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马

A

今天这篇文章会讲述一个故事——不过，它将在晚些时候出现。

此刻要展开的是另外一些内容。之前，我在这个茶座里写过几座桥的故事，现在我接着叙述一座墙的过去和未来。许多事情都必须有个恰当的缘起，按照这个常识，我要讲述的柏林墙——有关柏林墙的倒掉，本来应该在一个月前的11月9日，也就是在柏林墙倒塌23周年之际讲起，就会更加应景些，然而，由于时间的不配合，所以这个话题算是迟到了。

迟到也是一种到。何曾不是呢，就如同时间也是一道墙，对新和旧作分际，对生和死作交割。

一个清晰的时间点被历史记录在案。1961年8月12日开始，几乎是一夜之间，部队开赴柏林墙位置，在夜里修起了铁蒺藜围成的路障，用以阻止东德居民进入西德。这堵墙之后越修越高，先是筑成2米高，之后又加高至3米。

墙是一种限定。从墙的表面看，它好像是禁锢本身、诗的反面，但延伸的情形恰恰表明，墙的存在，反而支持了想象的生命力。

所以，一座桥有一座桥的性格，而一堵墙也有一堵墙的命运。于是，关于柏林墙，随之而出现的名言和艺术作品，就是由它的禁锢本身发动的。约翰·肯尼迪在谈到柏林墙时说：自由有许多困难，民主亦非完美，然而我们从未建造一堵墙把我们的人民关在里面，来防止他们分开我们。

美国总统这样的传世名言，比之于东德人民像河一样向往自由的滚滚血液，实在显得苍白、枯涩、渺小。最有想象力的艺术，往往来自对命运质量的试验和对精神宽度的测量。

B

吉尼斯纪录中，全世界最大的热气球——高达28米的热气球，来自两个东德家庭的制作。制作这个史上最大的热气球，并不是来自他们对名声、奖金的企盼，而是几位东德人准备用这个家伙突破柏林墙进入西德。为此，两家的主人分工合作，自学了材料学、工程学、气体动力学、气象学等专业课程，还建立了家庭实验室——这一切，仅仅为了一口自由的空气！

1979年的一个夜晚，没有任何启动仪式，但却是一次命运的剪彩——一个特别的热气球从东德一个家庭的后院升起了。气球携带的一个吊篮装着两对夫妇和他们的4个孩子。根据设计中的情形，这个热气球飞抵柏林墙附近上空。此时，值勤的警察因为发现这个庞然大物而目瞪口呆。之后，枪声响起。

命运面前没有豆腐渣工程——枪声迫使逃亡者把质量奇好的热气球升至2800米高空，这时不但步枪的射击距离不够了，连探照灯也照不到。为了对付逃亡者，东德警察紧急呼叫空军支援，于是，战斗机紧急升空。惊天动地的轰鸣声正是极权本身，它要抹掉的不仅是几位东德人民的生命，更是恐惧自由的自我壮胆。惊魂中的两个东德家庭，害怕被战机击落而紧急落地。热气球停在空地上，但是8个人却没有勇气从气球的吊篮中走出，因为他们不知道他们降落的地方是东德还是西德。24小时后，命运揭晓——几个军人说：这是西德的土地，你们自由了。

自由的到手，充满戏剧和夸张，但却一定是必然么？1989年11月9日晚20时，东柏林市委书记、民主德国政治局委员京特·沙博夫斯基突然向驻东柏林的新闻机构宣布:“民主德国政府宣布废除东德人旅行自由的限制。”记者们问声明何时生效，沙博夫斯基支支吾吾地说：“就我所知，这个决定将——将——立即生效。”

后来，他的这番话被证实是错误领会上级意图——但是，历史并不存在误会。第二天，东德人潮水一般涌向柏林墙，开始强拆这座史上罕见、并且非常短命的城墙。

这是人民的强拆。

C

墙的修筑，是因为世界没有大同，人不可能无私。所以，墙的设防功能，一方面体现为对外部空间的放弃，一方面又体现为对内在空间的占有。而这个物理形式，终究要接受各种价值观和规则的功能辨认。

翻过一道实有的墙，甚至拆除一座强固之墙，这或许是不难做到的事。然而，要把世界上歧视之墙、愚昧之墙、强制之墙拆除，则何其难哉！

此刻，我要扩展开去的是另外一个话题——最近，我看到的一些资料说，中国港澳台地区的护照，可以免予签证的国家多达100多个，其中不少是欧美发达国家。而中国护照，免签国家较少，且大多是连国名都很陌生的非洲小国。

这样的国民待遇，无异于很多国家对中国国民修筑了一道无形之墙。

这种现状当然有意识形态因由。但仅仅把国民未获礼遇的最主要原因归附为我们的人均收入仍然不高，这种经济解释其实是较为片面的。一个人要获尊重，不在于你很富有，也不在于你是散打冠军会打架。一个国家也大致如此。一个民族的复兴指数（假设真有这个指数），除了经济发展水平，理所当然地更多来自于无法统计的国民综合素质和道德水准，更多来自于一个国家民主的、自由的、文明的程度和法治水准。

一个粗鄙、蛮横、不讲理乃至不事父母的亿万富翁，再多的钱也无法使他摆脱招人唾弃的对待。什么时候，当外国的著名旅游景点用中文写就的注意事项悄悄撤掉了，另外一道墙也就被拆除了。

少就是多，一可能意味全部。从这个意义上说，“你是什么样的，一个国家可能就是什么样”，这话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