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节特刊:明月母亲(三篇写母亲的散文)

个人日记

 母亲节到了,谨以此献给天下所有亲爱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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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

张军峰

读了我文字的人,也就算是我的文友了。若能喜欢一二,便很欣慰了。见了面,还唤作我一声老师,我就飘飘然不知西东,真就把自己当老师了。可我知道这些都是虚的,都没有娘的那碗然面来的实在。


   娘在老家住着,隔上一段时间,我就回家看看娘。娘就和上拳头大一块子软面,说我饭量小,刚好一碗。我不管饿不饿,都会将它吃完。吃完,一抹嘴,说,娘做的然面就是香。我知道,这一碗面饱含着娘的一片情意。娘擀的面薄,劲道,的确比外面卖的好得多。

   娘是个闲不住的人,自打我记事起,娘几乎每天有做不完的家务,天天总是第一个起来,忙前扫后,做好早饭等着一家人。晚上总是最后一个睡觉,收拾好一切,准备好明天需用的。记得最确切的就是我每次跑出去玩,娘做好饭,就站在东门口的石辘碡上拉长嗓音喊---峰娃子哎--,我在一里路外都听见。我便也拉长声音答应,回来咧---。娘就住了声,不过我时常怀疑娘是否听见我的声。娘说,娘的声千里之外儿都能听见,儿的声千里之外娘也听的见。我一直记着这句话。


   娘正值中年父亲就去世了,拉扯大我们兄弟姊妹五人,实属不易,受过很多苦。记得一年夏天,娘正在队上的场里碾麦子,突然却黑云滚滚,一场大雨眼看来临。别人家人多,很快收拾好自家的麦子拉回了家。只剩下娘和十六七岁的二哥以及只有十一二岁的我在扫着,手脚忙乱的刨着,刚装上架子车,雨点便大了,接着如盆而浇下。离家还有半里多路,二哥驾着装得满满一车的麦子在水里拉着,鞋也不知掉到哪里去了,娘在后面和我掀着。麦袋子早已淋湿,更重了。那时的路是土路,深深的车辙七纵八横,干旱了多日,路上溏土厚厚一层,被水一泡,便泥泞一片。二哥年幼体薄,拽不动,左挣右扎,麦袋子跌落水里,我也滑倒在地上,娘大喊着,吃力的抱起湿重的袋子,袋子口却挣开了,麦子洒在地上水里,娘跪在地上,用手掬,刨,雨湿透了她的衣衫头发,我分明看见娘戚哀绝望的神情。那时我只恨我太小啊,帮不了娘。那年月,粮食就是生命,这种眼神,若干年过去了,我依然不能遗忘,尽管我后来不愿再提到此事,娘也不愿提,可我每想起这件事,我就眼睛湿湿的,娘受的苦如这般的,还很多很多。


   娘是个倔犟且不易与人相处的人。邻居来借东西,除非避不过的,一般娘都给打发走了。我那时很不理解,都是隔壁邻舍,相互帮忙借东西是应该的。可娘宁可藏起来,也不给人借。我偷偷借出去,娘便大骂我,我便争辩,娘说翅膀硬了敢顶嘴了。我们一般都不敢和娘顶嘴,我那时小,偶尔顶几句,娘骂一阵子也就过去了。后来我大了以后才明白,娘是怕工具用坏,娘是女人,不会修,到用时才求爷爷告奶奶让人家帮忙修理,娘不受人话,吃过农具坏了的苦头,因而万分珍惜,才把自家的东西看得很紧。

   娘逐渐老了,儿女结婚嫁人都有了自己的家,连他最小儿子的我也早就娶妻生子了。生活渐渐好起来,娘跟我过着,娘的脾气比以前好得很多了,可倔强如故。大姐来了对娘说去我那儿住吧。娘不去,说她哪儿都不去,连这里也不习惯。过几天她就回去,回老家畅快。大姐也是五楼,和我一样不方便。娘去过一阵子,说每天就像住监房。姐一家子上班去了,只留下娘一个人,人生不熟,楼又高,只是趴在窗子看看外面,很孤独无聊。所以娘不愿去,在我这里娘说她都不打算呆很久,娘总说她一个人呆在老家的房子很自由,很好,不要我操心。我知道娘的倔强,只好不勉强。姐嗔怪说,光知道你儿子是儿子,女儿就不是你的了,你儿子这里你愿意来,我哪里你就不愿意去了。姐非要娘去她那里,其实姐和娘一个脾性。她想让娘去她那里也好好尽尽孝道。可娘不这么认为,说是让她受罪。说恼了,娘便说你赶紧回去,不要你管。姐很伤心也恼着说,不要我来算了,你当没我这女儿,我也不来了。本来只是个恼话,可娘真恼了,说你走,走,现在就走。说完拧过头不再看姐。大姐很伤心,冲娘跪下,砰砰砰磕了三个头,说我今后不来了。姐真的走了。我从外地回来时,看见娘不同以前,落寞的样子。便问妻子,妻子也是从娘嘴里一句一句套出的。我听完很是伤心,两人都是我最最亲的亲人。姐几个月没来,我也没主动提起此事,娘这阵子没在提说回老家住。日子一天天趟着,虽然一切平安,可这件事一直是我心中的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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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我从外面回来,推开门,却看见姐来了。姐拉着娘的手说,娘可以不要我,我不能没有娘。娘说,娃是娘身上掉下的肉,只有娃不要娘的,几时听见娘不要娃的。娘拉着姐的手一直不放。我的泪在眼眶里团团打转,实在忍不住,钻到卫生间,夺眶而出,我忍不住啊。姐和娘好了,是我最大的幸福。

  

    娘又回老家住了好一阵子了,我决定礼拜天回去看看,我好想吃娘做的那碗然面,我知道,娘也愿意一如既往地做给我。看着我大口大口的吃下,娘肯定心里很高兴。

    到家门口时,看见娘正坐在树荫下和人拉家常。看见我,站起身,说,我儿回来了,娘给你和面去。

 

 

 张军峰,别号如如轩主、初玄,用过沣西人、凤栖主人笔名。长安人,西安市作家协会会员、长安作家协会执行主席、陕西文化促进会大长安文化艺术沙龙会长、陕西省散文学会青年散文委员会主任。

 有数百篇作品散见于报刊杂志。出版过长篇小说《方子渡纪事》散文集《掬水向月》。

 

《母亲的院子》

柳江子

 

把母亲从老家接出来一年左右了。从去年冬天,母亲一直唠叨着:院子里的落叶,该打扫一下了。

很多年了,一直想接母亲到城里,和我们一起居住,但是她不肯。说一个人自由惯了,哪里都不去,呆在家里,没事出去串串门,和隔壁的叔叔、婶子们说会话,还有自己种的菜,什么都方便。住在城里,楼高,住着不习惯。 

直到去年春节的时候,看着母亲走路,明显地越来越慢,行动上也没以前利索了,春节后不久,接她到城里了。

城里的生活,多少让母亲有点不习惯。家里的地堂哥种着,母亲说,现在没什么放心不下的了。

究竟是什么让她不愿意住在城里。或许是不习惯,或许怕我们嫌弃吧。

冬天来临的时候,母亲到了侄女家。侄女家有暖气,母亲气管一直不好,有哮喘病史。好在最近几年,她还计较的不错,一直没发作过。

偶然坐车会过去看她,听她唠叨一阵:老家长时间没人住了,也没人回去看了。后门有点问题,要让人修理一下。院子里的落叶应该很多了,谁回去的时候打扫一下。要是没人回去的话,让你堂哥打扫一下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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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劝慰她,把身体养好是主要的,至于院子里的落叶,以及需要修理的后门,都是次要的。

今年春节,母亲又提及院子里的落叶了,我说,我回去打扫。

打扫院子里的落叶,是花不了很长时间的。也不知道整天在忙着干什么,总之是没有打扫。或许我给外甥说一下,他也就打扫了。或者给堂哥说一下,也行。大年初三回老家看三爸的时候,从门前经过,竟然也不想进去,更不用说打扫了。

说实话,有点懒惰了。而且这种懒惰,不知道还要维持多久?

以前不是这样的,每次回到老家,屋里屋外,院子的角角落落,都会收拾的干干净净。我不是有洁癖的人,但是整洁的家,始终会给人以温馨。

只是惰性已经成为习惯了,年前在城里自己家,原本一天可以收拾干净的家,也要好几天才能收拾完,总是给自己说,不着急。

最近母亲气管炎发作了,每天晚上,我都过去给她打吊瓶,在一家人精心照顾下,好转了很多,估计再过三两天也就好了。


母亲还在唠叨她的院子:石榴树的叶子很多,每年树下都厚厚的一层,没人住了,院子都不知道成了啥样子了。

成了啥样子我不知道,路过家门口,我都没进去看看,现在想来,好像有点不对。不就是打扫院子吗?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也就搞定了,如此简单的事情,却总是拖着。!

母亲有自己的生活态度,比如说,个性很强的她,现在也不说她的儿媳们,虽然有时候,她可能心里不舒服,偶然会在我面前提及,更多的时候,表现出来的是一种淡然。

母亲老了,走路需要拄着拐杖了。虽然她一直拒绝拄拐杖,说是拄拐杖,老得就更快了。


侄女都快三十岁了,母亲能不老吗?

有空的话,一定回家一趟,把院子里的落叶好好打扫一下,这样的话,母亲的心病也就没了。

母亲不唠叨院子里的落叶了,我想,她还会唠叨出很多别的东西的。

更多的时候,听母亲唠叨,还真的是一种享受呢。

 

柳江子,陕西富平人,70后。现羁居长安,长安作协理事。西安作协会员,出版诗集《父辈的土地上》。

 

 

 

《母亲去了》

尉妙英

 

母亲去了,他们说那天是个好日子,腊月十五,母亲入了庙门。母亲并未真正信佛,只是如许多人一样有一颗向佛的心,且生前逢初一、十五必去八仙庵赶庙会,他们那样说,是为了给去了的母亲一个祈福,也是在给难舍她的亲人们一个安慰。


    我听不进他们的吉言,与姐姐、妹妹一起,一声紧似一声呼唤着母亲,我无法相信,之前意识一直清楚的母亲,片刻之间,就再也唤不醒来。可是母亲安详地如睡着了一般,再也不应答她三个女儿一句。我们顿作撕心裂肺的哭喊,可是母亲充耳不闻。满屋子的亲友乡邻忙忙碌碌,他们给母亲更衣、整装,摆设灵堂,母亲任由他们折腾,不再有任何异议。

我看着母亲安然的神情,一时恍惚,忽而就怕吵醒了她,但瞬间又意识到:几个月来,在病榻上饱受煎熬的母亲,何曾这样安睡过?难道这就是死亡?这就是说,母亲将再不会有任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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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无助地在心灵的旷野里挣扎,在俗世的间隙里呐喊。没有人谙知我此时的孤苦,我想,除了母亲。我唤着母亲,可母亲不睬我。此时的母亲一定更孤独,一定正历经着魂灵飞离身体的无奈和无助。

    我忘却所有人的存在,无视所有人的规劝,一遍高过一遍地唤着母亲,我祈求母亲再等等……我不确定母亲是否猜出真相,在临别时刻是否愿意印证猜想。我们一直对母亲隐瞒着病情,我们不忍向母亲秉告命运的无情判决。

曾经勤于劳作又富于情趣的母亲,曾经胃口奇好、精神倍加的母亲,几十年来不曾住过院、打过吊针,突然遭此劫难被关进医院,每天从早到晚一瓶接一瓶的挂各种液体,被告知很多食物不适宜再吃,后又被禁食,禁止下床,这是怎样的打击和折磨?


    我们一天天劝慰母亲要静心休养,要调整好心态,母亲也认真地听从医生、护士和女儿们的话,严格遵循着医嘱。母亲每每会仔细查问所输液体的药名和功效,我们和医生、护士串通好一起瞒哄着母亲。母亲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满怀希望地与病魔争斗一天又一天,后常失望地诘问为何越治疗越严重了。我们三姐妹总是强颜安慰着母亲,要母亲认识到,这是个需长期调养的慢性病,有时可能有反复,但只要坚定信心,就一定会调养好的。背过母亲,我们常常偷偷抹泪,内心像被万剑穿透般地刺痛着。我们每天都在祈愿这个童话般的预言果真实现,而医生每天都在向我们预示着母亲最后的结局,而且毫不隐讳,我们正在一天天临近那个剧终的时刻。

在被医院数次劝回后,我们绝望地将母亲接回家,对母亲说只是暂时的周转,母亲也早有回家的念想,她由着女儿们在那个彻寒的冬日傍晚,接她回到久别近三个月的家。但母亲仅仅住了一个晚上,就要撒手而去。


    我不确定母亲是否意识到这一刻的来临,是否识破了我们的用心,母亲将走之前说过一句请人给她更衣的话,这是所有母亲说过的话中,唯一一句尽显突兀的话。当母亲思维清晰地直面并接受生命戛然而止的现实的时候,还是让人肝肠寸断。母亲这一生历经了太多的艰难,但每一次都能坚强挺过来,母亲的隐忍和不屈让身边每个人都充满虔敬,即使到生命将息时刻,母亲依然保持着尊严。母亲没有说告别的话,母亲如往常一样叮嘱大家去吃饭去,即使发音已经很困难。母亲这个甚爱操心的人,对家人、对亲朋,大小事情皆放在心上,临别时刻,依然在操心他人。

    母亲一定还有太多话要嘱咐,太多事要叮咛,而我也有太多话要和母亲说。我望着近在咫尺的母亲,一声高过一声呼唤母亲回来,我要抓紧时间和机会把悄然远离的母亲的魂灵唤回来,我觉得母女连心,母亲一定能感应得到。

    可是这一次母亲很决绝,母亲似乎和我隔着千山万水,她听不到我的呼唤,不对我有任何回应。母亲呀母亲,您真的与女儿天人两隔了吗?从此,您再也不去理会女儿的委屈与伤悲了吗?我痛诉着,我的泪流不尽,嗓子变得沙哑,手脚变得木然,我被人驾到小卧室安歇,意识有些混乱,似真似幻,不时有个声音惊醒似的在心底喊:母亲去了!母亲真的去了!

    不知今夕何夕!不知今去何往!

    村人按乡俗给母亲举行葬礼,能言的礼宾在鼓乐喧天中有序地主持着仪式。我不得不随着孝子们一起一趟趟地迎礼,在村人的号子声中将一幅幅布帐高悬空中,意为飞龙上天。据说龙越多,越有助超度亡灵。这里,所有人都在礼宾的指挥下各归其位,各司其职。喧闹的氛围时时搅扰着我,与我悲伤的心境很不合拍。我不明白先人们为何将丧葬仪式定位成这般喧闹,难道这是对悲伤情绪的一种转移?


    我想起了一种更典型的土家族的丧葬仪式——“撒叶尔嗬,那是土家族祖先巴人两千多年前流传下来的一种民间跳丧舞,鼓而歌,歌而号,号而舞。当时看过给过我极大的震撼,那种震天的鼓响、雷霆般的号歌、金蛇样狂舞的情景,穿过我的眼,透过我的耳,击打着我的心房。一种笑傲死神的狂放和超然,成为土家族深入骨髓的传承,表现出一种道家之精髓——善吾生亦善吾死的境界。

    我自愧我无法超然。当亲历母亲被火化成灰、被装进那个小小的木匣里、被埋葬在村外坟地里的一幕幕,内心受到空前强烈的撞击、撕扯,它逼迫我正视母亲从魂灵到形体渐次消亡的现实。但母亲临终那种安详的神情坚执地定格在我的记忆里。每每做事,耳边也总有母亲的声音萦绕,一如生前。甚至当我悲戚之时,我似乎也能听到母亲的训导:对了别哭了!你们都好好活着!把日子过得好好的,我也就心安了。

    母亲定是让我们善吾生

    母亲呀母亲,我们将永远听从您睿智的召引。

   

英子,原名尉妙英,陕西西安人,1971年出生,曾用笔名尉迟,企业报编辑,中国电力作家协会会员,西安市作家协会会员。20121月出版诗歌合集《行吟秦川》,20131月出版个人诗集《风起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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