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我家

已然十八日了，离开倒计时，是第十天。

窗外细雨蒙蒙，即使能出去，地上的水渍会把孩子们的鞋子打湿。他们专挑有水沆的地方玩，看脚踏起水花四溅，笑声立时就荡漾开来，哪里管鞋是不是湿了。想起我的小时候，盼望下雨天，是因为可以穿着雨靴，积水泥泞中随便走。有次得了把新伞，终于盼得下雨，可是风一吹，把伞掀得朝天，急得我差点要哭起来了。现在和过去不同，城里和乡村也不同，已不是人人必备雨靴的年代了。雨伞由沉重的黄油布伞，变成我曾经的黑色轻便伞，到后来越发多彩多样，从前的那般珍贵，如今成笑谈了。

昨天雨大，孩子们整天都呆在家里。中午我打电话让在外面跑三轮的父亲去接妞妞，她却很快自己打着伞回来了。今天一早春天就想出去，我说下着雨，他便要我抱他到窗口探头去看，我说阳台上可以看，就听他的脚步声远去了。

打开电脑刚写第一句，瞬间离愁中，春天过来伸手要我抱抱。这次我一点没推托，爽快地抱了。一摸他裤子，湿了。心内稍一沉，没有发作。才十来分钟前让他尿过，这又尿了，里外三条裤子全湿了。可能是脱裤子尿时没尿完，剩下的自己尿裤子上了。我不是他，不知他尿的时候，是否全无知觉。就像夜里睡着时，我在旁边听着“哧哧”声响，掀开被子一看，他那身子底下，隔尿垫的深色正向外扩散。他上身向右下身向上，一道水柱正从“大象鼻子”向上喷，在被子上受阻后落下，有时经身上向下分流，有时直接跌落隔尿垫，“哧哧”声由此而来。熟睡中的他，真的毫无知觉，直到水柱停止后被我抱起，才稍稍惊醒。把他时，又尿了一点。

我态度温和地给他脱裤子，他没有反抗，平安无事的状态下，说“妈妈不打屁股”。这时龙龙过来了，问“干啥哩呀？”春天说“尿裤子了，换换裤子”。我问他要不要在床上玩，他已经光着腿在床上跑跳起来了。我让他坐下，他走到他睡觉的那边，一屁股坐上枕头。我说“别坐兔子枕头上，兔子臭。”他赶紧站起换个地方，笑着说“坐兔子上了，呵呵”。龙龙也说“兔子臭，呵呵”。

他一坐下去就要看书，把床头柜的三本书都拿到被子上，不看时又全放回原处。有时要喊我帮忙，“放不动”，那书够厚，有点重。一时龙龙也要看书，却不要春天给他那本，他想要的另一本春天不愿给他。龙龙生气地说“不看了”，不管春天在他身后说“哥哥，给你书”，出去叫奶奶说要出去。春天一听要出去，急了，前仰后合着上身准备哭时，一头撞在床头上，“咚”的一声之后，真的哭了。我说外面下着雨，他们不会出去。他要“看看下雨”，我就抱他到窗口，让他的光腿在外面感觉雨丝。他又说“看看哥哥”，这时龙龙也在叫他：“宝宝穿裤子，出去玩”。他急了，穿了一半就要出去，站在沙发上看着哥哥也着急，怕他们撇下他走了。姥姥在一边故意说“走，门儿去”，故意让他着急，却动作粗鲁地扯下他已经穿在背带裤里面的马夹，说“太厚了”，让他又是着急，又是生气，抓着小熊马夹说“穿小熊，穿小熊”。继续穿衣服中，见姥姥做势要领着龙龙走，哭着说“等等”，龙龙也扯着奶奶说“等等”。

房内一时清净，我继续边洗衣服，边写日志。春天刚穿就尿湿的裤子，一般只需在洗衣机里清水搅两遍，不用洗衣粉。可是母亲趁机丢进去几件，那是龙龙和她的脏的不能再穿的衣服，这样就必须用洗衣粉了。我想十天后等我一走，这洗衣机就不会这么辛苦每天运作了，春天的衣着会比现在龙龙的还脏，因为更少洗了。而且由于春天会跟着姥爷睡由姥爷穿衣，也不会穿得整齐，更不要说好看与否。开裆裤势必得恢复，因为父亲给春天脱裤子尿时，至今十有八九仍会让他尿裤子上。但是所有外穿的开裆裤都缝上了，估计为了省事，不会给他再穿外面的裤子。昨天翻看父亲手机上从前拍的照片，几乎没有穿整齐过，和龙龙一样，都是穿着保暖裤在到处跑，那时还都是开裆的。同样的衣服像我一样的搭配方法，却不是里面的衣服翻到外面了，就是胸前一片颜色暗沉，自然是湿了脏了没有换。

我如何能做到眼不见为净？忍着那不能眼见的或长或短一段时间，对孩子能稍稍放心。

不放心的还有饮食，干净和营养方面暂且不说，仅是按时一日三餐，在这个家里就不曾是正常习惯。现在十二点半了，妞妞放学已有多时，离上学时间还有一个小时，负责买菜做饭的父亲还没回来。龙龙一直在喊“咋不做饭呀”，得到的只是奶奶重复的一句“不知道做啥饭哩”。米饭我已经蒸在电饭煲里，昨天炖了一下午的肉汤还有一半，是给孩子们的。虽炖了一下午，但肉并不怎么烂，原因是一沸腾就不知被谁关了。我再开，有人再关，如是几次三番。

父亲早上就泡上了花生米和海带，这意味着中餐是糊辣汤，即这两样东西加上粉条、青菜、人造肉和水就成了。厨房还有母亲煮过挤过水一团团的青菜，那是她种的快老了的菜，包了两次一次够几天吃的包子，炒菜也是它们，只有它们，或凉拌，或炒了吃。

龙龙一天要喝几次奶粉，都被母亲半勺奶粉一瓶水地糊弄着，不一会儿又饿了。再饿就吃馒头，用一点点油煎了，是她能做的孩子最爱吃的美食。但这些还不够，因为早上雷打不动是稀饭，孩子们的是单独做的，因为多了一两个鸡蛋。菜是一次买一麻袋不久就糠了的萝卜，干了的白菜，和老了的青菜。有时是我买的花菜、蘑菇等，单独炒给孩子们吃，没有一次不是咸得要命。

早餐孩子们虽吃得够多，但是饿得快。我已经断了孩子们的零食，父亲通常买的是馓子、饼干、火腿肠之类，都是最便宜的那些，又总是被母亲放得过了期还在吃。

快一点了，父亲才回来，进屋就忙活开了，差点把肉汤倒进糊辣汤里。被我拦下后，却被加进许多海带，于是孩子们不吃了。我勉强喂春天几勺米饭，见他不好好吃，就收了。剩下的肉汤被父亲倒入糊辣汤中，连汤也没得喝了。喝开水他只顾玩，几次掉了杯子，也收了。父亲正喂龙龙喝糊辣汤，想喂春天，他却不喝，我也不让喂。把没怎么吃的汤泡饭煨进小炖锅里，晚上再让孩子们吃。

这顿饭大人吃的是糊辣汤，因为有米饭，没再热包子。特别炒了个煮青菜，十分难吃，再没有别的菜。晚饭经常免了，因为父亲总是很晚才回来，且有时做了他也不吃，说吃多了胃不舒服。母亲通常不吃，饿了随时下面条。我减肥，有就吃，没有就不吃。即使有，也是和早餐一样的稀饭馒头。碰到蒸馒头包子，连稀饭和菜也免了。一年四季雷打不动，在父母的一生中，这老三餐或两餐也是雷打不动。有时晚上七八点，弟弟一家突然过来，这时才会正经做起饭来。

这些天我只是偶尔做饭，不再三餐都给孩子们做小灶，让他们随着大人吃，也不再亲自喂。也许是这个原因，春天瘦了些，小下巴又尖了。看来剩下这十天，我还是要在饮食上继续做示范，至少为孩子们每天买菜做饭。如果他们允许开冰箱就好了，为孩子们做饭的材料每次需要的不多，放冰箱里会方便些。

可是等我走了，母亲一个人带两个孩子。虽然我会留下足够的钱，让父亲别再出去拉三轮，但母亲哪里能容许他也在家呆着。那样一来，孩子的衣服不会换洗得勤，裤子一定是尿了晒干不知多少次才洗，连围嘴也会糊上不知多厚的饭渍才不继续粘着饭菜一次次晒干再用，或者，干脆不用围嘴了，反正衣服已经很脏。三餐更不能按时，因为即使父亲回来晚了，母亲只会喂孩子们吃馒头饼干，那样该吃饭时，他们却不饿了。赶到周末或妞妞放假，不需要赶上学前吃饭了，可能又要拖到和晚饭一起吃，孩子们仍旧以馒头饼干填肚子。我不在家，春天会连奶粉也喝不上，母亲不舍得，至多喝和龙龙一样的超稀奶。我走之前若买多了吃的，或者不节制让孩子们吃，或者放到过期还想不起来拿出来。

更让我不放心的是，父亲不在家，若孩子们有个什么病痛之类的意外，母亲只会等父亲回来处理。她绝舍不得花钱打电话，也舍不得让父亲浪费半天时间不拉三轮车挣钱。那次春天发烧拉肚子住院，母亲就是等了一整天直到晚上父亲回来才送医。听说那次很严重，母亲终于打了电话，打过几次，但父亲始终没听见手机响。他总是听不见手机响，仍旧不会用手机上除了接打电话之外的功能，包括查看未接来电和短信息。我需要再给他手机上安装微信，然后教妞妞如何用。

这篇日志，本没想着说这个，但是一发又不可收拾。太多的担忧在字面上，还有更多担忧在心里，这就是有孩子的不同。回到没有孩子的从前，这时我不可能在家里，连过年都可能不在。那时对这个家虽然有嫌弃、抱怨和担忧，但随着我的离开，一切都会消失。现在，一切都随着牵挂，围绕着孩子生生不息。

还是回到孩子几天来的成长，其实孩子和成长本身，都是快乐的。若不杞人忧天，实在并没那么多事。

从昨天起，春天喜欢上打破沙锅问到底，“干什么”问得没完没了。如“妈妈干什么？”“看书。”“看书干什么？”“学习。”“学习干什么？”“长知识。”“长知识干什么？”“教宝宝。”“教宝宝干什么？”“学习”……如此反复，问得我实在词穷，只好教他一句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有时随着他问，我也会思考“为什么”，随着我的词穷，结果都是茫然。

也从昨天起，春天和龙龙一起玩时，开始“做饭”。茶几上摆满了积木和各种玩具，春天一一装进空鞋盒里，说“俺做饭哩”。龙龙：“好，做好吃点。”春天：“好，放油吧。”……

前段时间天冷，春天一只耳朵起了冻疮，我有时摸摸，他会说：“白摸，宝宝摸摸。”只见他自己轻轻摸摸，使劲挤挤，拨楞两下，就不管了。

也是那段时间，春天和龙龙脸上同时长了几颗豆豆，他忍不住用手摸摸或按住，我说“别抠。”他说：“摸摸豆豆。”现在脸上只剩豆印，他有时习惯性地摸过去，仍说“摸摸豆豆，没有了。”

春天习惯了摸肚脐，晚上睡觉前脱衣服时，他边伸手到衣服里边说“肚脐啦？咦，这儿哩。”有时他会把“大象鼻子”揪来扯去，边看边笑着说：“摸摸小鸡。”加上被他不时拉到嘴边的小脚，是他身上的三个玩具。早上醒来也是这样，最多的是找肚脐摸肚脐。我说摸多了肚子疼，他说“再摸一下。”

他现在喜欢在被我阻止做什么时，伸出食指说“再一下，最后一次”，想多吃东西时也说“再吃一个，最后一个。”但他的最后，可不止一个或一次，后面还得有，不过快该完了。

有天晚上他睡得早，我给他擦脸，使他惊醒。由此失去了安全感，继续睡中，不时摆手，或手往外推，连说“不要不要”。

每天我们最亲密的时刻，是早上睡醒后。他迟迟不让穿衣服，光着或只穿件秋衣，在被窝里钻进钻出，随便就坐起来站起来。我一说给他穿衣服，他赶紧溜进被窝里，身子往里倒退着缩进去，故意听我说“宝宝呢，宝宝哪儿去啦？”他会笑着爬出来说“在这里，藏猫儿哩。”

有时我们四目对望，我问他：“看看妈妈眼睛里是什么？”他仔细看了我这只眼又看那一只，反复几次，确认“是宝宝，妈妈眼睛里有宝宝。”

他不知跟谁学的背着手走路，还常把手插衣服口袋里，或插背带裤里，慢慢踱着步子走来走去。看到阳光照进房间，他会走过去说：“晒太阳，暖和。”

他随时手中都要拿个玩具，吃饭时在玩，睡着前要玩，连上个厕所，都在挑三拣四考虑拿哪个玩具走。

看到我剪指甲，或给他剪完指甲，他总会把指甲钳要过去，说“会剪”，自己翻来覆去摆弄着玩。他果然会剪，但那相当危险，只能在我眼前玩一会儿。他现在能安静地让我给他他剪指甲了，不必都等他睡着了才剪。

有天他和龙龙在奶奶床上玩，拿识字卡片夹在脚趾间玩。还翻过身撅起屁股，意思是把卡片夹到他屁股沟里。这孩子玩的花样很多，比龙龙更多些刁钻古怪。

他还学会了犟嘴，不时撅着嘴说“就”怎么样。有次他先起床去找龙龙，咬龙龙的衣服，龙龙说他：“白咬了”。他说着“就咬”，咬得越发起劲。他爱“爬高高”，有时这边刚摔倒了眼泪还没干，那边又爬上椅子，提醒他“别爬了，又摔倒”，他偏说“就爬，看，不扳倒吧。”

每天睡前醒后，光着腿的春天都要自己上下床，踩在垫子上往盆里撒尿。他喜欢这刚学会不久的技术，常常说着“会尿”，一再施展。往往刚爬上床进了被窝，又说“还想尿”，就又爬下去，通过或坐或躺在床边的我时，说“爬山”。有时尿一点，有时勉强挤出几滴，有时什么都没有。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还尿，还有一点儿哩，再尿一次，最后一次。”提醒他尿时别弯腰低头看，别尿地上，他有时犟嘴说“就尿地上”。真的尿在了地上，必定会迎来一巴掌打在光屁股上。

不往好里学的，还有推拖，跟着龙龙，会说“一会儿，等会儿老”。只不过龙龙那“一会儿”很长或干脆没下文，他的“一会儿”时间较短，再一催，就爽快地说着“好”，开始行动了。有时我在卫生间门口等他过来尿尿，他不得不暂时中断游戏，放下玩具，一走三回头地交待“哥哥白动”。有时跑到中途，还跑回去看龙龙动了他的东西没有。

他并不都是慢吞吞，也经常着急。尤其别人出去时，他还正忙于尿尿或穿衣服等事。唯恐别人不等他，一再带着哭腔喊：“白走，等等，等着宝宝。”

他现在愈发自私，不仅很少主动让别人吃他的东西，连说好话劝他“分享”都不行。有时他到我房间要山楂片等吃的，还故意把门关上，为了不让龙龙看见，他可以安心地一个人享用。有时他很大方，一边等我拿一边说“姐姐一个，哥哥一个，宝宝一个。”出去便一一分发。

有时龙龙来房间找我，春天会追上并堵住他，蛮横地说“不要哥哥找姑姑。”然后他先进屋，关上门。他最近频繁地开关各个房间的门，不时听他喊“妈妈帮忙，开不动”。有时门被吸钉吸上，他拉不动，我都让他“找哥哥帮忙”，龙龙的力气大得多。

两个孩子在一起久了，都熟悉彼此的喜好。街上看到卖烤红薯的，龙龙会说：“宝宝喜欢吃红薯。”有时春天也这么说，但并不意味着他当时就想吃，只是说说而已。

我在日志中主要说春天，其实春天大部分的言行，可以代表龙龙。两个孩子是差不多的，其实大部分的孩子都是差不多的。

现在龙龙在奶奶和春天那儿受了委曲，会跑来找我告状。有次龙龙又叫我，说“吵我了。”我明知故问“谁吵你啦？”他伸手向向阳台指指点点，那里坐着他奶奶。

龙龙的自私向来比春天过分，吃的玩的都决不分享。我现在更找到了他的弱点，并拿这弱点要挟他听话。若他不好好吃饭，或者和春天争抢东西时，我就说：“走，上龙龙家里去。”他一下就会哭起来，边哭边用手推我打我，说“你走吧，白去俺家，不叫你去。”我坚持说去他家，他一般会表示顺从，不是顺从我去他家，而是听话。有时他要吃什么东西，我以去他家做条件，他会把进嘴的东西吐出来。

昨天我给他们吃黄桃罐头，轮到龙龙时，我说不让去他家就不给吃，任他张大嘴凑过来就是不给他。他看着春天吃得香，当时那个气呀，很长时间不停地“呼哧呼哧”大喘气，我都有点怕他这样会气出病来。我和春天商量：“给哥哥吃吧，看他气哩。”春天先不肯，后来愉快地同意了，愉快地和龙龙一人一口吃起来。看龙龙吃得高兴，我再和他商量去他家的事，他有条件地答应：“去看看。”可是一旦吃完，又变卦了。不仅变卦，又生气了。因为最后一口糖水是春天喝的，且没给他剩下一滴。他一看杯子里空了，气得扭头走了，连提醒他说谢谢都不理。

不知为什么，龙龙那么怕人去他家，谁去都怕。我数次试探，说去他姐姐家、春天舅舅家也不行。那哭闹的阵势能达到最强，气得满脸通红，眼睛都红了，恨不能把我打倒在地，而他的双手，也早已连推带打齐上阵了。

春天以前最想去龙龙家，每逢晚饭后舅舅一家要走，才有人说了句“走吧”，他远远听到，都会慌得什么似的跑出去，大声说：“我走，我走。”有时龙龙为了哄他，故意说“咱去逛超市好吧。”意思是逛了超市，就不去他家了。他自己也愿意去超市，跟着他爸爸妈妈，可以随便任性。

孩子的任性，其实是建立在被真心宠爱的基础上的，那是幸福甜蜜随心所欲的产物。龙龙跟我出去比较懂事，很少哭闹着要东西，那是知道从我这儿得不到无原则的宠爱。以前我一再说孤儿院里的孩子们懂事，那是因为曾经的父母怀中的宠爱，基本被收养照顾他们的人适度的关怀取代，以致连撒娇的本能都收敛了。

自龙龙在我作势要去他家的那次哭闹后，春天在舅舅一家要走时，不再说“我也想走”了。我有时激完龙龙又故意问春天：“去宝宝家好吧。”他急忙摆手摇头，像龙龙一样拒绝。我问他家在哪里，他一脸茫然，说“不知道”。或者到处指指，说“那儿哩”。

上个星期天，我带两个孩子去充气的游乐园玩。龙龙先进去，但只在门口爬来爬去。春天则不敢进去，吊在我的脖子上说“害怕”。在四川时他曾经爬过这样的充气垫，还被别的孩子拉过腿，至今仍有阴影。后来老板说让我也进去，两个孩子这才跟着我往里面爬。在里面春天只在我身边爬，或跟着哥哥爬到稍远处，顺梯子爬到滑梯顶端，却不敢滑下来。龙龙和别的大孩子一再劝他帮他，他都不敢，仍从原处爬下来。龙龙毫不害怕，像别的孩子们一样玩，也能和他们玩到一处去。

一时春天在爬梯上被大些的孩子压在身下，龙龙一见赶忙跑过去，边喊边拉：“压住宝宝了，白压宝宝，白压他。”很快把春天解救出来，拉着春天叫我。我向他竖竖大拇指，夸他会保护弟弟了。春天也很依赖他，不时回头找哥哥。到下一次春天和那孩子相遇，春天一早就摆手说：“白弄了，OK。”待那孩子走过他身边，平安无事，他松了口气，手放到耳旁，说了声“敬礼”。

所有的孩子中春天最小，大孩子们多很懂事，不少人见他害怕，主动帮他，鼓励他，我也在下面随时关注，大喊加油。他对大孩子一律称“小瓶友（小朋友）”，不时喊这个那个小朋友，还在先上去后，俯身高处，对正在爬的小朋友招手说：“Hello，来吧，加油，加油！”后来他终于敢往下滑了，不是坐着，而是趴着滑下来，一边滑，一边四肢还在划动着助力，像青蛙，又像壁虎。他拉起我手，想让我也滑滑梯，我说大人不能爬，他说“扯住”，见我依旧摇头，他就放了手，自己爬去了。

这几天，他不时嘴里会冒一句：“俺滑滑梯了。”我问“敢滑不？”他说“敢滑，你看----”边说边向我舞动双手和腿脚，做出滑的样子。如此，下星期还带他们去玩，胆子和经验都是锻炼出来的。

现在我每次带两个孩子出去，都骑电动车，前面站着春天，后面坐着龙龙。路上不时问龙龙抓紧了没有，他都说“抓紧了。”怕他玩累了想睡觉，就一再提醒他：“别睡觉啊，睡觉会摔下来。”他说“不睡觉。”有时车停在那儿，春天先过去，自己往后座上爬。我一说“哥哥坐后面。”他赶紧下来，笑着说“忘了。”有时龙龙一下楼就往电动车那儿跑，想坐车出去玩。

母亲带他们出去时，回来总是说：“出去还没玩会儿哩，就说回来哩。”我想说这话的主要是春天，因为掂记着“回家找妈妈。”也因为姥姥带他们没趣，只在院子里玩，只看着他们玩，或一边聊天一边任他们自己玩。偶尔走出小区，绝对一分钱不花。

前天很热，龙龙没过来。上午我带春天出去逛了半天，他又是一路吃着草莓回来，午后他两点多就睡了。三点多，弟弟打来电话，说出去看桃花。我把春天叫醒，他先是没睡醒的哭闹，一听说找舅舅出去玩，就急着快点出去了。那天弟弟带龙龙去修车，龙龙刚睡着就尿了自己和爸爸一身，被叫“停”时，醒了，没有再睡。拿水龙头洗车时，把自己和爸爸浇了个湿透。弟弟看带着他什么都干不了，就想着桃花该开了，我又爱出去玩，就叫上我开车一起去。

去的路上孩子们在车里边吃着草莓，边向外面麦地里找“羊”。我们去早了，桃枝上还光秃秃的，有些刚打花苞，也有一两片桃林已经疏疏地开了。春天先同意“爬大山”，后来看到车往山的方向走，似乎有点害怕地说“不去大山”。只是爬了个小山，因为当地是丘陵，一部分桃树在山坡上。花开时，绿色的麦苗、金黄的菜花、白色的豆花和粉色桃花，参差错落间非常美。去年我两次前来，一次也是桃花未开，另一次是正开，看来今年也要来两次了。

整个上下山春天都要抱着，穿过桃树压低的枝头时，只能弯着腰抱他，他还有意见，直叫“抱好”。那是没有台阶也没有路的山坡，有些地方很陡。不过地面松软，没有危险。山上一位农民在嫁接桃树，说他家有一千多亩桃树。他把打了花苞的很小的桃枝嵌进主枝，用一截塑料袋缠住，主枝多余的部分剪掉。我们捡了些桃枝，预备回家插水瓶里养着。下山看到我们路边的车，春天指着说“宝宝哩车”，龙龙说“我哩车”。这就样两句话，两个孩子一直说到车跟前，还争个不休，龙龙早生气地涨红了脸，春天也对着龙龙举起小巴掌并朝空中挥舞，虚张声势说“打”。

在山上以及往返的路上，春天一直抱着饮料在喝。舅舅拿着瓶子喂他时，他喝了很久，直到龙龙看得不耐烦了，说“走吧，不管宝宝了。”春天还意犹未尽地看着瓶中剩余的，说“还有哩”，又喝了一气儿。下山后，我拍完油菜地里盛开的桃花，喊他拍照他继续不配合，只顾抱着饮料喝，还高举着瓶子说“妈妈，看。”我心不在焉地敷衍，拿过瓶子喝了一口，没想到瓶子里只剩那一口，差一点就喝完了。他看着剩下那一点，顿时哭得哄不住。舅舅又给他拿了一小瓶，那一整瓶我只喝了一口，剩下的全进他肚子里了。我一再提醒他喝多了会肚子疼，还让他给我喝点。他一定是不想让我喝，才任性是说着“就喝，不给你”，直到喝完。前面半瓶加上这一瓶，他应该喝了整整一大瓶饮料。

接过空瓶，我正担心着他的肚子，听他说“拉臭”，停车抱他下去时，他说“舅舅面包车里疼”。拉完回到车上，他说“肚子疼”，我给他揉着按着，他不时笑，还是说疼。龙龙在一边也说肚子疼，他喝水不多，应该是故意的。我一手一个肚子揉着，见春天嘴里冒出水来，估计他要吐。果然吐了，许多水和一些草莓。吐完就好了，我让再他喝饮料，他摇头说“不喝了”。这两天我不时问他喝不喝饮料，他都“不喝”。

那天车上龙龙一直拿着的饮料，到现在还拿着。只拿着，不喝，像他一像拿着玩具不离手一样。这瓶被他揭去标签的饮料今天还被他抱着，吃饭都不放下。掉地上滚入沙发下，他趴着找了好久，让我帮他拿出来。我说“让宝宝帮忙”，春天就过去了。不久听到春天的哭声，他委曲极了，说“翁（推）我”。我一时没听明白那老家话“翁”，他指指仍趴在地上的龙龙说“哥哥”，又指指自己的肚子说“翁我肚子”。我明白了，问龙龙怎么回事，龙龙说“宝宝也翁我肚子了”，我各打五十大板地说“你也翁他了，那平了，白哭了。”

有几次我觉察到，龙龙的两性意识竟已经萌芽了。有时他打开卫生间的门，看到别人坐在马桶上，他那笑、眼神和转身离去别有意味，不像春天只想凑个热闹。有次我光腿穿着裙子，他跑过来摸我的腿，赶都赶不走。这时春天让他帮忙推小板车，还是在我催促下，他跑出去一下很快又跑回来了。我说“宝宝把你的车弄坏了”，放在往常他早就跑去看板车了，这时却照旧笑嘻嘻地说：“没有坏，摸摸腿。”看都不看春天和板车一眼。那笑、那眼神、那手势，含着点暧昧和缠绵，和春天完全不同。难道这孩子早熟？看来我以后换衣服要注意了。

春天只爱摸我的脚，常常一边摸自己的小脚，一边要“看看妈妈大脚”，一看再看。我光腿穿拖鞋时，他和龙龙都要“摸摸脚”。春天没有对着乳房吃奶的印象，也没见过，似乎不相信那里真的有奶，也从来不想吃。他几个月时，有次正母乳的一个朋友来我家，我们试着让春天尝尝母乳，他那头硬是不靠过去，也不肯张嘴含住乳头。这可怜的吃奶粉的孩子，已经少了项人生体验。但哪个人曾记住过吃母乳的感觉呢？我作为当然吃过母乳的曾经的孩子，完全没有印象。

今天中午我难得喂春天一次饭，见他不好好吃就没有好脸色。这不好的脸色一直持续到他午睡前，拒绝了他要的山楂片，拒绝了他听到龙龙说喝奶也想喝的奶粉，拒绝了姥姥给他半个吃完后他还想吃的梨，拒绝了午睡前陪他玩，也拒绝了抱抱。他从床上走到床边我坐的地方，想靠过来跳到我腿上，我一再躲让，使他脚下一滑差点摔倒，被我一把抓住。之后才抱着他，直到他说“自己会尿”，站着尿完，爬上床，要“兔子枕头，睡觉”。躺下盖好后，他说“宝宝睡觉，妈妈写字吧。”我离开，听他继续念叨着“宝宝睡觉，妈妈写字，姥爷上班，姐姐上学，姥姥睡觉，哥哥睡觉。”不久就睡着了。

理论上，我认同并很愿意遵循那些微信上的育儿心得，不断反省，见必转发，如：尊重孩子的磨蹭，孩子你慢慢来，有时母爱很可怕，羞辱孩子孩子不能哭，等等之类，可是真正到实践上，差距仍旧很大。比如我今天喂孩子，除了一再催他快吃，还不时打他玩玩具和从嘴里揪出不想吃的饭菜的手，扯开他的嘴看他咽了没有，不再帮他捡屡次掉地上的水杯，让他闭嘴别哭，并一再要挟说不吃就收掉什么都不能吃了。大概是早饭后午饭前吃了点馒头，不饿了，才这么不好喂。让他自己拿勺舀着吃，他只管玩。此时睡中看他的小脸儿，真的瘦了不少。

孩子饮食上的亲力亲为，现在是没问题，可是我走了之后呢？

应该也没问题。此时，才七点，父亲破例这么早就回来，已经把我煨在小炖锅里的汤泡饭舀出，用勺搅凉了喂两个孩子。两个孩子都刚睡醒，春天被裹着被子在我怀里哼唧一会儿，听到隔壁龙龙的声音，含糊地说“找哥哥”。看到正穿衣服的龙龙，春天才开颜一笑。之后穿好衣服，在龙龙脖子上骑马。让他吃饭时，他哼唧着说“自己拿勺子吃”，又说“不想吃饭”，被父亲哄了好久。母亲说刚睡醒肯定不吃，等会儿再喂。看来比起父母，我喂孩子吃饭，欠了太多耐心和爱意。

我出去时看到春天正在吃花生，又教训说：“不能吃花生，不好好吃饭什么都不能吃，知道吗？”他点头，说“知道。”问他“吃饭吗？”他犹豫着最终摇头，貌似鼓起勇气说了实话“不吃。”我抱怨说“光让他吃零售，他咋会吃饭哩。”“已经吃两把了，你打恁伯（爸）。”母亲甩下这一句出门去了。

不一会儿，春天骑着小板车到我门前，说“妈妈，不吃花生了。”我说“好，等会儿吃饭。”听他把车开到厨房说“姥爷，吃饭。”父亲故意说“不叫宝宝吃。”“吃，就吃。”春天又犟起嘴来。

两个孩子终于吃完晚饭，是重新做的蛋炒饭。我和父亲把孩子们不吃的肉汤泡饭吃了，母亲照旧省粮食不吃。但母亲昨天蒸包子剩的青菜豆腐馅，已经坏了。见父亲正端着盆子吃，我闻到馊味，让他倒了。

不久外面响起春天的哭声，我远远地问怎么了，听哭声慢慢走近，春天来了，哭着说“姥爷，喝水。”我给他倒杯水，他要了当小杯的大盖子，盖上端出去。听父亲在外面说：“这可以抱着喝，摔不烂，那个不中。”想必春天想拿玻璃杯喝水或玩，父亲不给他才哭的。

再响起春天的哭声，听声音是摔倒了。果然是，正坐在地上，没危险。地上洒了水，他一定是滑倒的。春天摔倒了十有八九不自己趴起来，他是惯于借势撒娇的。

与别的孩子包括龙龙比起来，春天不仅哭得多，要求抱的时候更多。有次在外面和邻居聊天，我说春天懒得很，总要抱着。对方说：“恁妈抱他抱习惯了，俺家这孩子，抱都抱不住，光想跑。”她家小孩子比春天小，就是经常把春天推倒的妞妞，虽说话不行，但体力很棒。她们家孩子多，各种玩具和车子也多。前天我看到那小妞妞，站在三个轮子的小滑板上，把小身子正扭得起劲呢。随着扭动，那车子也晃悠悠往她想去的方向前行。那是比春天和龙龙大得多的孩子玩的车子呢，见小小的妞妞像模像样的驾驶，许多人都感到惊奇。另一边，她奶奶正生气地吵另一个三岁多的孩子，原来他嫌小自行车轮子的气太多，把气放了。

春天什么时候才不要“抱抱”呢？对此我的期待，似乎没有不期待多。有时我愿意抱抱他，趁他还要抱，趁我还抱得动。当然我更愿意他多活动，以便更好地吃饭，增强他不够强的体力。他的手指甲有白斑，十指没有一个月牙，这不是好征兆。龙龙身体各方面都正常，指甲也算正常，但只有姆指才现出月牙，其它手指没有。

比起春天，龙龙个子高力气大稳定性好，上次给他洗澡时，母亲竟被反抗中的龙龙推倒在地。地上全是水，是他把盆里的水都蹦跳出来了。我和母亲两人合力，才勉强把他按到盆里，快速洗了个澡。我拿小盆给他浇水时，被他把盆夺下，边蹦跳边大哭边恨恨地看我拿盆打我。那时春天刚洗过，正裹了被子坐在小椅子上，脚伸在另一个椅子上，看着龙龙受刑一样被洗澡。给春天洗澡也不容易，但对他，一个人就能控制了。他先还愿意坐在水中的小凳子上玩水，一开始洗头，他就开始害怕起来。

春天很容易出汗，很多时候睡下不久，我发现他头发和枕头都是湿的，胸口光着的地方，满是晶莹的汗珠。这些天我不断说让他和姥爷睡觉、妈妈要上班的话，他一律摇头说“不要”。很早就在网上买好票，但至今没取票。去郑州的票买在晚上九点多出发，还有十点多的票，我在犹豫要不要退换，十点多出发的话，春天正好睡了，九点多还没有。但太晚出发，离郑州出发去拉萨的火车时间只有两个小时近，万一晚点，可就误事了。

此时九点，春天被姥爷抱过来，脱了衣服躺进被窝。接着父亲出去看电视，未被母亲允许。能不能看电视不由父亲做主，因为摇控板在母亲手里。父亲没法儿，只有生气的份。父亲最近爱看什么电视剧，一到时间就坐到电视前直到结束，这让母亲非常不满。虽是关着灯看电视，她仍嫌费电。有天我听母亲指使他出去开水龙头，往家里接水，一再摧他马上出去。我过去说水已经接好了，父亲笑着说：“看恁妈赖哩，非得叫我出去。”被拆穿的母亲虽然笑着，但仍强硬地说：“就是不让你看电视。”

春天进被窝后不想睡，看一会儿手机上的巧虎，说着“不看了”，自己关掉。然后要葡萄干，没吃完就“不要了”。又吃奶，快吃完时说“不要多哩”，意思大概是不想喝了，但还是喝完，把空瓶递给我。这几天他喝奶比较多，有时一天喝三次，差不多都是满瓶180毫升。

在我往电脑上转存手机上的照片时，春天不时过来跳到我腿上，我环抱着他两手打字时，他要求上床，却不老实坐被窝里。等不及我给他讲故事，他要下床“穿鞋，找哥哥”，这时父亲从外面回来了。他看不成电视，又不想早睡，只好出去转转。春天听到声音，大声叫“姥爷”，我让他跟姥爷去睡，他去了。这时对门房间正传出音乐声，他爷孙俩的说话声，父亲不时让春天坐被窝里，还说睡觉要关灯。隔壁母亲房间，是龙龙和奶奶在说话。同样为了省电，母亲习惯一上床就关灯。龙龙很怕灯光，当春天去他们房间说“黑”，要求开灯时，总被龙龙反对。

春天今晚还想回来睡吗？真是又想他回来，又不想他回来。

微信如下：

3．12

转：人们经常只见到表面的东西，看不到本质。事实和真实不一定都是相同的。但是知道“真实”以后，我们的思维方式就会改变。最可怕的不是被“别人”骗了，而是被自己的“无知”骗了。希望我们不要被眼睛、耳朵、思想所困，不经了解和探索不要轻易妄言，智者管理自己、关注自身、探究真理。

3．13

第七十七天。窗外是几树碧绿、明媚阳光、鸟儿的鸣唱、孩子的嬉戏。我还能趁这一室清净、一窗热闹，翻几页闲书、绣几针佛像，深知实在难得。生命不都以这样的时刻组成，既有，别的精彩、或者代价，都随便吧。

3．16

 第八十天。桃花初开，庆幸春还未深。不看日历，不看。

3．17

转：佛子问释迦：你既神通又慈悲，为何还有人受苦？释迦答曰：我虽有宇宙最大的神通力，但依然有四件事情是做不到的：一、因果不可改：自因自果，别人是代替不了的；第二、智慧不可赐：任何人要开智慧，离不开自身的磨练；第三、真法不可说：宇宙真相用语言讲不明白，只能靠实证；第四、无缘不能度：无缘之人，他是听不进你的话的。天雨虽大，不润无根之草；佛法无边，难度无缘之人。

                                                                                      2015/3/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