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虚子：今宁

这篇文字原先是发在微信群中，为回复参加过禅修课的同学们提问而即兴写的一点补充资料，现在稍加整理成篇，以作为备忘录。

只是这个题目，就足以使很多禅修爱好者避开，以免沾上“零基础”的嫌疑。

鸟能飞翔，蛋却不能。不错，鸟是从蛋中出来的，甚至可以说，蛋中就“藏”着一只鸟，但是，蛋却真的不是鸟。很多蛋很自信，执着于它里面鸟的可能性，而忘记了外面蛋壳的束缚，它也要飞，结果却碎了一地的难堪。

这篇文字是写给蛋的，是使它成为一只鸟的“学前班”。对于鸟或者以为自己已经是一只鸟的蛋是不合适的。

遗憾的是，真正的鸟很少，更多的却是以为自己是鸟的蛋。 

一、          观照

1、 观心，也就是觉察自己的起心动念。通俗地表述为：如实地“看”内心在发生什么。虽然观心的形式并不局限于坐禅，但由于坐禅的形式能非常好地收摄身心，所以，并不提倡一开始就在生活中“观照”的方式，因为那种散乱心的观照基本只是很肤浅的自省，并不能带来真正观心的效益。

2、 观心，初步是培养内向了解的习惯。我们的心一直都是向外，追逐起心动念，认同起心动念，掉到心念的境界中而不自觉。观心，就是开始尝试扭转一个方向。

3、 心是一切的创造者，也是一切的感受者，所以，观心就是了解我们是如何创造自己的“世界”，如何在认识自己的“世界”。 

4、 观心，也培养一种认知的能力：原来所有外面的世界都只是自己内心的“看法”而已。如果不观心，就不可能真的看明白这一点，会一直认为，我们的开心或痛苦，是因为外面的某个人或某件事。 

5、 观心，虽然是觉察起心动念，其实隐含着对内心情绪、念头、想法、感受的超越与疏离，目的是渐渐不再毫无知觉地掉进其中，而是“站”在其外。 

6、 观心，既修行之始，也是人格成长的一种基本修养。孔子说：吾日三省吾身。三者，言其多也。也就是说，时常反观自照。如果连这个修养都没有而谈出世间的佛法，那当然是“梦中说梦两重虚”的事了。

7、 从人生的经验来看，回首过去的人生经历，多少椎心痛骨的事或多少令人得意忘形的开心，现在回想起来都非常平淡无奇，只剩下一堆飘渺的记忆。那么，当下发生的一切，今后回首，也是如此。未来发生的一切，仍是如此。在垂老时回首一生，只剩下一堆不全的记忆。这就是人生。反复如此思量，就不会太执着人生的这一切，而生起另一种思考或探索：生命的意义究竟是什么？难道只是为了赚一堆记忆？或是还别有洞天？如果时常观心，这种领悟就会从内心生起。

8、 观心，基本上算不上是什么“法门”，或“方法”。因为，“看内心在发生什么”的那种“看”的能力是与生俱来的（术语上叫本自具足），它既不是后天的学习而有，也不需要“努力地看”才能了知。

9、 观心，不是为了获得某种足以炫耀于人的境界或自我陶醉的境界，而只是为了最终看清人生的局限与无奈，只有在这个基础上，才有可能重新思考生命，才有可能展开一个新的探索旅程。遗憾的是，绝大部分人都在因循中生活，在无意识中生活，在是非缠绕中生活。没有多少人“看内心在发生什么”，大家都在关注外面的世界在发生什么。

10、   或者，你可以用“修行”装饰你的生活；或者，你可以让生活来服务于“修行”。其结果会大相径庭。所以，要审思自己修行的动机与目的。动机与目的直接导致结果。“因地不真，果遭迂曲”。

11、   你内心在发生什么，你的世界就会发生什么。这一点并不如我们所以为的：外面在发生什么，才影响到我的内心在发生什么。

12、   只是坐着，静静地看自己的心，以及背后的动机。不要不甘寂寞地找什么真我、灵性、真心本性之类。这并不是说没有本性之类的事情，而是它不在你的思考范围内，却是你“看”的自然结果。

13、   观照是种子，开悟是果实。果实就存在于种子之中，不要想着从种子之外的任何地方去获得果实，所以，观照就够了。
 

二、          关于头脑

1、  头脑只是一个话匣子，是个百家讲坛，是个梦工厂。它永远在喋喋不休、自言自语地讲述着陈腐的故事，像个祥林嫂。同时，它还制造各种梦想，成功、事业、爱情、人际、身体都是头脑投影出来的梦境。

晚上在床上做梦，白天在头脑中做梦。

2、  人因头脑而生，最后死于头脑之中，一生哪里都没去过，只在头脑中忙碌。

3、  头脑投影出每个人的世界，头脑中在发生什么，你的世界就会发生什么。

4、  如果你正处于各种“成功”中，有很好的人际口碑与荣誉，有很好的财务状况，有很美满的性生活。那么，就意味着你的梦让你很满意，意味着你舍不得从梦中醒来。而只要你还在梦中，它们就会很逼真，让你觉得很真实。而万一你现在非常失败，很痛苦，那么，这或许是一个很好的消息，你的潜意识想挣脱它，你有觉醒的可能。所以，觉醒只会发生在想“出离”的人身上。这就是佛说的，“以苦为师”。

5、  有时，头脑为了显示自己的高深及与众不同，它会提出各种问题，它会不停地提出：为什么？其实，它对答案不感兴趣，它对别人是不是关注它的问题感兴趣。答案并不重要，答案会成为头脑新的资料，并引发另一个问题。

6、  提问，只是头脑让自己再次忙碌起来，它只有忙碌起来，才能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就像很多人，只要在忙碌中，他就感觉很“充实”，不然就会很恐惧。为什么我们在无聊的时候，在无所事事的时候感觉很恐惧、很慌、很虚？就是因为，头脑这个时候没有事情做，它无法证明自己。

7、  在我们的生活中，实在没有什么事情比吃饭、睡觉、做爱还重要，但这几件最重要的事中，是没有问题的，没有人会问：为什么要吃饭？为什么要睡觉？为什么要做爱？所以，所有的提问都不重要，提问，只是在这几件事情满足后的娱乐。

8、  没有人被任何答案满足过，过去我们得到的所有答案都仍然使我们本性依旧。所以，不要太关注问题及答案。观照、觉察，比提问更有意义。

9、“看内心在干什么”，或者称之为觉察、观照、觉知，本质上就是与头脑拉开距离，就是与梦拉开距离，就是与世界拉开距离。觉察，就是让你超越头脑，超越世界，不被梦吞没。

超越不是否定世界、否定头脑、否定梦，而是更好的拥有它们，而不是被拥有。

10、不要试图追求更“高深”的法门，那只是头脑另一种游戏，另一个追求，想证明它的与众不同的另一种手段。最高深的法门只有一个：觉知或观照。

11、所有谈论高深法门的人，只是头脑在证明它的与众不同，它要更成功的梦来自慰。

12、只是觉知头脑中在发生什么，渐渐，头脑的活动自己会停下来，这种事一定会发生，只要你能甘于寂寞地坐下来。因为，觉知就像是“光”，让阴暗梦境一个个破灭，它们都会消失，消失到最后，只剩下觉知，觉知就是你的本性。

13、只有觉知，其他都只是头脑编织的梦境。所有的方法都只是头脑制造的另一个梦。

   但不要试图一开始就去体验“觉知”，不是没有可能，而是对于我们来说不太可能。所以，老老实实地打坐，“看内心在发生什么”最靠谱。

三、          三秒钟的无念
 

1、 无念，不是你创造出来的某种殊胜的境界，它一直都在那里，无论是念与念之间空隙的无念，还是自性本来的清净无念，你只是发现了它。就像天空一直在乌云背后，并不是驱散乌云以后才创造出天空。

2、 无念，是你练习觉察的一个奖赏，只有当你开始向内看，你才可能发现无念。否则，妄念的乌云一直把它遮蔽得严严实实。而一旦觉察妄念，无念就会呈现。

3、 念头就像黑暗，觉察就像光，光照到的地方，黑影就消失了。真实的经验就是这样的：觉察念头，念头就消失。失照，念头的乌云又弥合。正如古人所说：念起即觉，觉之即无；不怕念起，就怕觉迟。民国的谈虚大师所说：观（观照）念念即止，觉（觉察）妄妄皆空。

4、 无念，不在你理解或想像的范围里，它是发现，或者是进入。甚至，如果你还能更深入，你会了解，不是你拥有了无念，不是你进入了无念，而是：你就是无念。那么，念头是什么呢？在那时，你会发现，念头就像你揉揉眼睛，然后会看到眼前一片金星一样，金星是不存在的，它只是你的幻觉。念头的本质  也是这样。

5、 三秒钟的无念，体现了一种力量：既然头脑、念头是梦工厂，是话匣子，是虚幻世界的的创造者，那么，无念说明了你有能力打破梦境，停止话匣子，摧毁“世界”。无念，说明你是有能力管理头脑而不被头脑一直操纵的。

6、 即使“三秒钟的无念”，也让你有机会看到，念头并不是你的主人，你有办法让它们“消失”。当你觉察的时候，念头就消失了，说明念头并不是“真实不虚”的，真实的东西不会只是因为你“看”，它就消失了。

7、 三秒钟的无念不是目的，只是一种瞥见，让你看到心的力量。也让你看到情绪、念头的虚幻与脆弱，更是一个启发：对真实与虚幻的重新考量。

8、 如果有一天，你能稳定地无念从三秒钟延长到一分钟，你会发现心灵无云的晴天，你再也不会怀疑过去执着念头、情绪并且被它们愚弄是多么可笑且可悲的一件事。从此以后，头脑就会成为你驯服的仆人，你可以随意运用你的头脑，你可以随意思考与联想，但你只是运用它，而不再被它操纵。

9、 不要相信“无念是不究竟的”这些鬼话，那是头脑害怕它被摧毁而散布的谣言。佛曰：舍方便则无究竟。对所谓“究竟”的追求是头脑另一种诡计。

10、 头脑就是轮回，念头就是轮回。停止头脑就是停止轮回。没有所谓的涅槃，涅槃只是头脑的停止，并没有另外某种涅槃。这里所说的停止，不仅是无念，更是勘破头脑的虚幻不实。

11、坐禅，初步就是暂时停止头脑的自言自语。头脑会不甘于被“罢免”，它不甘于失去它的主宰地位，它会调动一切过去的知识、记忆说：你还有很多事要做，怎么有时间在这里无聊地坐着，这是浪费时间，你看，别人都成功了，都在忙碌，都在赚钱，而你……不要被头脑忽悠，这是它的伎俩。

12、  “修行不到无心地，万种千般逐水流”，“我自无心于万物，何妨万物常围绕”。且算是“无念”的一份精彩广告吧！

13、  头脑的喋喋不休就像一个漏斗，你的生命的能量都不知不觉中这么漏掉了。所以，最后要说的是，三秒钟的无念，至少是你疲惫的心暂时休息、充电的一个驿站，一个休息。来吧，在三秒中的无念中歇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