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转湖日志

个人日记

4.3
计划后天,四月五日,开始徒步转纳木错圣湖。也许八九天,也许十多天,280公里的环湖路,以双脚丈量完一圈为止。

生命,在这里那里,做着这样那样事,和这个那个或独自一人,一次次开始与终结,一个个段落,都是对空白的填充。我已经填充了很多,那是过去。还有很多空白,那是未来。

当下,我做着,计划着,像不停旋转的陀螺。在不同的时间空间中旋转,所有的旋转都不同,这就是所谓的意义吧。我不想考虑所谓意义,也少有时间回味过去。我的眼前只有当下,和空白的未来可能的涂画,无所谓计划会变化。

我善于接受,毅力、耐力和勇气,既是常态,不需要重新鼓起或培养。当下我的眼前,是纳木错十三年来数百次亲见的深蓝,是此时还冰封湖面的天堂一样的圣洁之白,还有人间的冷和风。彼时我的眼前,一定有我的小春天。我其实更愿意在转湖的路上,怀中背上,背着抱着那个小小的人儿。或拉着他的小手,一起走在神山圣湖中,直到地老天荒也好。

这佛光闪闪的高原,三步两步就是天堂,却仍有孩子,因母亲怕他缺氧,暂不能前来。

4.5

想留在家里看花开,更想独自走天涯。久违的纳木错,久违的一个人的旅行。拉萨的家,窗外河水碧蓝,鸥鸟点点,河边那片树林叶芽初发。待到新绿满窗,我就回来,半月,够了吧。

多么熟悉的地方,数百次遇见,宛若初见。噶玛巴手印,多少次跪拜,多少次与我双手相合,留下祈愿,带走平安。寂静的湖边,我曾多少次躺在阳光下小憩,从地底倾听湖浪,重重涌来。

如今我又在这儿,倾听冰裂,“咔嚓”“轰隆”作响,使寂静更加寂静。坐在牛粪炉边,喝着酥油茶,逗着身边八个月大像女孩一样的男婴儿,看他一声声笑着,与阿嫫啦口对口吃着吐巴,一层层解开羊毛襁褓又裹上。

这是自数年前第二夜,在扎西半岛。等着明月从阴云中探出头,星星似天上的酥油灯点点闪烁。明天先转岛,再转湖。我将与你厮守多少日夜?纳木错,围着你走啊,脚印穿成一串串闪光的珠饰,献给你,献给我自己。

4.6

转湖第一天。一夜狂风狗叫,有电热毯,不冷。

70分钟转完扎西半岛,累,渴,喘气,风,晒。背着相机已是重负,转湖还要背包。为了减负,一应吃喝都不带,计划渴了喝湖水,饿了消耗随身脂肪,实际上太厚的冰掰不动啃不动。再说吧,一碗面后,开始转湖。眼见转岛的人多,转湖的人少。管它呢,先上路再说。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望天湖之悠悠,独灿然而笑了。从扎西岛到二号桥的一小段路,从前带团时只勉强够讲游湖注意事项,走路竟需要近两个小时。耳边全是风声,听到鸟叫,停下静听,又没有了,原来是衣服和风的摩擦声。跳过铁丝网,以为是近道,结果在沙土路上转了一圈才上正道。这样平直的路,闭着眼睛都可以走。

在出现黑帐篷和牦牛的湖边,一位拿乌尓朵的牧女很快赶上来,与我相视而笑后,并肩走到观景台。终于看到转湖者,背着被子,柱着棍子,一行六七人。他们坐在地上休息后先走了,我才开始休息,在这猎猎风中。第一段路,体力和感觉中的许久许久,其实不到两小时。这里时间很慢,我赚了。

过冰河了,不得不取出手杖,用于支撑身体,捣碎薄冰,太宽处还是湿了鞋。碎石路,沙土路,走得艰难。风太大,亏得我身体够重。

终于看到那排黑点,若隐若现,时近时远,却极难靠拢。累了,肩膀疼,跨过又一个应该是不同牧村界限的铁丝网,再次在风中休息。过了风口,这边的风势被雪山阻挡,稍缓些,不再吹得透心凉,走出汗了。手机已无信号。

片刻休息之后,起身不见了那排黑点。继续沿着古老湖床前行,黑点终于重现。走近了,原来是一小群牦牛。

又一条河拦路,一半结冰一半解冻,一半浑浊一半清澈。溯河而上,看到两台车涉水而过。稍窄处,我踏冰跳过,刚干的鞋又湿了。

终于看到一顶白帐篷,藏文写着商店。进去后见两位藏族美女,一个24岁的藏族帅哥和他4岁的儿子。帅哥正梳头洗脸,自称是尼玛乡人,骑摩托车带儿子转湖,儿子睡着了,在此歇息。

我要喝酥油茶,两美女开始抽打酥油筒。这会儿进来一位藏族中年男人,也是转湖的。我终于可能有了伴,但他的速度,我能赶上吗?

帐篷里很暖和,甜茶很好喝,藏族很热情。帅哥说:“你一个人走路,我害怕了。不过走路的话,很多阿弥陀佛有,坐车骑摩托车的话,一个阿弥陀佛都没有。”他说早上很多人转湖,都走了。我晚了,也慢些。没关系,慢慢走吧,只要晚上有宿营地就好。

离开第一个帐蓬后,那最早看见的一群人出现了,在路边支起炉灶煮茶吃饭。我径直朝他们走去,一声“扎西德勒”,换来他们同样的问候,和递过来的酥油茶与油饼。我拿了一块油饼,道谢并道别。

一条条宽阔的冰河走过,前方又出现四个人,背上都是铺盖卷。不久他们席地围坐,我打着招呼越过他们,于是我成了他们前方看不见的黑点。

五点多,我不顾形象地仰面躺在地上,闭上眼睛。风还算温柔地拂过我的衣服和裸露的手,只有天上一隙蓝天看着我。

到第四个帐篷已经六点,虽然太阳还高高地挂在西半空,我不想再走了。其实最后几段路我完全是在漫步,与早上身体顶着脑袋走相反,最后是意念拖着双脚走。背包太重,鞋不太合适,又是第一天走,从早上已经十个小时了。翻铁丝网挂破了裤子,带的有针线,缝缝补补即可。

一黑一白两顶帐篷,是一户牧民。两只狗,一辆卡车,一辆摩托车,一个简易商店兼旅馆。狗叫声中,一位中年藏族男人从黑帐篷里出来,之后殷勤为我倒水洗手,拿出油饼、干羊肉,切肉的刀柄朝着我。在摆着几个地铺的白帐篷里,他拿来充电宝,抱来蓄电瓶,挂上节能灯,教我如何使用。做完这些,他盘腿坐着盯着我看。

这里暂时只有他一人,另两人转湖去了,还有人在远处放牧两百多只羊,羊圈里只剩一只羊妈妈。我休息片刻出帐篷活动腿脚臂膀,见来路上出现三拨约十几个人,只是路过,匆匆又远去。天还亮着,我擦去裤子上的灰尘,躺在铺位上休息。男人的声音响在帐篷外,似是为我这边覆盖些什么遮挡风寒。他闲着没事,不时过来看我。我不看他,也不害怕,走在信仰的路上,一切都是简单,都是良善。

我以为牧民家放羊的另有其人,可是等羊全都回来了,圈羊的人还是这一个男人。原来放牧是这样的,早上放出去,晚上它们会自己回来。离此不远的板房也是家牧民,另一群羊和牦牛是他们家的。男人在羊群中跑来跑去,是为了把别家的羊从自家羊群中赶出去。一些顽皮的小羊爬上冒着炊烟的帐篷,一定是贪着那层温暖。

夜幕渐渐降临,我正在收拾睡袋和被子,突然眼前一亮,隔着白帆布帐篷,金色的夕阳在湖面上破云而出。我慌忙出去,并慌忙拴上帐篷门以防羊进来吃袋子里的干草。背了一天的相机终于派上用场,那夕阳、晚霞、冰湖、牛羊和牧人长长的影子,还有瞬间的日照金山,就不是手机能拍出的效果了。

美丽的圣湖黄昏,离开扎西岛,这湖已不是我所熟悉的,竟至忘了它也叫纳木错。无数次在扎西岛,我看着几眼都望不到边的诺大的圣湖彼岸,觉得无限神秘。如今我已在彼岸,还要继续深入更远的彼岸,直到转回扎西岛的原点。

晚霞的金灿与彤红渐渐淡却,牧人已把全部羊群圈进无顶的帐篷,一圈圈围得严实,最后把绳子在地上钉牢。我忙完拍照的事,告诉他我要睡了,把帐篷门用绳子拴上,坐进被窝。一时听到外面有女人们的说笑声,随即远去。这么晚了,她们要走到哪里才会停歇呢?看来今晚这里只有我一个房客,被子可以多加一床。好大的风,吹得帐篷比昨夜扎西岛的板房还响。

昨夜是板房、床、电热毯和Wi-Fi,30元。今夜是帐篷、地铺、时有时无被风左右的微弱手机信号,20元。除了早上吃的一碗面,中午喝的三大杯甜茶,晚上吃的两块油饼,未再进食,不饿。这帐篷同时也是商店,有饮料和方便面,一定可以像宾馆一样自助。和蓄电池连起的节能灯够亮,足以让我缝补裤子。风声中有狗吠和羊的咩叫,狗被解去绳索后,围着我的帐篷和门狂叫,我把门上的绳子打了几个死结。这荒野的夜晚,我只要安全和温暖。

4.7

第二天。我想昨夜一定有明月,和春天的花园一般绚烂的星空。熄灯后,帐篷里还是够亮。两只狗在门口、我栖身的地铺外及周围不停狂叫,使我不敢出去看也许美丽的夜空。这少人的荒野,可能真有狼。脸露在被窝外,鼻尖冻得冰冷。

风声和狗叫在下半夜止息了,被窝里暖和起来。风停后,手机再没信号。第一天走路的疲乏渐渐缓解,喉咙仍有点干疼,白天走路得不时擦鼻涕,感冒还没好。

天还没亮时,外面经过几辆车,未有行人的脚步声走过。七点半,太阳还未升起,我该起床了,洗漱喝水吃方便面,然后起程,这是徒步第二天。

开门时,门缝外传来凉意,绳子上有雪,外面地上、帐篷上也有一层薄雪。昨天路上就下了一点雪,湖区一天四季。两只狗拴上了,一见我就叫。围得严严实实的羊圈外,卧着一群羊。果然有月亮,在西天的云朵中依然皎洁。东边山顶的太阳也快出来了,云层在山间缠绕,真美!

杯里的水结冰了,牧人的黑帐篷冒起炊烟。许多鸟叫声,远处的路上来人了。太阳出来,把草尖上的雪照得银光闪闪。圣湖依旧静谧,念青唐古拉神山露了一会儿面,这时隐进云层里了。

这里是神山圣湖相距最近的地方,中间是一条干涸的河床,融雪季节,潺潺流水是这对神仙眷侣相握的手吧,伴着耳语和凝望。

行走已有两小时,刚出发时细密乱舞的小雪停了。那雪一度在阳光下,满虚空银光闪闪。

我出发前,路上走来三个藏族。我给他们打招呼,他们停下,进商店买了些东西。在门口我看到他们身上和背着的铺盖卷上,一层薄薄的积雪。我给牧人付方便面钱时,他正在远处赶一群羊,长长的藏袍袖子甩动着,似乎要连起高原的天与地。

几乎在每一个帐篷里,我都像在自己家一样出入自在,所遇之人,也像家人一样亲切。送别我,驱走羊群,牧人又钻进黑帐篷去了。

我再次上路,走起来就不冷了。不多久见到那三人,风雪中围着炉灶煮茶吃饭。我走近他们,停留片刻又告别,笑意许久还在脸上荡漾。

过了宽阔的与湖相接与山相连的冰河,一路望着神山,来到它的脚下。云雾缠绵中,愈近愈不能看清。只有圣湖依旧。

一路上冰河甚多,为了过河,不得不上下游迂回寻找能过处,几次湿了鞋。车子无所谓,都可以越冰涉水而过。事实上现在徒步转湖的特别少,就我所遇见的,从昨天到现在不足二十人。今天除了那三人,再没有出现其他黑点在前后路上。骑摩托车和坐车的人很多,今天已有几十辆。摩托车上除了载着裹着被子或毯子的人,还有抱着孩子的。车上绑有帐篷、铺盖、锅、壶等一应生活用品,还有超大声的音响,一路放歌。

沿途帐篷并不多,走这三个多小时才碰到一个,几个小孩子和年轻人在这儿,给我打酥油茶,看我手机上的照片。给他们拍过后,一起围来看照片的情景才最经典,那些笑,真是自然。

路上又碰到昨天茶馆的父子俩,这时孩子没睡,我去摸他的脸,外层似有硬壳,完全不柔软,那是高原的风、雪、阳光留下的保护层吧,裹着两朵高原红、一双大大的眼睛、和沉默的小嘴巴。他们车上也绑满了了家当,昨夜在自带帐篷里睡的,说不冷。

看看前面,山都快走到尽头了,湖还是无边无际。1940平方公里的圣湖太大,徒步280公里的环湖路太长,5000米左右的海拔太高,完全无法快走,背包太重,肩酸脖子痛。没关系,慢慢走,总会转得圆满。

九点,天哪,终于到了。天完全黑了,天与湖相连的那一抹晚霞也淡了,地上的草鼠洞和草丘几乎看不见。

无数次我心想:如果绕过那个弯爬上那个坡,再看不到帐篷怎么办?是继续摸黑赶路还是露宿荒野?最后一次休息后,在最高处,终于看到灯光。我说“有帐篷了”,有人说“喔呀”,我长舒一口气说“噢”,他们都笑了,纷纷学我说“噢”。

从四点半到现在,这是过湖角后第一个帐篷,相隔得也太远了。传说中的许多帐篷呢?传说中的十八个警务站呢?只见到一个检查站,登记身份证时那警官好激动:“哎呀老乡”,赶紧拿来几瓶矿泉水。我问他下一个帐篷有多远,他说“有点远哦,往后帐篷有点稀,路就好多了。”对于我等徒步者来说,路好路差无所谓,关键得有宿营点。可是那一段,路好得甚至有一座很像样的桥,还有疑似被推土机开辟的两边都是厚厚积冰的路。圣湖画着美丽的弧线,牧草金黄,却连一头牛羊都没有,更别说牧人和帐篷。

总算到了,有了栖身地,外面风再大夜再黑都与我没关系了。其实不算累,不渴不饿,只是太阳落后有点冷,这都不算什么,就是心里没谱啊!和路上碰到的两拨六个人,无法沟通啊!几乎我每说一句藏语,都能让他们笑半天,我却并不能达到发话的目的。但他们无疑都是善意的,这不,刚坐下,他们就把饼子和干肉先放到我面前。干肉在我嘴里差点吐了,忍住,就着饼子和开水吃。他们都带有被子,我只有薄抓绒睡袋。除了一张小床几张窄椅,似乎没有更多睡的地方,沙土地上吗?管它呢,有这样的帐篷就行,已经坐在其中了,幸运哪!

下午在路上,我先遇见了一家三口,父母和女儿。原来我离开主路,一直在湖边沙地上看到的是他们的脚印。他们在背风的冰河边休息,指挥我走哪边可以过去。从此一路同行,再过冰河有人在前方试探并拉我过河了。在湖角的帐篷里,我把我的饼干、藏面和他们的酥油茶、藏面一起买了单,37元钱换来她们一路上对我的照应。

沿途几乎每两个帐篷,就有一个小婴儿,湖角的这个,一岁。刚睡醒时不理我,一再把脸埋进妈妈肩头。一旦给她饼干,马上伸手,随便就笑了。

离开帐篷,又遇到三位藏族。与他们时分时合,速度原来相当。我其实比他们更快些,也不需要那么频繁休息。但他们未必也从扎西岛出发,一家三口,来自班戈。另三位之一,说这帐篷处有他妈妈家。他们也许走很久了,我才第二天。最后终于汇合,一行七人,走在黄昏后的圣湖畔,一起休息,一起行走,一起说笑,一起吃喝,一起宿营,明早,再一起出发。

所谓湖角,就是挂满经幡的山口,一边悬崖,一边峭壁,厚厚的凌乱的坚冰在沿岸堆积。两天的行走,我总以扎西岛为坐标,目测走了多远,还有多远。过了湖角,就不见了扎西岛,我已经到了曾经在扎西岛一望无际的地方。

朋友们在微信中问我一天走多少公里,计划几天走完,背包有多重,带了什么东西等。真抱歉,没有里程记录,没有计划确切时间,走哪算哪,只要能赶在本月22号孩子和他姥爷到拉萨之前回去即可,如此,有半个月。背包不知有多重,除了必备药品、洗漱用品、换洗衣物、薄抓绒睡袋、单反相机、手杖外,一应吃喝都没有。路上拿钱即可买食宿,不贵,今晚床位25元。

沿途休息即在记录,几乎没闲着。手机内存太小,今天第二天,拍一家三口过冰河时显示内存已满。于是一边走路一边删照片,把孩子的照片几乎删完,真可惜。单反相机太麻烦,不易抓拍,仅作备用。今晚没有信号,不能充电,充电宝数据线拿错,存电有限,也许哪天就不能用手机也不能更新微信了。

今夜,和同行者中五人共宿一帐篷,安全和温暖俱无忧矣。从茶馆、商店、餐厅合一的帐篷出来,穿过无星无月无灯的黑暗进入旅馆帐篷,给朋友们分了湿纸巾擦脸,我第一次没有洗脸刷牙。

此时,大家都已躺进自带的被窝聊天,我坐着,从到达至今手指就没闲着。随走随拍随记,只怕很快就会忘了。这就睡了,已经11点,连有声小说也不听了。

4.8

转湖第三天。早上帐篷里还黑着,听到一家三口的爸爸叫女儿起床。我打开手机看时间,小姑娘拿她枕头用的棉衣给我,换走她昨晚借给我的枕头。

才六点四十五,我没动,想再睡会儿。旁边一年轻男人披着被子坐起来,说他们要走了,问我走不走。我一看大家都要走,说声“走”,便穿衣起床收拾东西。没有洗漱吃饭的环节,十分钟后,我们离开了帐篷。

这次是一行五人,没有另外一拨三人,年轻男人是昨晚给我干肉吃的那位,睡在我临床,我完成记录后是他起床关的灯。

出帐篷就看到了月亮,一路上她以变幻无穷的云层和蓝天做背景,像在走一场时装秀。我一路看着她的表演,直到晨光熹微。走不多久,湖边出现两顶黑帐篷,各傍一羊圈,区别在于羊圈大而无顶。

第一次休息时,那男人要继续走,于是我们分开,我在月光下看他走远。不多久那一拨三人从后面赶过来了,从此一直是七人行。每次休息,都是我拍完照再坐下。行走时如果我因拍照落后了,他们会齐齐站住往回看等我,待我也往回看,他们都笑起来,后面什么也没有,于是继续向前。

昨天经过的湖角,是山口突出湖泊凹进形成的陡崖。这天路向左转弯前,看到了湖的尖尖角,算是湖的一端尽头吧。

转弯时突然听得一声怪响,看到走在前面的人转身,我也迅速转身,同时后面的人也给了我几个背影,那背影和我眼前即刻一片深灰,如黑风怪呼啸而去,转瞬无影无踪,留下舌尖的沙子,恢复一片清朗天地。

渐走间,山势已缓,屏障般的高山换成山丘,或干脆抹平了伸向湖边。有段山丘之外突起尖尖雪峰,此时我还不知道,它正是和纳木错互为神山圣湖的念青唐古拉主峰,昨天我呈现在微信中的,不知是否错了。我已不识那熟悉的神山的面目,是角度不同了,亦因已在此山中。

早上没吃饭,有点头晕,也可能是饿的。在路上,一辆越野车停下来,递出来一个饼子,我摇手谢绝。昨天路上就有人从车窗递出饼干,我也没要。可这次车里人有点执着,追上来又停下,拿出来好几个饼子,还热情地说是新鲜的。有人接了,我也接过一个,递给一家三口的妈妈。基本一人一个后,车里人说还有两个,我过去道谢着拿上,正好我和小姑娘没有。这饼子大家都揣进藏袍怀里,我的放进包里,几次休息都没吃。

眼看到了中午,接近湖的尖尖角时,我们拐上一条便道。沿途许多灌木,我看他们捡起牛粪来,也捡了放进小姑娘兜起的藏袍里。弯腰起身抬头的动作,加剧了头晕。

过了一条小河,在风势依旧很大的岸边,他们把牛粪掰开围成两个小圈并摞起,拿小瓶子倒点酒精,火机一打,就把在河里灌了水的壶放在火上。再加上盐、酥油,从另一瓶里倒出些茶汁。不一会儿,酥油茶就好了。两拨人都拿出了饼子、油饼、干肉等干粮,互相交换着共同享用。

我跟着一家三口吃,阿妈啦还为我把被子铺开,让我坐在上面,他们都坐地上。他们每样食品都先让我吃,干肉是切好了给我。我水杯里的酥油茶打湿了被子,阿妈啦要翻过被子让我继续坐,我站起来,说让太阳晒晒。风非常大,我跪坐在风口都挡不住火势。他们把牛粪堆在来风处,正好使火冲向水壶。

中餐结束后,大家收拾好炊具,装在编织袋或羊毛袋里,外面裹上被子,互相帮忙捆在背上,继续前进。茶足饭饱后,大家兴致不错,有人还甩起长袖唱起歌来,其他人都在笑。

这湖的尖尖角外围,分布着各种地貌。先是沙地上低矮的灌木,再是纯沙地,有的沙地上长着小草和雪灵芝。别看草小,但根系却很发达。一处沙地的断坡,从上至下全是裸露的长长的根须。雪灵芝硬得像石头,但草鼠还是能打出洞来,细长的草也在其中摇曳。一种不知名的植被,有的地方长得高,成了灌木。有些地方贴着地,只能是小草。但他们都能连成片地生长,此时虽是枯枝,却都顶着干花,可以想像,夏天这里一定是山花烂漫。

有些低矮的灌木,在宽阔的沙地上隆起形状不一的高高草丘,十分奇特。雪灵芝长得太泛滥了,干硬的土地上也一朵朵突出地面。到处都是草鼠洞,走起来有时一脚要踩塌几个 。许多新洞外刨出一堆新沙,更有许多草鼠溜溜溜地乱窜,或在洞口探头。除了无处不在的小洞,还有少量大洞,有狼身大小。

沙地难行,偏偏许多沙地如盆地般,经过时不得不上上下下。下去容易,上可就难了,每次喘着气上去都要休息一会儿。

仍旧不时遇河拦路,结实的冰河倒无所谓,一半融化或全部融化的就不好过了。好在并不宽,往中间丢几块大石头或连成一团的草根,就可以踮脚跳过了。即便如此,还是有人屡次湿了鞋,还好我的鞋一直是干的。搬石头的事都是他们干的,我负责拍照。他们习惯了我拍照,一见我举起手机或相机,有人扭过头去,有人扬起手来。由于双方言语不通,交流困难,我总是沉默的。可我这个聋子兼哑巴却常常是他们的笑料,莫名其妙地,他们就都看着我笑起来。

受去年阿里转神山晒伤的教训,我这次对防晒很重视,常包裹得只剩下眼睛。其实大家都一样,帽子口罩头巾围巾,比我捂得严实。人与人相看只有眼睛,和眉心额头的皮肤。区分男女要看衣服,男的藏袍束的短,女的拖得长。袖子是男的长女的短,还有衣服颜色不一样,女的头巾很鲜艳。一路所见除了我,都是穿藏装的。

许多车子从我们身后过来时,悄没声的慢慢跟着,一旦有人回头看见,赶紧招呼其他人靠边。但也有车风驰电掣而过,留下一路灰尘。

4.9

转湖第四天。我仿佛进了魔鬼训练营,五个多小时的睡眠,总算活过来了,却不得不继续加入急行军。免费食宿的主人,热情得一再添饭倒茶,端洗脸洗脚水,连上山歌类厕所都有姑娘陪着。可是早上六点多,我想脱离同行者晚些起床时,主人却一再催促:“走,纳木错。”

至此,真是一场梦。和新伙伴,昨天从近七点走到夜里十一点半。仿佛要把一辈子的刺激惊险,一天内演完。

从中午走上便道开始,再没看到过湖。沿着沙地草地砾石滩,来到一处沙的崖壁,似乎他们为下面一条大河吃惊,那河一半冰封一半解冻,水流很急。无奈大家沿河往上游走,那是很远的一段路,每次休息我都是四肢摊平完全放松的形象。

昨夜躺下后才知道脚起泡了,就着手机的微光找到针线包和纸巾,摸索着把水泡挑破。今天大半天,水泡更大了。他们看着我挑水泡,替我喊痛,之后每次休息完起身,都是把我拉起并帮我背上包。有人要帮我背包,我谢绝了,他们背上已经很重。几次我问他们帐篷旅馆在哪里,他们说没有旅馆,我以为开玩笑。那时虽已累了,但太阳还很高,跟着他们,我不怕。

那条河很长,越往上游冰层面积越大。终于阿爸啦停下来,拿棍子试探各处冰情,并和另一人手拉手走上去。确认安全后,其他人依次上去。那冰河太宽,旁边就是湍急的水流,应该还很深。但若不从此过,还要多绕很多路。一个男人陪着我走在最后,每一步都惊心动魄,因为和一路经过的实心冰河太不同了。

上了高高的河岸,是苍茫荒原,还是不见帐篷。很远处有一列不很高的山,我想:帐篷一定就在山下。

就这样走啊走,直到一条宽阔的河流横在面前,只有极少的冰面。于是又往上游走,在三股河流汇合的上方,他们开始脱鞋卷裤腿。这是真的吗?要趟过这冰雪初融的河流?是真的,还是因为不能再绕路了,且无它路可走。还是那男的拉着我的手,在冰冷刺骨的石滩上落下光脚,踏过岸边的冰层往里走。那河还是宽,走到一半突然下陷,卷到膝盖的裤子湿了。可是不能停,每一步每一秒都是千针刺我身呀。我“哎哟哎哟”大叫着过了三条河,上岸用围巾擦脚时,暗自感叹:我生孩子也没这么叫过呀,真是比生孩子痛苦多了。裤子湿的部分,上半截很快干了,下半截结冰了。
也许是冰水的刺激,本来已经快走不动的我又有了力气。继续走,仍是苍茫的望不见帐篷的荒原,几乎全是沙草地。又一条河拦路,二话不说,脱吧。从这里上岸后出现了太阳,照得草原金灿灿的。接着是绚丽的晚霞,天很快就要黑了。

我们远远走来的地方,那山丘之上的尖尖雪峰伸长了,是我非常熟悉的造型。我问:“是念青唐古拉吧?”他们说是。

终于临近山脚了,感觉胜利在望,虽然仍不见帐篷和灯光。当眼前又一道白光从前面飘向远方,又是一条河。赶紧吧,天已如此昏暗,脱鞋,趟水。过了河,我一边用围巾捂脚,一边拍了几张照片。第一次过冰河时,手机没电,用相机拍的,这次正好充了电。

转湖到这里,我想:还有比转湖更难的事吗?可是噩梦来了——趟过最后一条河,上岸走到天完全黑了,真的没有帐篷。整个一天风都很大,我跟着他们的手电筒光向山坡上走,以为他们要找背风处搭帐篷。可是没有,手电筒光继续向上,我们都爬得气喘吁吁。因为心急,我还是走得很快。以为翻过这道山梁就到了,可是手电筒光还在向上指。我有点生气了:他们就是这么转湖的吗?天黑还要上山。可是没办法,望着山下远处呈弧形的四处灯光,在我们所抄近道的外围,离我们太远了。

这时满天的星斗,在我仰面躺下的上空不远处,真美啊!总算看到了。我想:能不能就在这儿睡了,睡一觉天亮了怎么走都行。可是他们继续向前向上,小姑娘抓住了我的手,手掌向上托着我。我看着半山腰一片白光,升起了一点希望,有气无力的问:“那是寺庙吗?”回答“不是,是雪。”我们走到那冰雪地了,继续向上离冰雪很远了,可与天相接的黑色轮廓是那么高那么高。想到可能的海拔高度和含氧量,我这次刚到西藏还有高原反应,感冒没好,我顿时哪儿都不疼了,只剩下大口喘气,走几步就停下,说走不动了。别人也跟着停下,他们可能感觉出了我的恐惧和沮丧。我想起了小春天,万一我……他怎么办?

终于看到头顶飘荡的经幡,到了,到山顶了!小姑娘指着远处的灯光说“那里有招待”。我像个木头人一般,任小姑娘拉着我转玛尼堆和经幡,两圈后磕三个长头,再转一圈下山。下山路很缓,先是沙地,接着是高一脚低一脚的草甸,我和小姑娘不时踏空跌倒。再往下是冰雪,接着还是草甸。这噩梦,什么时候才到头啊?

老阿爸敲碎冰层用杯子灌些水,小姑娘先递给我喝,冰凉使我清醒了些。终于,灯光近了,听见狗叫了。不是帐篷,不是板房,是藏家。
坐进房里,许久后我的脸和五官都是僵的。吃着米饭粉丝牛肉,听他们讲话时齐齐看我,好似是赞叹,我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今天走了才知道,路况变了。前两天的的湖边路走完了,如今是湖边没路,山里有路。昨晚本想今天暂停转湖,休息好后再爬昨晚天黑什么都没看见的山。可这想法是多么无知啊!而我确实不知道,转湖,原来离不开转山。
今天一出门就是转山,小雪在朦胧的月光中飘,能见度不高,举目四望都是山。那属于班戈县什么乡的小村,周围全是草甸,上山也是。我恨死了这难走的草甸,它们让我和同伴们很容易拉开距离。而这样的草甸,却是今天行走的主旋律。

我不知道藏族人转湖靠什么确认方向,十二年一次转湖,何以记得这么精准。我先还怀疑,后来看到另外几拨共七八人也赶过来,才知道徒步转湖就是这条路。亏得没脱离伙伴们,亏得早上我没继续睡下去,不然单独一人我将寸步难行,天黑前也很难找到帐篷。从昨天下午到今天,我每次走在前面,都会走错路。

昨天太累了,我今天想早点宿营。可是没有帐篷,直到三点多,看到路边一白一绿两顶大帐篷,我决意脱离团队。可是近前一看,都是空的。那就继续吧,直到六点,才进了今天才撑起并开始营业的帐篷。

同伴们在这儿喝了茶要走,说前面还有帐篷。我没跟他们去,一是真走不动了,早就跟不上他们了。二是,怕他们又走到半夜去。藏族人,真是这样的转湖法,不止晓行夜宿。可是跟着他们有好处,就是有吃有喝能认路。这两天若不是他们,我的中午饭完全没着落。

今天少了一家三口,多了两个康巴男人,中午在河边吃饭时遇到的,他们边吃边聊了很久,那是还飘着雪。再走便很少休息,走得又快,我从刚上路就被远远甩下了。但他们也算不离不弃,走远了会坐下等我。我实在提不起速度,只好少停歇或不停歇。

一直在山里走,虽上下坡度不陡但路很长。我早就走不动不想走了,可是我不认路,只好跟着他们。况且一直没有帐篷,我无处停留呀。终于看到湖了,可很快又进入山里。因为湖周一些河流,不是踏冰趟水就能过的。今天又趟过一条河,我一声没叫,习惯了,拖鞋比他们还迅速。

所住帐篷因为风太大,一度塌了半边,当时我们顶不住,一个小姑娘飞跑去附近的村庄找人,大家哈哈笑着又把帐篷固定了。晚上燃着火炉我都冻得发抖,现在盖了三床被子还在抖。

这转圣湖,真的不是别的徒步线路可比,有点难。上午碰到一个会说汉话的,女的,藏族,说已经走了八天,还有五天。她的速度不慢,中午我们都在河边捡牛粪烧火吃饭,她们走得早些,从此一路都不见。

转湖的难度渐渐彰显,已经四天过去了。今天貌似看到了扎西半岛,是离扎西岛最近的地方吧,那么我是走了一半呢,还是一小半?

4.10

转湖第五天。一夜无风,但帐篷因为是当天搭起,为防风把一片地面挖成一个斜坡,地底的冷尚未被炉火驱散,所以连睡在帐篷里的两个男孩子都说冷。那男孩一个十六一个十八,睡前听藏歌跳舞吃方便面,看我洗脸并把各种护肤品往脸上涂抹。

早上一个男孩先醒,我听到动静从被窝里探出头来,帐篷外已经亮了,打开手机是七点多。我的被窝是热的,但三层被子的盖头处都湿了。杯子里水结了冰,水盆结冰,连暖瓶盖都冻上打不开了。

牛粪炉很快烧起来,我用热水把冻住的洗漱用品烫开,吃碗方便面,问路之后就出发了,时间是八点半。

又自由了,还是一个人走好,时间和快慢皆由我掌握,像昨天一样被人等的感觉并不好,成为别人的包袱尤其使我难堪,友情和结伴同行的责任也是对彼此的束缚。

上路就上山,坡并不陡,匀速缓步,走起来不难。快到山顶时,一转眼,右边一片白光,是纳木错在太阳下的反光,湖中还有两个岛屿。念青唐古拉此时看见,正挺立在一列雪山之上,比在别处看更加雄壮伟岸。看山还得在高处,在低处会把它也看低了,譬如在念青唐古拉山口和扎西半岛,那是游客的角度,从前也是我的,但现在已经不一样,我看着它的高,为以前自己的局限感到羞愧。

下山走到十点半,看到三个帐篷,昨天的五个朋友,一定是住在这里。他们临走还一再邀请我,说这里好些,人很多。如果我跟着他们,岂不又要天黑后才到达。人多并不是我想要的,在只有我一个住客的帐篷里,十五块钱的住宿费使几个人围着我转,那殷勤真让人不好意思。

那大帐篷的人看我走来,问我要不要开水,并给我指了路。在这里,徒步和车行的路是不同的。经过一片草甸,一个牧羊女给我指明上山的路。在这个山顶,看到的是另一片湖面,有的湖边已经解冻,呈现纯净的蓝绿色。

下山看到房子已是十二点,绕过铁桥到房子跟前,半个多小时就过去了。是检查站,登记身份证的时候,我坐下休息,喝水,和交警聊天,并看了他们手机上的照片——爱情湾、圣象天门,还有念青唐古拉主峰天然的藏文字母。他们给我讲了保吉山的传说,并指给我看窗外与众不同的保吉山,那位因调戏纳木错而被念青唐古拉惩罚的男山神,以一百零八座佛塔、一百零八盏酥油灯等象形之物为自己忏悔。交警们还说纳木错三分之二在班戈,三分之一才在当雄,最美的地方是洽多寺,虽然寺庙只剩废墟,但那一带湖区却是扎西岛完全不能比的。他们言语中多么喜爱那个地方,使我十分向往。

出检查站后,一路沿着离湖边较远的路,边走边拍边看。看到了扎西岛,原来昨天看到的并不是扎西岛。在这里,在我的脚步移动中,在相机里,本来相隔很远的扎西岛、念青唐古拉主峰、还有我自以为是洽多寺所在的美丽半岛,渐渐拉近距离,直到重叠在一起。

近四点,路边出现一顶帐篷,三个个男人迎在帐外。我进去,要了一盒方便面。这帐蓬里没有被子和灯,开水也是现烧,显然只提供饮食,即水和方便面。还有干肉,但那显然是主人的待客之物,不是商品。我吃了一点羊腿肉,我不会切,是主人切给我的。吃饭时风好大,穿过帐篷窗户发出寺院法号一般的声音。

一次我坐在路边休息,背着脸搽防晒霜,突然一辆车就停在我身边。窗户摇下,一个藏族探头问我去哪里,我说转湖,他说走吧,意思让我上车。我说要走路转,谢绝了他。

在一个路口,我伸手拦车问路,那车没停,我只好观察脚印判断方向。在另一条与湖背道而驰的路上,我两次拦摩托车问路,都停了,都详细指路,并让我坐上车。我谢过并告别后,看车子和扬起的灰尘向右转弯,我离开主路,从草地上穿过走捷径。

我不断回头看越来越远的神山圣湖,突然在主路上看到几个人影。走近了,原来真是背着被子的转湖者,除一女年长外,其她都是小姑娘。这是我今天碰到的唯一一拨转湖者,此时已经远远看到路边的帐篷。

新伙伴十分热情,拿过苹果让我吃,并在我停下拍照时回头等我,还挎起我的胳膊说一起走。有人指我的腿说什么,我以为说我裤腿上全是灰,之后看到她走路一瘸一拐,我们都笑了,她是在学我。我的脚又磨泡了,膝盖也疼,是这么走的。

突然我看到地上的手印,那是磕长头的手印。是谁,在这徒步都可能十几个小时不见食宿点的转湖路上,以三步一长头的方式转湖?

没有多远,在傍晚的夕阳照亮的草地上,出现了两个身影,三步一伏地。我走近去问她们喝不喝水,她们摇头,一位头上的辫子和脸上满是灰尘。

走到一辆卡车旁的大小帐篷边,看到许多尼姑。对面也有两顶帐篷,是食宿点。五位新伙伴要继续赶路,去下一个食宿点,我们告辞。穿过尼姑的帐篷区,我看到其中两位正盘腿坐在地上,给她们打招呼,并应一位之请坐下聊天。很快尼姑们都聚过来,有人提出去她们帐篷里,我去了。如座上宾般,我被安排在拥挤的帐篷里唯一的板凳上,不时有人拿来各种吃的。

一位戴眼镜的顽皮阿尼端着糖盒过来,我看她衣服破了,提出给她缝补。她害羞的蹲在我跟前,不肯脱衣服。大家的笑声中,我才看到她里面只穿着抹胸。不顾她推辞,我把羽绒服脱给她,只穿件毛衣也不冷,给她缝起衣服来。两只袖子在磕长头中,扯得几乎要掉下来了。我用了所有的四种颜色的线,好久才缝完。

于是这次转湖路上,最难忘的记忆是:三十五位尼姑摇鼓摇铃诵经唱经,我在其间飞针走线。法事活动进行了很久,我缝完衣服,搬开凳子也席地而坐,闭目合十,曾经强烈的当尼姑的梦想,复苏了。

她们结束法事,送我去对面的茶馆放包,并帮我铺床。之后再回到她们帐篷,被请上座。米饭和菜,各种糕点干肉,还给我一包糖让我路上吃。我吃了饭,喝着茶,谢绝打包。谈话中,我提到江洛寺,她们中坐在上首的两位竟说去过江洛寺,并说见过我,一位年龄小的还听过我教的汉语课。一时,我的德吉卓玛的名字和江洛寺,在所有阿尼中传扬开来,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有人伸头来听并请求翻译。时间不早了,磕了一天长头又做法事的阿尼们该休息了,我们道过晚安,我回到我的帐篷。

阿尼们来自班戈某寺庙,为一施主做法事磕长头转湖,已经磕了七天,还要磕三个月才能转完全湖。

我的帐篷里早早睡了三个男藏族,我见一位的被子掉地上了,过去给他掖起,他向我道谢。我正搽脸,灯熄了,那老者赶紧给我打起手电。

现在,安静的夜,只有两个相邻帐篷里不时的鼾声。他们三位明天四五点就要起床上路,说走得慢。阿尼们九点出发,我要和阿尼们一起出发,在她们此起彼伏的跪拜中,汲取继续前行的力量。

4.11

转湖第六天。早上七点多自然醒,帐篷外天光已白。看到女主人从门缝露出笑脸,我起床了。昨晚同住的三人,在一点多我刚完成记录时,问几点了,以为该到出发的时间了。早上四五点他们出发时我正睡得迷迷糊糊,走得真早啊!

八点半我到阿尼啦帐篷里,她们正吃糌粑,说九点出发。外面卡车上正装东西,我给她们告别时,一位小阿尼追过来,非要塞给我一瓶结冰的矿泉水。

这时路上有位妇人正磕长头,不像是她们一起的。再往前,一位阿尼正磕着长头,走近一看,原来是最年长的、帐篷里坐首位的老阿尼,昨晚法事上就是她拿着胫骨号在吹,我什么时候与她对视,她都是笑眯眯的。只见她虽然老迈,精神却很矍铄,磕长头不输于年轻阿尼,且最先上路。

我们告别后,我走不多远看到一排板房,也是提供食宿的那种。我问站门口的人转湖怎么走,因为这里出现了丁字路。那人说往山上走,即直行。于是这直行一段路,我走了四个小时。昨天过检查站时,警官说到恰多寺二十公里。从那之后我走了七小时,未见。今天又走了两小时,仍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到了那美丽的地方。我拦住一辆车问路,他说到恰多寺还有二十公里,让我上他的车。我谢绝了,和他聊了几句告别。

包括他,我路上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对我独自一人转湖深表诧异,先问的是怕不怕。我怕的是狼,有人说有,有人说没有,阿尼们说有狼也不吃人。那我就没什么怕的,如果不迷路的话。

终于走完那条太长的直路,顺路拐弯后,不多久出现和纳木错一样呈蓝绿色的湖泊,就是小多了。路上不时有车经过,地面的脚印也很多,所以这条路虽与纳木错背道而驰,我却没再问路,因为只有这一条路。可是后面有了分支,是隔着铁丝网伸向湖边的。我继续向前,越来越少见地上的脚印了。看到车辆卷起的烟尘向湖尽头方向延伸,我钻过铁丝网走向那便道,可是一个脚印也不见。我离开便道,在草地上走了一会儿又钻出铁丝网。

主路上仍不见脚印,再往前路又出现分支。这时一群牦牛出现,赶牛人骑着摩托车,我向他问路,他说走小路可以。我走上小路,看到车辆仍向大路驶去,这也许是车行和徒步不同的路吧。结果在这条小路上直走到五点多,经过几条小河,几个小山头,远处一个村庄。草原上偶尔有牦牛、羊和马,还有一个池塘中众多的鸟。跟着那排代表着文明世界的电线杆,虽然仍旧看不到脚印,前后看不到一个人影,我还是继续走着,确信山重水复之后,一定有纳木错。

天一会儿晴朗,一会儿大风,一会儿热,一会儿冷。终于,登上一个小山顶后,看到了纳木错对面的一排雪山,但是那么远那么远,中间还有湖这边的许多山和草原。

这时路上出现脚印,后面驶来三辆摩托车,都载着穿藏装的人和被子,还有孩子夹在中间。是这条路没错,可是上了一个坡又有一个,拐了一个弯后面还有。我很想知道路的前方是什么,就这么走啊走啊!

今天走得异常艰难,也相当缓慢,手杖开始受力,每一步都是一瘸一拐。我开始问自己,这样走的意义和必要性。可是怎么问都得走,只要走得动就绝不坐车。

这是路边的一个村庄,路边的一个商店。从我进来吃了一盒方便面后,一直坐在藏式床上没动。这是藏家的客厅,不时有人进出,给我倒水,垫上靠背,盖上被子,还问我行不行,冷不冷。为了给我的充电宝充电,他们跑遍了村子找合适的充电器。总算拿来一把多功能的,还是坏的。看他们继续遗憾着,不管我一再说没事没事。

我从一个热情小伙子手里买了几块纳木错的化石,还约好明天坐他的摩托车去恰多寺。原来恰多寺虽在湖边,却并不在转湖路上。为了让我明白,两个小伙子在桌子上比来划去,还撕来一片硬纸箱用笔写写画画,我也百度了些资料,确认继续转湖未必能见到恰多寺。而一旦错过这纳木错最美的地方,有我懊悔的。

湖的四面有四个寺庙,我这一路转来,已到湖北岸了,未曾路过或见到什么寺。昨晚阿尼啦还问我这事,我说不知道。我今天走了九个小时,这才远远看到了纳木错的面。恰多寺已在我所到圣湖的后面,隔着一座座山,我不曾经过。

他们说这里到扎西岛还有三天路程,明天让我早餐后走三十分钟路程到噶雄村,从那里坐摩托车到恰多寺,中午回来噶雄村,再继续徒步转湖,这样环湖路一步也不少走,只额外去了恰多寺。

他们说从噶雄村继续往前约二十公里才有招待,一下午时间我能走完二十公里吗?我的速度已经很慢,而他们的里程是那么不靠谱。

再说吧,实在不行,在噶雄村住一晚也好。这里是那曲班戈青龙乡江村五组,九点,天已经黑了。

晚上洗脚,才看到双脚和腿都是渗血的口子,过河时冷水冰的,还有走出来、鞋子磨出来的水泡,惨不忍睹。美景的代价,信仰的代价,旅行的代价,够了吗?还有什么,都来吧!

在这藏家,51岁的阿妈啦在给第十一个孩子——六岁的小女儿喂母乳,不时摸摸亲亲那燃烧着高原红的小脸蛋。三十岁的阿佳啦拿出她化妆盒里的珍珠霜,一一比对我洗漱包里的瓶瓶罐罐,问我和她的是不是一样。小伙子一瓶接一瓶的喝着啤酒,六弦琴竖在他身旁。终于找来了合适的充电器,刚烤好的羊肉馅饼真美味,小孩子拿来糖果,阿佳啦打来洗脸洗脚水,连我在外面刷牙唱山歌都全程陪着,为这一切,我只付了十五元住宿费。

这祥和的夜,在圣湖畔。

4.12

转湖第七天。江村的早上,每一只母羊身边都跟着一只小羊,村前的大片草甸,是它们的乐园。

八点,两位藏族朋友如约而至,吃过方便面,我们出发。没有背包,今晚仍住在这里。我们三人共乘一辆摩托车,经过嘎雄村和另一村庄前往恰多。

有一段路,突然就看到念青唐古拉主峰,虽然隔着近处一座山,显然也隔着湖,但看起来是那么近,仿佛就在身旁不远。

终于看到湖是在一个山口,早上的阳光照在湖面,清朗而明亮。在一处弯道前,朋友们再次停车,领着我看两个山洞。山洞前的空地密密一层羊粪,进入那个范围就感觉温暖,是天然的避风港。洞里也有羊粪,朋友说是羊们睡觉的地方。拐过弯后另有岩洞,那才是人的修行洞。

距此很近的湖水有一片已经解冻,呈现出圣湖特有的深蓝。念青唐古拉在对岸,此处却显得远了。纳木错太大,而扎西半岛在其间显得那么小。原来我前天所见未必是扎西岛,不然,又走了昨天一天,它怎么在这儿出现了呢?

站在恰多浪卡岛的最高处远眺几乎整个纳木错,以扎西岛来定位起点终点的话,真不敢相信,我已经走完了它西边和北边那么大的水域周边。可是仅剩下东北、东边和东南的一小部分,据说,也有113公里左右车程,和从嘎雄村到当雄里程一样。那么分三天走完,应该没问题,当地有人最快可以一天走完。

出噶雄村即看到路边有里程碑,我们从41公里处到恰多的18公里处,路况和风景都不错。后来打听到,零公里真是昨天我刚启程时经过的丁字路口向湖边那条路。当时我问的是转湖路,少问了一句恰多寺,就让我枯燥而艰难地走了一整天却未能见湖一面。如果走的是沿湖路,那么美景之下我还会那么累吗?恐怕眼睛上天堂的感觉当下就会让我忘了身体在地狱。不过我也庆幸,如果不是走了传统的转湖路,我不会在到江村商店门口时恰巧遇见这两位藏族朋友,也不会使我如此深切的感受到当地藏族的淳厚情谊,更不会有今天万分丰富的收获。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没错,今天的我如此开心,也要归功于昨天错走的那一条里程较少的转湖路。

从山口到恰多路口,经过了几个小的半岛,那一个个优美的湖湾,和宽阔无极的湖面,都足以让人心旷神怡。

原来到恰多寺还要上山,恰多浪卡岛并不像扎西岛一样进去就是平地,而扎西岛的山只是很少人会上的观景台之一。上山路在恰多,好似汉族古建筑进大门后的影壁,一应精彩都藏在那堵墙后。如果徒步18公里后走到这里,我还有力气徒步爬这座山吗?山下路口就有帐篷食宿点,也许我休息了一夜之后会慕名上山,但里面的丰富与精彩,凭我从前不曾了解的初见,哪里有如今在比导游还敬业的藏族朋友的引领介绍下看得全面。

摩托车到山上平台后向下,不久就到挖掘机的施工路段。我们下车步行,穿过施工中的乱石堆时,朋友说“快跑,它来了”,回头看正在驶来的挖掘机,本来脚痛得连慢走都困难的我,却真的跑了起来。

再往前,朋友指向湖面一侧说:“看,圣象天门”。这是他昨晚临时跟我学的一句汉语,为了这我从保吉交警和网上得知的景点,昨晚我和他比比画画一只象和长长的象鼻。他则一边说念青唐拉,一边开一扇门,让我明白那是念青唐古拉的大门。看到湖边那只象是我今天第一个兴奋点,于是迅速从一面山坡的土石中滑下去。可是途中他们俩弯腰找起石头来,很快找到,和他昨晚卖给我的海螺化石差不多。我只顾拍照,没耐心找化石,心下明白,他们找的都会是我的,只不过我要拿钱来换就是。后来我也找到几颗,但少有完整的,他们找的大部分“劈叉了”的都送给我了,只有最完整的一颗收了钱,还是朋友价钱。

这一切都很好玩,我虽然并不需要那些,却必须要买,因为今天收获很大,付出的摩托车油费却并不多,而他们真的够朋友,应该从正当交易中得到弥补。

下到山下我们并没有先去圣象天门,而是顺时针方向先参观诸多修行洞和圣迹。朋友不时说:“朋友,过来——”接着连说带比划向我详细介绍。我们还钻了两个善恶洞,第二个洞太陡太深,穷尽我的身长,都不能伸手够到底部。

恰多寺已是废墟,修行洞多无人住,我们在各洞与残垣断壁间穿梭出入,面前或一回头,就是冰湖雪山,蓝天白云。

走完洞穴遗址,我们从一段残墙之门走到湖边。离岸不远有一小岛,朋友问:“想不想上去?”望着隔在岛与岸之间那宽宽的冰面,我有点不相信他这么轻易就说出的话。

他真的不是戏言,跳过岸边融化的湖面,我们真的踏上了那越深处越泛出幽蓝之光的冰面。有几次我脚下一滑,迅速被他们拉住,于是一边一个,我在他们搀扶护持下到达小岛。这是今天的第二个兴奋点,若不是他们和赶在这个季节,我怎会有如此难得的上岛体验!

小岛一侧下方,去年湖水的一次次冲浪,在渐冷的冬日积成了岩石上厚厚的冰层。继续向上,不时见到破碎的大鸟蛋壳,和孵蛋的鸟窝。据说圣湖不少人迹罕至的岛都是鸟岛,想必到了寒冰消融之际,这里必是鸟类的天堂吧。

攀着陡峭嶙峋的石壁,我们到达小岛之巅,眺望远处雪山、近处寺院、还有左右的几个半岛、下方的幽蓝冰层,视角开阔,360度皆美景。

下得岛来,我们重走冰面返回岸边。顺湖边到圣象天门时,我们破冰洗手喝水,就像我从前在扎西岛北岸我的地盘一样。纳木错虽是咸水湖,但喝起来只感觉清冽甘甜,吃着冰凌也一样。

正是在这湖边,我们邂逅了负责纳木错班戈境内景点开发的工作人员,从他们哪儿我知道了除了恰多寺,还有纳木错西岸的加多寺、南面的古琼寺,都风景优美值得前往,可我就连这个恰多寺,都因无知差点错过。遗憾哪!汗颜哪!亏我还做了几年的纳木错专线导游,以为对这圣湖再熟悉不过。通过这次转湖,我明白了,纳木错完全不是我对一车车游客们日复一日所讲的那般肤浅。我所知道点皮毛的,无非是扎西半岛一隅而已。而扎西半岛之于纳木错,如今成了沧海一粟,之于恰多浪卡岛,真成了忽悠人的景区。

美丽的恰多,不来这里,真不知纳木错竟如此多姿。想想从前,只是让游客惊叹于那泓深蓝、幸运于有缘亲见念青唐古拉神山,一个小时的游览时间之后,此生便可能再也不见,真是惭愧呀!

在圣象天门的象鼻下,两位朋友用哈达裹起碎石,像甩乌尔朵一样抛向顶端,并呼喊着“念青唐拉帽子”。那里有一个洞穴,确实有一些帽子,但他们虽把哈达准确抛入洞中,随后又掉下来,却一次也没把帽子取下来。

离开大象之前,他们爬上象鼻顶端让我拍照,那么陡峭的石壁,他们敏捷轻松的上下。不仅是这个民族,而是这片地域给了他们如此强健的体魄。

纳木错真的是他们的而不是我们的,从转湖的人数与速度即可分晓。在噶雄村检查站的登记簿上,我看到从三月二十九至今只有我一个汉族人转湖,而之前,曾有两位甘肃男人转湖。

夜深了,不忍赘笔,只因最美的一刻尚未呈现。爱情湾,是我第三个兴奋点,是我慕恰多之名而来的第二个亮点,第一是圣象天门。那三个湖湾,站在恰多浪卡岛最高处,美得让人不忍离去。为了爬上那个山顶,我除了不能不喘息,几乎忘了连日的疲累,和腿脚的疼痛。

美到极致,不能言。而照片,哪里能拍得到实景的意境。真庆幸纳木错海拔高,恰多浪卡岛更高,比扎西岛还远,会使那些身体、精神、财力都薄弱的游客视若畏途,从而可保持这圣湖仙岛的纯净与静美,保持当地藏装的纯朴善良。

也许是我的激动与兴奋感染了藏族朋友,至此我们本该结束行程打道回府了,可他却主动提出再去看三个石头。

纳木错诸岛无疑是石头的世界,每一块都是风景,都是故事。不说成为景点的大石头,连那小小的海螺贝壳化石,都诉说着多么神奇的远古。而更神奇的,还有那些天然生成的圣像,包括日月组合图案。真不是人为画上去的,看那剥落的两种颜色的石头,就是天赐的凭据。

恰多返回,快到山口时,我突然看到山顶的岩石竟是镂空的,这石头的故事,又在诉说什么呢?

至此,已经下午四点多,今天远没有结束。因为源自江村藏家的情意又绵绵的延续了,我改变了继续住在她们家的决定后,走之前买了两块化石,她们竟非要给我包里塞很多吃的才行。临走惜别那一幕,真让人难忘。

在噶雄村商店兼旅馆,有人非要请我吃喝点什么不可,就因为我是汉族转湖者,并一再对我竖大拇指。而知道我因买石头只剩下两百多块钱的朋友,怕我后面没有足够的钱到拉萨,也非要请我点什么。于是商店的桌上,已摆好了我明天早上的方便面、鸡腿、绿茶和奶茶。商店物品有限,他们能买到的,只有这些了。

此时,旷野的风吹得帐篷也挡不住,盖着三层被子,仍有丝丝冷意,可心里是暖的满足的。明天又要启程,今天的转湖,只是从江村到噶雄村的近五十分钟路程,非常轻松,背包里虽多了石头,却不显重了。腿脚经过大半天走路爬山,却并不怎么疼了。

4.13

转湖第八天。早上睡醒是七点多,看到帐篷边上一层薄雪。隔着虚掩的帐篷门,隐约可见外面一片皑皑。老板阿佳啦抱着被子进来,地上一串白色脚印。

我出去看了看,天地一色,真干净。只是恐怕要把路给掩埋了,如果前面没人,我怎么走?正想着,过来一位老阿爸,指指隔壁木板房,说还有转湖的,我这才放了心。回到帐蓬梳洗,从头上抖落一层雪来。

刚吃完饭,阿佳啦让我出去看,原来转湖的人已经出发了。我赶紧收拾东西,出门去追他们。天上飘着雪,没有风,走急了还是很热。总算追上了,我跟他们打招呼,随之放慢脚步。和一位能说汉话的男人聊天,得知他们是当雄的,从羊八井出发,走了八天了。他们有点慢,我渐渐超过了他们。因为雪地上有脚印,我不需要跟他们一起了。雪地上的脚印很多,分两拨大约十几人。

突然一辆车在我身边停下,我一看,原来是交警队长,昨天我们聊过天,他说今天要去班戈。他一再交待我走不多远就要往右拐上小路,果然过47公里的里程碑后,几行脚印向右延伸。不多久脚印分成两路,我选了靠近湖边那条,并不时回头看后面的人怎么走。两队脚印分分合合,比较不出哪条路更近些。下一个分路口,一个小姑娘跟着我赶过来,用汉话和我聊天。不久她哥哥赶上来,后面还有她妈妈等几人。她们和我一样,也是从扎西岛出发,今天是第八天。

我们一起在路边休息了一会儿,我坐着有点冷了,起身先走。往前上了一个小山岗后,下去便是沙地,非常难走。我的脚疼起来,索性脱了鞋走。看到袜子上的血迹,我明白为什么鞋上会有红色了。

此时雪已经停了,沙子吸热,不算潮湿。碰到被太阳晒得暖暖的细沙,走上去还是很爽的,可是这样的路段少之又少。经过水沟或草甸时,我不得不踢拉着鞋走。粗沙地和碎石路面硌脚,但我还是不愿穿上鞋。

跟我上路的这双鞋,是怀孕期脚肿得像面包时穿的较大的鞋,去年转神山穿的也是它,以为这次也没问题,但连续这么长时间的徒步我并没经验。一双脚和小腿的皮肤在前几天趟水过河时,被刺激得裂出血印和口子。走多了肿了又被鞋挤压磨蹭,血口子就裂开了。藏族人大都穿的是胶鞋,我以前走墨脱时穿过,因鞋底薄走碎石路面时很硌脚。在路上很难买到鞋,只好将就,忍痛慢走罢了。

穿着袜子走了几个小时,还上下了一座山后,终于走不下去,坐下穿鞋,发现袜子没脚跟了。没关系,反正带的袜子够多。

脱鞋走路时,一度回头望不见后面的人,可突然他们就在另一条路出现了。领头的离我已经很近,在一个帐篷茶馆停下了。

此时已是中午,我不想也过去吃饭,就走到山口坐下吃了一包方便面。有藏家人给我塞的饼子和方便面,这几天的中餐有保障了。

下山穿上鞋不久又下雪了,雪越下越大,在风中横着飞。有一段路两侧山上长着一些低矮如灌木的柏树,其它山上都光秃秃的。雪稍停些,突然看到隔着一段湖的路上,出现了两拨人,还以为是后面的人又抄近道到我前面去了。又一阵紧追,雪更大了,隐约看到一排黑点离了主路去另一方向,走近了却不见人。到一藏家,刚想问路,突然羊圈矮墙边黑压压出现一群人,大都是男人,都背着被子。于是我们边聊天边一起走,一度我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在最前面。

不远处又碰到一群女人,便合在了一处。可是男人快女人慢,很快又分开,我在中间,仍是一个人。下午三点多,男人们在前面先进了一个村子的茶馆,我远远跟着,碰到两只狗“汪汪”叫着向我追来,我开始在地上捡石头,不时吓唬并砸向他们。进茶馆后很热,我脱去羽绒服,一边按摩肩膀一边喝他们给我倒的酥油茶,他们要请我吃方便面和糌粑,我只吃了干肉。

他们吃饭要好久,糌粑都要吃几碗。我速度慢就先走,路上又下雪了。许久他们分两路赶上我,晚到的说脚痛,早到的说一点都不痛。但不管他们痛不痛的,都很快走远,我又成了一个人。

五点多看到村庄,我开始留意可住宿的茶馆,可是之前路上那么多,之后却没有了,一个也没有。又爬了两座山,最后一座山上明明写着有茶馆,让我一度慢下了脚步,让后面一群人也离我远去。可是直到天快黑了,一个房子和帐篷都不见。我加快脚步,去追前面一伙人。

天黑了,隐约才见远远有个黑影,见黑影站着不动,以为是熊。很快动了,背后有包袱,我放心了。于是我只有一个目标,去追那黑影,但他比我还快。

终于看到有灯光,还有板房和帐篷,我放心了,继续快步走去。终于到了,脚下还换上了柏油路,可这不是茶馆,里面也没有亮光,连黑影也不在这里。周围传来狗叫,天彻底黑了,已经八点五十分。我不能再走了,必须住在这里。和里面类似某单位值班人员一番好言相商后,他们同意我留下。

很快外面下起大雪,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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シ岗拉梅朵ジ

有时真的非常佩服你!同为单身妈妈我真没你放的那么开[em]e183[/em][em]e183[/em][em]e183[/em]

云水禅心

每天有在关注你的转湖进度,见你平安如期归来就像我自己成功转湖般兴奋[em]e100[/em]

还在路上

转载了你的日子---分享你转湖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