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语还羞

《释名·释亭》说：“亭，停也，亦人所停集也。”亭的实用功能是“停”，即供人休息。江南多丘陵，丘陵起伏绵绵，于是层层山峦中山道蜿蜒，常常在岭巅，有一供行人歇脚挡风避雨的建筑。地理意义上的共同之处就是处于前不靠店、后不及村的位置。因此，凉亭是江南地区最具民本意义和实用价值的建筑之一。

在肩挑脚行的时代，凉亭的作用是显而易见的。酷暑炎热的夏日，歇上一会，避免了中暑的烦恼；大风暴雨的时候，边避风雨，边吃随身带的冷饭，消除了饥肠辘辘的疲惫。许多前不着店后不着村的凉亭，还兼有茶肆、酒肆的功能，能坐一会喝一杯吃一碗点心，甚至住上一宵再赶路。我们小时候进县城就要翻过几座大山，经过两个凉亭，每次走累了都要在凉亭里坐上一小会儿，顺便欣赏山上优美的风景。

在离我家不远的渡桥下面也有一座凉亭。凉亭的左边是兰的家，右边还有一户人家。只是我一直觉得那户人家有些古怪，家里阴森森的不说，那老太婆也有些诡异，她居然知道我家的钥匙能打开她家的锁，家里人忘记带钥匙时常常到我家来借钥匙。夏天，她在家门口摆了个卖凉粉的摊子，因为他家离凉亭最近。

凉粉是用红薯粉做的，我们叫“绿豆粉”，不知道是因为颜色像绿豆还是那凉粉最早就是用绿豆做的。凉粉像豆腐一样大小，吃的时候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用冷开水冲，然后放上白糖加几滴白醋，喝一口凉水，吃一口绿豆粉，那甜甜酸酸味道的很令人回味。现在，凉粉还是家乡的一种风味小吃，每年夏天回到家乡都不会忘记去吃上一碗。老太婆除了卖凉粉，还有凉水，就是开水加上一点色素放点糖，用玻璃杯装着，上面还用一块小玻璃盖着，看上去和橘子水一样，很是诱人。凉粉五分钱一碗，凉水两分钱一杯。那些砍柴的人在凉亭里休息时，偶尔会买一碗凉粉吃，大部分做小本生意的人经过时都会吃上一碗。但在我看来，她生意并不太好，因为我就从来没去买过吃。

凉亭有三十多平米，里面有两条长长的凳子，用木头做的，很宽敞，可以同时供七八个人睡在上面。凉亭两头通风，坐在里面可以消暑，也可遮风避雨。亭为石木建筑，墙为乱石砌成，顶为青瓦加人字构架。亭中木梁已饱露青筋，石墙的根基因湿暖气候的影响已爬满青苔，还有些泥巴裸露在外。我常常兀自伫立在亭中，周边尽是青翠欲滴的草木，山中雾气弥漫，微风吹来，氤氤氲氲的白雾，自亭子的那端流入，又从亭子的那端淌出，像雾化的流水，更像仙人过后云氤的袭动。如此境地中，山间传来百鸟的啼唱，耳闻流水隐约，似入仙境一般。常常幻想着自己就是一位仙子，长着美丽的翅膀，可以飞跃出大山。

夏天，很多砍柴人走累了，就会在凉亭的凳子上睡上一会，山风穿堂而过，暑意顿消，休息好了再挑着柴火回家。
    小时候，凉亭是我们接触外面世界的一个窗户，没事的时候，我们便到凉亭里玩，可以跳绳，踢毽子或者丢石子。很多外来的人在此休息，常常会讲些我们不知道的趣事，我们便远远的听着，然后津津有味的去讲给其他的小朋友听。有一次，我居然在凉亭里看到几个人用笼子抬着一只庞然大物，身上有花纹，我们不敢走近了看，只能远远的眺望，那动物看上去很像是老虎。后来母亲分析应该是豹子，因为那个时候华南虎据说已经绝迹了。
    凉亭还有一种特有的文化现象，就是行人在小憩时会在墙壁上留下点“墨宝”，古时来往行人中，也不乏文人骚客，亭中稍息有感成诗，故有了“凉亭诗”。在离我们家不远的凉亭里，也有些用木炭写就的俚语断句，但难觅像样诗作，更无唐杜牧“日晴空乐下仙云，俱在凉亭送使君”、元周伯琦“凉亭千里内，相望列东西”的千古名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因为这首缠绵悱恻的《长亭送别》，凉亭在这里便有了一种离愁别恨又充满诗情画意的艺术境界；还有梁山伯与祝英台也是初遇在长亭，十八里相送，又别在长亭外。这些都给凉亭增加了一些文化元素和感情元素。

以后我在很多地方看到过凉亭，只是大部分已经荒废，新修了公路，原来的路没人走了，凉亭也失去了作用。每次看到凉亭孤零零站在山上，独自享受着荒凉和孤寂，心中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云雾在身边袅袅而过，历史的云雾弥漫心头，穿越这道云雾，凉亭也可视作历史的缩影，记录着那段难忘的岁月。

古诗云：“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在交通不甚发达的年代，这些小小的亭子，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尤其在我们江南山区得到了很好的诠释和演绎。每一座凉亭都经历了无数的故事，浓缩了历史。凉亭就像一部史书，凉亭是它的书名，而每一处亭子便是它的章节，围绕着亭子演绎的故事便是组成章节的段落和文字。

随着历史的推进，供行人歇脚的路亭已经很少见了，只是在偏远的山区还有一部分，没有人去管理，任由风雨腐蚀。它们历尽风雨的洗礼，似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无论岁月如何更迭，它总静立一隅，仿佛在向我们诉说着一段段美丽动人的陈年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