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们的快乐新年

个人日记

    真的不愿意称这些快乐的孩子们为孤儿,也不想再把这个溢满了幸福的大家庭称为孤儿院。看所有人满脸的欢颜,和未曾停止笑声的小院,我除了满眼满心的羡慕,便是油然而生的一个愿望让这种幸福和快乐,永远永远持续下去吧,永远永远不要中断!

昨天下午从拉萨出发,一上路陷入车上的藏歌尤其是仓央嘉措情歌中。此刻已是凌晨零点,新年第一天,这个所谓孤儿院的歌舞与欢笑,少有停止的时候。连孩子们都没有疲倦的意思,不知今晚这不分男女老少的歌舞升平,将持续到什么时候。

昨晚我和另两位平措的朋友,九点多到达孤儿院时,孩子们已经躺在床上了。听到有人来,纷纷好奇地探头看并绽放笑脸。我走到每一张床前看他们时,大都害羞地缩进被窝或捂上自己的眼睛。桌子上和床头放着衣服和一个个袋子,平措说:“这是他们的新衣服,准备明天早上穿的。像我小时候一样,新年前一天把新衣服放在枕头边,谁也不能动,一夜不睡觉看着新衣服。”

平措说:“明天早上四点钟要叫醒你,喝青稞粥。不用起来,喝完再睡觉。睡到天亮起床再吃饭,明天要吃四顿饭。”

他还说:“海地地震你知不知道?真惨!我今晚才听说,正在念经。我让孩子们也念经。”怪不得进门见到他时,满脸沉重的样子,手里还拨着念珠。这消息我前两天就知道了,没有他这样反应强烈。到底是僧人,习惯于悲悯一切众生,何况是众生中的这么多人。不过这信息传到他这里,地震已经发生两天了。下午先是多吉,转发来别人的手机短消息,提议念经为死难者超度。不久后同样的信息,由平措给我发过来了。

吃完饭洗漱后,我躺在女生寝室里为我准备的床上,准备睡了。同房间的九岁小女孩尼玛,给我唱新年快乐歌。持续很久的歌声笑声,被从男生寝室传来的一句话打断了。尼玛小声说:“姐姐,不唱了,老师骂。”

夜里连做梦都是孩子们新年穿新衣的情景。不知什么时候,睡意朦胧中灯亮了。同房间的两位阿尼起来轻轻地忙碌。被轻轻地叫醒时,一碗青稞粥已经端到面前。打开手机一看,果然是凌晨四点。那阿尼们至少三点钟就已经起床准备了。这时为每个仍躺在床的人端饭、添饭的,除了两位阿尼,还有一位大点的女孩,也在出来进去地帮忙。

孩子们一个个被叫醒,先是不情愿断了美梦,但很快都清醒并兴奋起来。每个人都趴在床上喝着粥,有的喝完粥便下床跑来跑去。满屋的笑闹声中,隔壁房间传出了哭声。不久九岁的平措光着屁股跑进我们房间,快速钻进一位中年阿佳的被窝。看到一位阿尼拿块布给他垫到身子底下,可能是尿床了。尼玛吃完粥后,钻出被窝光着脚跑进厨房。出来时被大点的女孩背着,笑嘻嘻地出去送进厕所,然后又背回床上。这时,外面是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房间里以童声为主的欢笑,和光脚丫跑在房间地面上的声音。

一大碗掺有人参果、葡萄干、和奶渣的青稞粥喝完,我竟然有些醉意了,放下碗继续睡觉。不久后,房间里归于寂静。连起床后把被褥都叠起来的两位阿尼,也重新睡下。

天亮了,当孩子们都穿着里外、上下全新的衣服鞋帽出来时,酥油茶、各种饮料、水果、点心、和每人一碗的八宝米饭端上来了。美食摆满了围火炉一圈的桌子,孩子们在靠北的一排座位上,整整齐齐、安安静静地坐着。新衣服据说是平措的同学帮忙买的,小女孩还有漂亮的假发做装饰。

吃完饭便开始的歌舞,持续到平措的姐姐拿来几个气球时。孩子们都停止了歌舞,转而一心一意地玩汽球。在房间和小院子里,纷纷把汽球往高处用头顶、用手拍。我也参与其中,当我用脚很响地把气球踢到很高时,尼玛说:“不是,不是。”是不要这样的意思,嫌我不爱惜她的气球。不管爱不爱惜,反正这几个气球,半天功夫就都瘪了。瘪了的气球,被孩子们一次次吹鼓了再绑起来,继续玩到实在吹不起来为止。吹爆了的气球碎片,被孩子们抢来捡拾来,又吹起一个个小些的气球。反正,每个人都玩得不亦乐乎。和孩子们比赛踢毽子,几个回合后,我累得直喘粗气,他们却仍不尽兴地一再把我拉起来继续玩。大人们和大些的孩子,坐在阳光下的垫子上,玩藏族人最喜欢的掷色子。三个大些的女孩子,津津有味地看电视。藏语版《冰山上的来客》,那么多狡诈和凶险,与此时平静安稳的现实生活比起来,简直是天方夜潭,不可能的事。

不久后午饭开始了,主食是八宝稀饭,还有糌粑、风干羊肉、煮羊肉、羊头和血肠等。吃完饭又是歌舞,藏族的这种天赋,表现在这么小的孩子身上,实在让我羡慕并叹服。孩子们个个多才多艺,汉话说得还不错。

下午和孩子们出去转了一圈,到班禅新宫时,大门关着,据说明天也不开门。路上经过开着门的超市,让孩子们挑选礼物后买单时,超市老板问:“哪个是你的孩子?”我说:“这些都是。”她说:“不会吧,这么多。”

晚饭时增加了几个人,是下午来拜年的平措的同学朋友。本来按后藏过年的规矩,新年第一天是不能出门的。但这些被孩子们称为老师的年轻人,为了孤儿院里的孩子们,甚至放下自己在家里的孩子,来看孤儿们并送来礼物。礼物中最重要的,是把自己送来陪孩子们玩。

晚饭完了是喝酒,不喝酒的和孩子们喝饮料。喝酒过程中少不了的是互相敬酒,敬酒时少不了的是唱敬酒歌,唱歌时少不了的是跳舞。包括每一位孩子,都走到前面献了艺。

开心,不是这样的流水账能表述得尽的。每位大人的每一个动作,都让人感动;每个孩子的每一个表情,都让人疼爱。这样大半天或一整天和孩子们欢庆新年的,还有和我一样从拉萨赶来的两位平措的朋友、日喀则的平措的几位同学、在具体事务上操劳更多的平措的姐姐和姐夫、以及帮忙照顾这整个家庭的两位阿尼啦。

我醉了。从中午开始,青稞酒和啤酒就不断地被不同的人端过来。我平常几乎是滴酒不沾的,今天不知不觉中竟喝了很多。晚饭后的两瓶啤酒任务完成后,右肩上也像他们一样被抹上糌粑作为记号。这仅仅是任务,任务之后还有唱着歌敬酒的。就端着杯子站在你面前唱,有时是集体端着酒杯或饮料杯站着一起唱,不喝的话,是很难过意得去的。在这样的气氛中,不由得多喝的几杯酒,其实是不算什么的。主要是,高兴。大家都高兴,连孩子们也一样。他们也得参与,只不过喝的是饮料。

虽然只有我一个汉族,但他们说笑时,不会忘记为我做翻译。平措的姐夫本来留着八字胡须,昨天被平措和一位同学强迫他剪了。这一剪显得年轻多了,但他还是不断习惯性地做用手捋胡子的动作,唱歌时也一样。他们三人合伙经营着一家公司,也就是利润的25%必须分给孤儿院的这家公司。这位可爱的姐夫,记账特别认真仔细,连哪天买了几颗螺丝钉,花了几块几毛钱,都清清楚楚、一五一十地汇报上去。

轮到给我敬酒时,他们对我说了很多感谢的话:感谢我为尼姑寺教汉语,感谢我支持他们的工作,感谢我为孤儿院所做的帮助……太多感谢,莫须有具体理由的感谢,让我越来越当不起了。其实,我并没有为他们做什么呀。

总之这一整天的情绪,都单纯、兴奋到了和孩子们一样。虽然下午去客运站买好明天去樟木的车票之后,低沉了一会儿。但是很快,又被他们的欢乐感染了。

孩子们并不知道我要走,一直“姐姐、姐姐”地喊个不停,走在路上的时候,一双双小手拉着我的手不松开。在家里,坐着时就靠着我,依偎在我怀里。出来进去都跟着,我背起抱起他们时,那笑声多么甜蜜可爱啊!其实不止对我如此,任何让他们产生被喜欢和宠爱感觉的大人,都会获得被孩子们信任与依赖的感情。

平措和他的亲戚、同学、朋友们客气地对我说照顾不周时,我说:“从小到现在,我过汉历新年时,都没有这么开心过。”这是真的。

回想我自己的童年,好像也从来没有像这些孩子这样幸福过。那么多人关心他们,无限的疼爱,深切的关怀。他们可以坐在任何一个大人腿上,依偎在他们怀里撒娇、说呀笑呀。就像这些人,每一位都是他们的父母和亲人。而大人们的童心,在这里表现出来的,除了真实的爱,便是无私的深情。在这些孩子中间,陪他们说啊、笑啊、唱啊、跳啊、玩啊、闹啊,配合他们做各种游戏,甚至被玩具枪押着做出举手投降的样子,在各个房间和院子里低头弯腰着走来走去。九岁的小平措搂着一位老师的脖子说悄悄话,这悄悄话被翻译过来就是:“过年不要让我写作业了吧。”原来小平措有次作业错了很多,不仅他自己被罚每个字写一百遍,连大点的孩子也被骂,说只管自己不帮助弟妹们学习。

其实他们之间是那么友爱互助,比真正的兄弟姐妹更亲密无间。洒在桌子上的茶水,一直有孩子们拿着抹布擦。有人把院子里装羊粪的袋子碰倒了,马上所有的孩子,都拿着撮箕和扫把,以及用手捧着往袋子里装。装完以后接着玩,我让他们洗手,个个都听话地去洗了。

有一阵我们正大笑着,平措示意我们安静,原来是一位大点的女孩子在说敬酒词,所有人都静下来听,那十六七岁的女孩低头小声地说了不短的一段话。被翻译过来有一句是:“以后一定要回报你们。”他们纷纷感叹说:“不需要回报,我们要什么回报呢。”这时,大点的几位女孩都哭了,低头低声啜泣着。

这些大点的孩子也是孤儿,和小孩子尤其是七岁的仓木决和九岁的平措与尼玛相比,他们痛失双亲、与随之而来无依无靠的苦难经历,应该都还清楚地记得。

据说,在藏区比较贫困的地方,像这样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很多都嫁人了。结婚后和她们同样年轻的男人往往会外出打工,挣的钱大部分没等带回家就花掉了。才刚刚进入花季就为人妇人母的这样年纪的女孩,往往要承担繁重的家务,以及生儿育女的重任。相比之下,虽然失去父母不幸成为无依无靠的孤儿,但进入孤儿院后仍然能够有求学的机会,算是比较幸运了。这样年青的女孩子们,比起同龄已经成家、却少有长久的爱情和幸福的少妇来说,就算入寺为尼,重新得到继续学习虽然是学经的机会,也可以说是明智的选择了。

其实这些女孩子们想要回报的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人,大都是些年轻人,包括平措,包括平措的同学和朋友、和亲戚们,都不过是三四十岁。大多数人都有自己的工作、家庭和孩子,他们说:“看到孩子们这么可爱听话,怎么辛苦都值得。”

是啊,仅仅才这一天,孩子们拉着我的一双双小手,望着我的一张张笑脸,叫着我的一声声童音,就已经让我明天的离开,从现在开始,暗暗在心里充满了伤感。

今天和孩子们出去走到扎什伦布寺时,他们说:“姐姐,我们去广场玩去吧。”他们口中的广场,是扎什伦布寺前面的珠峰文化广场,已经很近。但那时我已经走得很累,更别说这些孩子们。当时我说:“明天再来吧,今天没带相机,明天带了来给你们拍照。”一直到晚上,他们还不时地掂记着这件事,一再问我明天去不去广场。我没对他们说明天要走的事,也没有说不去。平措说:“明天要到亲戚家里去拜年,也有亲戚到家里来,我大哥让我们明天到他家里去。”

其实很想陪着孩子们把新年过下去,和孩子们一起快快乐乐开开心心。像他们一样,除了开心和快乐,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用考虑。

真想让这种幸福和快乐,在孩子们中间,永远永远地持续下去吧,永远永远不要中断!

                                                                                                                                     2010/1/16

文章评论

从容

[ft=,2,]转眼又要到农历新年了,真快,祝愿月儿每年都能如此快乐,单纯的快乐![/f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