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来无恙

个人日记

    凡是涉及孤儿院和寺院的话题,我一般都要在空间日记中置顶的,因此,竟难以下笔了。

距离上一篇日记《明年再见》,再两个月就一年了。也就是说,我近一年没去看孩子们了。如此之近,不过是拉萨到日喀则的280公里而已,而且曾有两次已经到了日喀则,却因太晚太累而未去同处一城的孤儿院。并不是没有时间,从8月中旬休息到现在,一个月了。每次接小尼姑噶丹曲格的电话我都说在忙,其实有时候并不忙,只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别来无恙乎?亲爱的孩子们!别来无恙乎?皓寺和江洛寺的仁波且和僧尼们!

若不是这次北京的朋友来,我可能真要拖到十一月临回老家前才会到孤儿院和寺院见面兼告别。

有时候,这颗心真的像是石头做的。

我和北京的韩哥只是在QQ里聊过空间里认识过。那天平措特意从日喀则赶来,先接上我然后去他们宾馆,房门敲开,一见之下他们意外地以为我是平措的女朋友,这倒是连我都没想到的误会。我忘了我们还没见过面,也忘了还没有自我介绍,其实两位贵客中的哪一位是韩哥我还不知道,直到坐下后韩哥问:“你就是小赵吧?”我才连连点头,平措也才知道我们是陌生的老朋友。

等到两位朋友从林芝回拉萨接着进行日喀则的行程时,他们脱离了在北京定好的旅行团,和我一起乘平措的车前往日喀则。一路上谈笑风生,聊得熟到我竟然向他们摊开了我们旅游界的内幕和潜规则。车到皓寺,我们见到了慈旺顿珠仁波且。依旧是他那座红色房子;依旧是他面前黑压压的跪成一地的信众;依旧是我们在隔壁房间里等着,吃了饭,参观了佛堂;依旧是他面前的人弯腰躬身地道着谢走完了,才轮到我们近前;依旧是我捧着哈达献过去,他客气地谦让着我附在哈达上的1000元供养;依旧是他亲切地笑着,吃着饭,用藏语招呼着我们,平措做翻译。他问我这两年跑哪里去了,没有见过我。平措一边翻译一边自顾对他说我忙着工作,天天去纳木错。他笑着说我天天去纳木错,都成了纳木错的护法神了。

我们聊了一会儿,朋友的朋友替朋友问了一个科学和医学都不能明确的问题,仁波且说他要冥想一下才能回答,于是我们告退。本来要开车上山去江洛尼姑寺,但车突然不合作,上不了陡峭不平的坡道,只好改为步行。朋友们抬头望着对我来说不高对他们来说很高的山顶,刚走两步便打起了退堂鼓。他们的目的是见仁波且和得到问题的答案,尼姑寺本不在计划之内。于是我一个人走上熟悉的山道,想着两年前那一个月我几乎每天都要上下一次,去下面皓寺给小和尚们教汉语。路上常常会碰到同样走路上下的仁波且,他要上山给尼姑们教佛经。我们都抱着书本,都面带微笑,不同的是他穿袈裟我穿便装,他上山如履平地我却气喘吁吁。

仁波且的妹妹,江洛寺的女住持萨姆仁波且贡桑卓美,接到平措的电话等我在她的宿舍后面山路的尽头。想了两年我该送她什么礼物,直到昨晚收拾行装时都没结果,只好把他送我的我准备送给父亲的黑沉香佛珠,送给这位虽年轻顽皮却不失庄严慈悲的女住持。还记得两年前我得知自己不得不离开时,我们相拥泪流的心情;也记得我因胃痛哭泣,打完电话立即好转后她拿门巴啦曲扎打趣我的表情;仍记得我吭吭巴巴地读藏文,她不好意思地学汉语的情景……两年未见,虽然她曾经几次到拉萨并有噶丹曲格向我汇报过,但我一直没有联系并看望她,因我没学好藏语她没学好汉语只能以眼睛和笑脸简单交流,还因为我一直没给她准备好合适的礼物。嘎丹曾建议我送她护肤品,因上次我在寺院时用过的面膜她后来也曾用过。虽然同是女人,但地位和角色不同,送俗人用品恐怕对她会有失尊重。她送我的是放牧用的乌尔朵,以前送的是藏药甘露丸。感觉她瘦了,似乎还有别的变化,她笑着拍拍头,我才发现她乌黑的长辫子没有了,变成了更清爽的光头。原来她前段时间去四川甘孜的色达五明佛学院学习,那里要求不能留发。

没见到嘎丹曲格,女住持说她回家去了。在新修的佛殿前看到了其她阿尼啦们,她们像从前一样喊着“赵老师”,随我进入大殿。殿内供着莲花生大师像,四周的壁画非常精美。我拿相机拍摄壁画时,阿尼啦们一一介绍,并不时在镜头前扮个鬼脸,引起大家一阵开心的笑。拍到最后的“六道轮回图”,她们让我介绍,问我六道中哪一道最好时,我说人道最好,并为她们解释,她们边听边想边点头。讲到内圈鸡、蛇、猪所代表了“贪、嗔、痴”三毒,我说有的俗人们为了利益不惜昧着良心干坏事,不像出家人那么单纯善良,她们纷纷说出家人里也并不全是好的。她们问我什么时候再来给她们教汉语,我一时语塞,只好说看情况吧。再问嘎丹曲格,她们说她前天回家的,明天回来。

说话间一个小尼姑跑来,说下面仁波且要走了,让我快点下山。

告别众阿尼又告别女住持,措其曲措帮我拿东西送我下山,她看着山下车旁边的人说:“他们都在等你呢。”等我的人中还有仁波且,原来他应邀下山为日喀则准备修建的最大企业举行开光加持仪式,我们同乘平措的车下去,已有两个小和尚挤在车后厢我们的行李和举行仪式的法器中。仁波且手持一条白色吉祥八宝哈达,挂上我的脖子,并送我一个盒子和甘露丸等礼物。

下山路上,我让平措问仁波且我能否在山上修建房屋,作为我以后修行的居所。一听说可以,我高兴地让仁波且帮我选风水宝地,修好后先让其她阿尼们住着,我随时来便会有自己的家。在山上我有些寒心地看到,上次来时刚修好的阿尼们的宿舍大院,一圈房屋只剩下了一圈矮墙,里面空空如也,曾经阿尼们烧饭的烟火、走动的身影、念经声和说笑声,恍若昨夜之梦,全不见了。

仁波且下山到年木乡佛学院附近后,便和我们分开了,他去开光念经做佛事,我们继续前往日喀则。

到日喀则直奔扎什伦布寺,这是两位朋友的目标之一。仅仅参观了强巴佛殿,韩哥因感冒和高原反应加剧不得不离开,他说他看前方不远的一群人都是黑的。带着病体,他们坚持回孤儿院前先去市场买米、面、油,作为给孩子们的礼物。我没有礼物,只是把1000元交给平措,让他看孩子们需要什么就买什么。说这句话时我想起介绍我去皓寺认识仁波且和平措的还俗了的僧人多吉,现在不知人在哪里,还记得他曾对我说:“你去当尼姑吧,我给你钱。”“当尼姑老了可不行啊!”“你想过几年再去当尼姑,万一你明天死了呢?”“在寺院里念经就是好僧人吗?我不在寺院,但我不吃肉,他们在寺院,他们吃肉。”

进了孤儿院那道熟悉而亲切的门,平措的姐姐敦厚和蔼的面容又笑着出现在我面前.笑容是这位阿佳啦脸上常开不败的花朵,高原红和眼中闪闪的亮光在每次看到与想到她的时候,心底都会油然升起母爱与亲情的光辉。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她面对任何人,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她的哪怕一闪念的别的表情。永远都是笑吟吟的,虽不多说话,但看她的微笑与眼睛,就足以使任何人感到亲切与温暖。孩子们都在写作业,安静而害羞地转头看看我们又急忙转头回到书本上,不时含笑悄悄回头看上一眼。虽然不可能不认识我,但他们仍然不像汉族孩子那样乖巧大方地打招呼,那与生俱来的害羞一直写在他们红红的脸蛋上。平措说,他们的害羞是一种礼貌。

平措的姐姐和阿尼们以及大些的女孩子一直在厨房里忙着,很快端上来三碗面条让我们先吃。他们吃饭要等孩子们都写完作业后。韩哥吃饭很勉强,感冒和高原反应使他食不甘味,另一位朋友却连吃了三碗面条,刚来时反应还重些的他现在几乎完全适应了。饭后我建议韩哥用热水烫脚,我对平措的姐姐指指他的脚,很快一盆热水便端来了。我用手试了试嫌水不够烫,又倒掉些重新加入开水,韩哥惊叫着把脚拔出水盆时,平措笑我把他当《水浒》中的林冲来坑害了。

孩子们写完作业,一家人开始吃饭,合拢起来的书桌并成两排餐桌,只有平措的姐姐笑吟吟地坐在一旁,随时给任何人添饭。在藏族人家里,添饭都是妈妈的事,而做饭添饭的妈妈,常常是等全家人都吃完了,她才会端起自己的饭碗。平措的姐姐吃饭的时候,安静地坐在一旁,边吃边和孩子们一起听平措讲故事。虽然讲的是藏语,但我能听出不是书本上的故事,好似我今天在车上给两位朋友讲的吐蕃时期的历史,因为话语中不时冒出“松赞干布”、“尺尊公主”、“赤松德赞”等人名。孩子们和平措的姐姐围在一起听得很认真,不时发出笑声。只有新来的四岁的孩子尼玛次仁、尼玛和仓木决,不时分神凑到我身边玩我的手机。最小最新的家庭成员不仅没有丝毫拘谨,还是最顽皮最活泼的一位,哪里像失去父母的孩子。他抢看手机画面时把七八岁的仓木决惹生气了,但她还是耐着性子保持了姐姐的风度,从书架上拿过汉语画册念《白雪公主》的故事给我听。十六岁的次仁,与年龄不相称的矮小身材里却蕴藏着不一般的聪明,他是听众中最认真最踊跃提问和发言的。虽然他学习成绩好,家里的奖状多于原先最优秀的米增,但平措说他最近学抽烟,老师也曾反映过这个问题。作为家长的平措,虽然是脱了袈裟的僧人,但在说服教育不凑效之后无奈下手打了他,并为渐渐长大的不太听话的孩子心生担忧。

好在包括次仁在内的孩子们,其实比起内地有些父母眼中心上的无瑕宝贝来,他们还算是听话的懂事的互爱的,这是我最以他们为傲的事。希望次仁能改掉这个坏毛病,让不是父母胜似父母的家长们宽慰些,也给这个大家庭里不断增加的弟弟妹妹们起到更好的表率作用。

故事讲完后,孩子们准备睡了。一位大女孩和尼玛挤在一张小床上睡,客厅里还打有不知谁的地铺,大概由于我的到来,床位不够用了吧。平措房间的床上和桌上铺满报纸,着他们手要压的干面条。已睡醒一觉的小尼玛次仁光着身子跑出来上厕所,让我想起小平措六岁刚来时还常常尿床,现在却俨然一个懂事的大孩子了。明天是周六,不上学,他们可以睡个懒觉,但两位大些的女孩子要早起去藏茶馆里帮忙。藏茶馆、洗车场和宾馆,是平措和他伙伴所开公司的一部分,所有盈利的20%,要送给孤儿院。大家都睡下后,宿舍里很快发出孩子们轻微的鼾声。安静的院子里,月亮微笑着,以温馨之光普照着雪域大地上这群失去父母家庭又重获父母家庭的孩子们。

别来无恙,皓寺和江洛寺的仁波且和僧尼们!别来无恙,孤儿院的孩子们和老师们!今天我是如此开心,又看到你们如此纯净的笑脸。今夜良宵之后,我将暂别前往吉隆,那西藏最后的秘境。然后我将回来,与你们再会,在中秋月夜。

                                                                                                                                                 2011/9/9

文章评论

从容

[ft=,2,]那二个朋友向仁波切提的什么问题啊?仁波切回答了吗?[/f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