回不知走了多少路,我只觉得最后连迈进手术室门口的小小台阶的力气都没了,两个膝关节僵硬着怎么也打不了弯,噗通一下竟坐了下去,真是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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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争分夺秒抢救伤员的工作在紧张进行着


                    帐篷医院安在霞秀村的榕树下

  
  战后第四天,我院奉命转移到一个叫霞秀的小村庄,据说是为了防止越军空袭,原来的院址太空旷,目标太大不安全。记得那天到村里已经是半夜了,我们把所有的物资卸下来,经过这些日子的紧张工作,一连几夜没合眼,已经真的是精疲力尽了。在一块水泥坪上,我们几个背靠着已经打开的帐篷坐下,就着南方二月寒气逼人凉风和潮湿的露水我们和衣打着盹。
    “起来快起来,怎么就这么睡了,冻坏了怎么办?越南特工来了怎么办?”不知是谁踢着我的脚说着(是吼着)。那责备语气中带着几分关爱。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院长和政委还有通讯员小郭小陈他们几个过来了。我们互相对望着,似乎在问对方:“原本坐着的,怎么都躺下睡着了?”
    在民工的帮助下,大家七手八脚地搭起了帐篷,展开所有的医疗设备时天都大亮了,这时才看清周围的环境,这村子到处都是高大的榕树和菠萝蜜树,我们的帐篷夹在中间,真的很隐蔽呢!在这个简陋的帐篷医院里,雨天帐篷内外满地泥泞,晴天帐篷内酷热难当,唯一的散热工具就是一台“华声牌”电风扇。戴着帽子口罩,穿着手术衣,一台手术下来浑身都湿透了!我们克服困难继续救治着前线转移下来的一批又一批伤员。

  
                       山坡上开满了紫色的花朵
  
  在驻地附近的一座小山坡上,掩埋了一位烈士的遗体。那是我们离开霞秀时,随医院一起撤退到芹江后牺牲的。记得那是个脑外伤患者,从抬到手术室到手术结束就一直没清醒过,当时他的生命体征极不稳定,经不起送往后方医院的长途颠簸。
    我们手术室的几个医生护士组成特护小组,日以继夜地守护者,医疗队的的专家教授想尽了一切办法,气管切开、人工呼吸机都上了,心跳、呼吸中枢兴奋剂和脱水剂交替使用着。都希望能用百倍的努力把这位几经艰辛才从前线转移到我们手上的战士唤醒。
    抢救工作持续了好几天,最终没能够挽留住他年轻的生命。看着他那仍微微睁着的双眼,也许是他太眷恋这个世界,因为他真的还很年轻;也许还有太多的放不下,家里还有幼小的弟妹和年迈的双亲;也许是舍不得并肩作战的战友,梦想着能重新站起与他们在战场中重逢……
    那年的清明节,我们来到临时掩埋烈士的土堆前,献上我们亲手扎的花圈,周围的山坡上开满了紫色的野牡丹花,我们把采摘的野花摆放在他的周围,一簇簇的,在那细雨纷飞的时节,显得分外好看。
    从1979年2月17日到3月16日撤军完毕,我所在的医院共收治伤员3021人,开展手术920台,后送伤员2824人。
    在这次自卫反击战中,由于出色完成了一线野战医院的救治任务,上级给我们医院记了集体三等功,我们两个医疗所也分别荣立了集体一等功和三等功。

  
  后续
  
  最近,几位战友相邀去看望原来医院的老首长。得知我们前往,他一早就在大门口等候,奔波在传达室和宿舍之间,热情地把我们一个个接到家里。都八十岁的老人了,每当谈起赴越参战,他都非常激动,感慨地说:任务重、压力大呀,“200多号人呢,我们没伤一根手指头,圆满完成任务,完完整整地把队伍带回来了,不容易啊!咱们医院的全体官兵,他们个个都是好样的”!是啊,我们能体会到此刻老人的心情。我时常为我们这些生长在和平年代的军人能有过这样的一次参战经历而庆幸,而感慨,因为战争让我们学到了很多平常学不到的东西,战争使我们更加懂得生活,珍惜生活。三十年了,回想起芹江清秀的山水、多姿的溶洞;霞秀山村茂密的榕树;那清甜脆口的绿皮甘蔗;还有穿着黑布衣裳的壮家少女,都是那么的美丽。我常常想着有一天和战友们相约,重新回到龙州,回到那个曾经留下我们青春足迹战斗过的地方,去看看那些长眠在祖国南疆的烈士,去看看那里的山水那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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