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李之嫌

个人日记

    古乐府《君子行》:君子妨未然,不处嫌疑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

做人若不能坦然,纵有君子之名,徒增其累。慎独,至于别人怎么看,都是别人的事。

陷入瓜李之嫌,总是难免,行为坦荡无愧于心即可,解释或者不安,都是多余。

想起西安铁路宾馆那一夜,三人间出去了两人,只剩我一人。敲门声越来越急促,我却因穿衣耽搁了时间,门开的瞬间,只见那两人狐疑的目光在闪。我没有在瓜田弯腰提鞋,也没有在李下举手整帽,但我仍陷入了嫌疑间。不能怪别人多疑,换成我在外面,亦在所难免。信任与怀疑,前者坦荡荡,后者常戚戚,人之为人,多疑多累,避嫌亦累。

上帝或女娲造人,仰或猕猴变人人生人,性格的弱点,究竟从何而始?是非曲直,善恶真假,何时能够去掉那令世界不完美的另一半?

昨天我和朋友们探讨孤儿院的生存之道,一位说:“有些人就是利用孤儿院赚钱。”看来办孤儿院,亦正在世俗的眼光中走入瓜田李下。

今天和一位藏族朋友谈西藏寺院,他说:“一看到活佛僧人摆张桌子念经,心里就烦,他们到底为世人做了什么好事?”就算真以出世之心行入世之事,在有些人眼里,亦难免瓜李之嫌。

凡沾到别人财物等利之事,即使行得正坐得端,非议仍会如空中尘埃,避之不及。

若人自信到只信自己,恐怕也是障碍,不是一叶障目不见森林,便是坐井观天天如井口。佛教说,这是所知障,还不如婴儿般一无所知,那才是天高地阔真干净。

昨天真是高兴,几位朋友光临寒舍,哪怕只是看我的同时顺便看看孩子们,也是让人欢喜的事。昨晚梅子姐从我的日记中看到我因暂时经济拮据,不舍得给孩子们买打茶机打酥油茶,提出送一台打茶机给我们,这让我又高兴又不好意思,但因为别有意义的礼物,我答应接受,并为像梅子姐一样与我和孩子们素昧平生的人的爱心感动。可是非议马上来了,因为受捐,我陷入了瓜李之嫌。

想起以前我对平措的误会,深感渐愧。

有位朋友拿我比真正的爱心人士,近20年收养25位孤儿,为孤儿不谈恋爱不结婚,倾尽资财并欠债,他说那位伟人是柏剑。这个人我只是听这位朋友说,没有很多了解,却和他一样感动。有些人是不能比的,若把我和他比,一来会断送我还有梦想的未来,二来会使我羞愧而无地自容。我只是顺便关心孤儿院和寺院,因为是兴趣所在,想多些人生体验等诸如此类理由,根本谈不上爱心与奉献。在日记中写出这些,不为宣传别人与显示自己,因为我习惯了记录生活与每一寸时光,这些也未曾遗漏。这有点类似印度神庙精美绝伦的石雕,其实表现的是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耕种、渔猎等劳动场面,服饰、游宴等生活场面,歌舞、游戏等娱乐场面,持刀、杀戮等战争场面,欢庆、比赛等节日场面……可是人们尤其是游客,只专注于色情、性爱的姿势与场景,以为这才是主题,盲人摸象般看不到别的更丰富多彩的表现形式,忘了男女之性只是生命的一部分。

孤儿院的事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写它,因为我的生活中有它。就像我写寺院的僧尼一样,都是我记忆与思想的一部分。亦像我的旅行与爱情一样,是我追求与梦想的一部分。

以前我听说平措时常来往于西藏和内地,或拉萨与日喀则,很心痛那些路费。看到他有车有房,请我们吃饭出手大方,有点怀疑钱的来路。晒出来这些实话很需要勇气,不知是否会得罪平措,让他看到我内心的阴暗面,并以我为代表误会了汉族人的心胸,从此凉了他尊重汉文化的心,断了几年朋友的交情。若不是如今我也陷入瓜李之嫌,我可能至今仍对他怀有狐疑与抱怨。

平措曾表示过这样的遗憾:若他仍以出世之僧人身份留在寺院学习研修佛经,他也会拥有像仁波且一样的资历与威望。现在他脱了袈裟,以入世之孤儿院负责人的身份在陌生而复杂的俗世中穿梭,趟入了浑水。虽然他的心仍如莲花出污泥而不染,却不知为那些孤儿们,受了多少非议和委曲。如果连我都在误会他,真不知这么多年来他是如何承受的。只见他总是乐呵呵的面容,总是忙碌碌的身影,总是急匆匆的声音,却从未听他诉过一次苦,好像真的不苦一样。

西藏的僧人不穷,有名望有学识有造诣有修为的大寺院僧人更不穷。从仁波且的衣食住行看,似乎很穷,但是看看寺院新修的殿堂,看看佛前消耗的供品,看看厨房出入的柴粮,看看那么多学子僧尼的进步与日常用度,那是需多少钱才能撑起的场面。那些钱也不是白来的,昼夜不息的修行,风里来雨里去的讲经,没完没了的从医诊病……信众有多少希望,都寄托在他辛劳的身上,却没有多少收入,是用在他自己的享受上。平措若继续留寺为僧,在布达拉宫或者哲蚌寺,也会像许多僧人一样,数钱数得手发酸,不用操劳不用奔波不用饱尝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就可以生活安逸,佛学精进。即使有房有车,只为自己享受即可,哪里用得着管那么多待食待住待求学待成长的孤儿,还要为此看尽冷眼受尽非难,并耽误自己的修行。即使入世从俗,他却并未结婚,未接受男女欢爱,可惜了他的才华、他的博爱、他的年轻、他的帅。车是他自己的,却用来奔波在孤儿院、寺院和公司之间。房是他姐姐的,却用来安置十六位孤儿,属于他自己的只是办公室那张窄窄的藏式床。从缭乱的内地回到西藏,从喧嚣的外面回到家里,等待他的还有孩子们短缺的衣食,与随时需要关注的学习和成长问题。入夜了,他还在孩子们中间,声情并茂地讲着精彩的感人的可笑的故事。也许只有这时,他才会忘记疲惫、忘记委曲,在孩子们爱戴与尊敬的笑声中获得安慰,享受到天伦之乐。

而此时在别人眼里,还以为他正攫取着善良的人对孤儿们同情与爱心的果实,无疑于走进了瓜田李下。

好在有更多人,对他始终抱着信任与感激,信任他之为人(人品),感激他之为人(为他人)。如此,就算自知有瓜李之嫌,也仍然坦坦荡荡。

今天在日记的留言中,看到有人说:“你到处旅游是不是拿捐款玩呀?”

我有点无语,想到这可能是不止他一人的想法,更感到悲哀。我是收过捐款,而且全都是好朋友的捐款,由我转交孤儿院和寺庙。不多,还没有我每年自己捐的多,就算全部截留贪污了,也绝不够我去任何一地旅游的费用。人之为人(成年人),若连自己的生活、娱乐与梦想都不能满足,是不是该怀疑他生存的能力了,更不要说帮助他人。而人若要帮助他人,难道非要帮到自己一贫如洗穷困潦倒才算真无私?

由此,我不敢接受梅子姐的打茶机了,就算已经走入瓜田李下,也想赶紧脱身逃离才好。从此,有能力帮忙孤儿们就帮,若无能力,索性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可是这样,真负了梅子姐的一片心。她急于想知道孩子们的需要,唯恐爱心献不出去。我没见过梅子姐,在网上也很少交流,但她给我和孩子们寄过好吃的食品,给孤儿院寄过课外书籍,给平措银行帐户上汇过款。她着急孩子的病,心疼孩子的饥寒,在视频中看到孩子羞怯的笑脸,她是那么喜欢。其实她从没来过西藏,更没见过任何一位孤儿。我想她未必富有,未必钱多到花不完,可她却一直急于给我汇款,让我代她买孩子们需要的打茶机、电脑、课外书等。

请梅子姐放心,打茶机真的有了。今天我去冲赛康,看了几个牌子的几款打茶机,发现和我以前买的搅拌机有点相似。只不过我用来打豆浆的搅拌机很小,一次打出来的只够我一个人喝。回家后我试了一下,在一位藏族朋友的指导下打了两壶酥油茶和两壶甜茶,差不多够他们三个人喝了。虽然费事些,但打出来的茶完全一样。电脑已经有朋友答应送了,只是时间早晚而已。课外书孤儿院已经不少,大都是人们捐助的。要说孤儿院缺的东西,当然还有很多,但怎能什么都有。就算是有父母的孩子,未必就什么都有。我所看到的是孤儿们没有热水器洗澡,太阳能在西藏很实用,建议梅子姐送太阳能热水器好了。但不是现在,因为孤儿院租的藏式民房,早已不够十六个孩子加照顾他们的阿尼啦与平措还有偶尔去的我和其他人住,日喀则政府已经批了修建孤儿院的土地,但建房的钱还在筹集中,平措说今年一定要搬过去。所以现在即使装了热水器到时还要迁走,还是搬了新家再送的好。

相对于孤儿们更需要的关怀与尊重,物质生活真的是次要的。相对于平措等负责人更需要的理解与尊重,捐款和捐物也是次要的。孤儿院不能仅靠别人的施舍与捐助过日子,要让孩子们挺起腰杆来做人,像拥有父母与家庭的孩子一样,更需要他们自己的努力,设法办企业或做生意挣钱,而不是在瓜田李下受嫌。

我也一样,再不在带团中与日记上旁敲侧击地试探别人的爱心了,受人以鱼不如尽力以渔。若真有爱心,就自己挖掘潜力发挥能力去挣钱吧。自己的钱,怎么花都坦然,吃喝玩乐也好,游遍世界也好,奉献爱心也好,就算真在瓜田李下,也用不着顾忌别人的猜疑,弯腰提鞋举手整帽,全凭自己高兴,谁爱戚戚就戚戚去吧。至于众人口中的是非曲直善恶真假,只要自己行正坐端无愧于心,随他们说去吧,连公论不公论,也可以不关心。

夜又深了,孩子们都已入梦。若说他们刚来时还让我在心里有点后悔与埋怨,现在一点都没有了。孩子的好与不好,能不能让人满意,全凭大人的指导和教育。他们还小,可塑性强,又从未被溺爱娇惯过,只知听话顺从,全无我小时候对父母的逆反心理。今天我一改往日的分派,让尼玛以练习打字为主,单增以学习家务为主。结果尼玛打字学得不错,单增的家务也做得好。比起尼玛个子太小洗碗够不到水池常打湿衣袖,大些的单增就利索多了。我在厨房一喊吃饭,两个人立即就到了我身边,端饭端菜一趟又一趟地跑。吃完饭后单增洗碗,尼玛拿抹布擦桌子,两个人边干活边说笑。单增要洗澡,尼玛教他用热水器,并给他先把冷水放掉。单增关门洗澡时,尼玛几次在门口问他冷不冷。白天我在阳台卡垫上看书,尼玛不时端茶给我。她练打字只是字母打得好,汉字还不能都记住,有时不免引起我的斥责和单增的嘲笑。我让她在本子上默写古诗,检查时发现错字,她会主动说每个错字写五遍。她上小学三年级,这样的汉语水平算不差了。比起我学藏语,这么久了还只是会拼会认而不会说,我才算是笨的。

明天该尼玛值日,做家务洗碗打扫卫生,单增监督检查。只是他汉字虽然都会打了,速度却没怎么提高,怎么办呢?还有藏语输入法,今天朋友帮我下载了,但我自己都不会用,也要先学了再教他们才行,这又需要时间。

想起平措说六号来接他们回去,若真来了,我怎么舍得他们走。就算再带来两个孩子替换他们,经常换孩子想起来不错,但真如此实施,刚相处熟了就分别,那将多难过呀!从一号来到现在,五天了,我除了带他们去过两次大昭寺小昭寺附近和八廓街冲赛康买东西,还哪儿都没去过呢。我不能带他们进布达拉宫和大昭寺里面参观朝拜,因为我的导游证不免票。但能免票的哲蚌寺和色拉寺,也还没来得及去呢。

只好慢慢来吧,若替换他们的两个孩子来,我带四个孩子一起转寺院,岂不更好,省时省力省钱又热闹。再等等吧,现在还是以学习为主。我可真是不想出门,从珠峰回来这么久,《三国》还没顾上看呢,《金刚经》才看了几页。

今晚的时间又在感慨中蹉跎过去了,管什么瓜田李下,该干嘛干嘛吧。哦,今天忘了让两个孩子打电话到孤儿院,不知那边会不会担心,明天一早打吧。

                                                                                                 2012/2/5

文章评论

如若°

怀疑的人,只能怀疑的是他自己的为人,正因为自己是那样的人才这么想别人的,姐,做自己的,不用管别人……清者自清

梅子

[ft=,2,]在我生活的地方,我自己常做些认为该做的也有人不怀好意的在想些只有她自己才会那么做的龌龊事。我还是会一如既往,做好自己,做好自己该做的。流言蜚语就让随风去吧[em]e100[/em]。[/ft] [ft=,2,]不敢说自己有多纯洁,但是,起码心地善良吧[em]e128[/em][/ft]

予欣

跟着梅子的足迹寻到这,很早以前在梅子的空间看过你的文字,喜欢你。

水中鱼

做自己认为对的事,赵姐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