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旺小兔

先生：
您好。
　　在上海的墓地里躺了四分之三个世纪，想必您也清静惯了，本不应该打扰您。但最近这个国家发生了一些跟您有关和无关的事情，让很多人公开提起您。
　　于是乎，我左转右看，面对脚下的这片土地和眼前的这个世界，才恍然发现，原来您已经离开我们太久，太久了！
　　第一件事儿，就是您的儿子周海婴随您而去了。在此我深表遗憾，另劝慰先生节哀。另一方面，我又要恭喜您，因为你们父子分别四分之三个世界后终又可以见面了。
　噢，扯得远了，咱再扯回来，继续说说那些和您有关系和没关系的事儿。
　　记得中学的时候，读过您的一篇小说。小说里，老百姓拿革命先烈秋瑾女士的鲜血来做“人血馒头”的故事，让年少气盛的我愤怒、唏嘘、悲痛，深感您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而最近，您的这篇小说名“药”和“人血馒头”又数次被人提起。
　　先是有一个姓“药”的钢琴系大学生撞了一个女工，然后发现女工记他的车牌号，这个“药”就捅了女工八刀，江湖人称“药八刀”。后来的剧情让人匪夷所思，因为“药八刀”的几百个同学，还有很多号称和您一样属于“知识分子”的专家、学者，居然联名上书，为这个“药”求情。
　　不知道您看到这样的剧情会做何感想。我知道，那些号称也属于“知识分子”的人其实和您不是一类人，他们顶多算是“姿势分子”，或者“公公知识分子”，而您是一位伟大的，真正的，公共知识分子——我生活的这个年代，与您属于同类的人可谓少之又少了！但至少还是有那么三两个，比如王小波，比如韩寒，比如李承鹏……
　　这不，因为“药八刀”这档子事儿，那个前足球记者李承鹏就写了一篇和您的小说同名的杂文，也唤作《药》。文中，他写道：“一百年前围观做掉一条好汉命，表情被动而麻木，为了一个叫人血馒头的药。一百年后围观一个女工命，表情主动地邪恶，为了一个叫药的人血馒头。可见进步了，中国没有教育，只有药。中国没有老师，只有药剂师。”不知您看到这段文字，又会做何感想。
　　还有一件事，就是您曾经任教的北师大，有一个您的后辈，叫董藩，是一位教授。他告诉自己的学生，如果四十岁挣不到四千万就不要去见他。我很怀疑，这位董教授可能不是北师大的。因为我相信，当年在北师大的您不会对学生说这样的话，您的同事也不会对学生说这样的话——你们对学生说的，是“民主”和“科学”，倡导的是“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后来我发现，我的怀疑是错误的。因为这位董教授确确实实是北师大的。所以，我只能面对这个事实：短短几十年，您的后辈就将你们当年的教学思想抛弃得一干二净，大家整齐划一，立正稍息向后转齐步走地做了“新文化运动”和“五四”的叛徒。由此，我也想通了为什么您曾经任教的北大要“会商”那些“思想偏激”的学生这件事。
　　好吧，关于北大和北师大的这点事儿就跟您汇报到这儿。如果您还有不明白的，可以问问您儿子。因为我接下来要跟您详细讲的是另外一件事儿。
　　这另外一件事儿，就是在您生活了许多年的地方——上海，有人用染色剂混在面粉里，做出了高科技的21世纪版“人血馒头”。这让我发现，原来您小说中的故事不只是传说。您看，同样冷漠的故事情节，连道具都和您写的那么相像。
　　对这件事儿，您不必感到震惊。因为现在的中国老百姓除了吃染色的“人血馒头”外，还要吃柴油大米，添了雌激素和三聚氰胺的奶粉，混了瘦肉精的猪肉，加了增白剂的面粉，用了地沟油的菜肴，人造的鸡蛋，甲醛泡过的虾仁……
　　说真的，有时我挺想回到您生活的那个时代，不只是因为我可以和您见面一睹尊容，而且可以吃得安全吃得放心——当然，也有可能我连饭都吃不上。但至少您是吃得上饭的。所以，先生，您是幸运的，没有继续活到130岁，活到现在。
　　对于21世纪版的“人血馒头”这件事，我们都相信，监管部门是收了钱的，工厂老板是为了追求利润最大化的，工人们不敢吃自己做的馒头所以做馒头的时候表情是麻木的——和当年您在日本看到的，围观同胞被斩杀的那些中国人脸上的表情是一样的。
　　也许您不太理解我写的这些。因为您儿子和您见面后，肯定会告诉您：现在人民做了这个国家的主人，大家在搞改革开放都过上了富裕的日子，尤其进入21世纪后，举国欢腾和谐盛世，形势一片大好……
　　而我在这封信中给您说这些，与您儿子告诉您的，是有些出入的。
　　其实，这个事情是这样的。最近这三十多年来，人们一直相信“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耗子就是好猫”这句话，并且这个国家“一切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全力追求一个叫“鸡的屁”的东西，所以大家就“一切向钱看”、“不为人民服务，只为人民币”服务。
　　这么说可能您还是不太明白。这里给您做一个解释，“鸡的屁”翻译过来就是：国民生产总值，“人民币”其实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银元。
　　这下明白了吧？如果您不信，可以回家乡走走，看看。您会发现：咸亨酒店、阿Q桑拿、杨二嫂麻辣火锅、祥林嫂洗浴中心满大街都是，您的同乡们虽然读不懂您的文章，但都喜欢以您的名义混饭吃——他们说了，以您的实力和当前我们国家的情况，再吃两百年都没问题——所以，镇子上的人现在个个都肥头大耳，整天忙着吃喝和泡澡……
　　我不知道，如果看到这样的景象，您又会做何感想。或许您会再大笔一挥，写下一篇《故乡》的续集：《故乡2：21世纪的鲁镇》，表达您心中的感慨。或许，您连“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兴趣都不会再有了。因为在您离去四分之三个世纪后，这个国家的人民早就把您给忘了，就像您的家乡人一样，他们以您的名义混饭吃，却一点都不了解您，他们依然阿Q，依然祥林嫂，依然在制造着“人血馒头”。
　　最后，我要劝先生一句，您还是别回来了。回来后，您一去北大说不定就给校领导请去“会商”了。就算不去北大不被会商，你也要冒着洗虾粉、三聚氰胺、瘦肉精、地沟油的危险，房价还那么贵而且买了房住进去说不定就是“楼脆脆”、“楼倒倒”， 再者油价太高，各种税费也一直在涨，我怕您回来之后忙于应付这些俗物，没时间写作，坏了当年的名声。
　　而且，我再告诉您一件事——您走后许多年的一天，有人问这个国家的领导人说：如果鲁迅活到现在会怎样？结果领导人回答：那他会在监狱里写作。
　　所以您还是别回来的好，尽管您已经离开我们太久太久。
　　在另一个世界和儿子好好相处吧，先生。
　　您懂滴！
　　
　　此致！
　　敬礼。
　　
　　一个20世纪80后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