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云

奔丧

个人日记

去年正月十八，天阴沉寒冷，飘着雪花，下午四点多，母亲满脸泪水，带着对我们深深的思念，痛苦，遗憾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那个让她始终放心不下的哥哥，离开了那个和他吵了一辈子的父亲，所有的恩怨和牵挂，都随着那颗心脏停止跳动而结束了。
接到母亲去世的电话，我没有嚎啕大哭，甚至没有眼泪，大脑一片空白，一种被掏空的感觉，过了很久才缓过神来，泪水肆无忌惮的流淌。真想长上翅膀立刻飞回家乡，可是远离千山万水，谈何容易。我更知道办丧事是要钱的，哥哥他……，于是叫两个妹妹每人两千五，我三千给他打了过去，收拾好行囊，第二天神情恍惚，失魂落魄的往家赶。
经过两天两夜的行程，两天竟然如两年那么漫长，终于有回到生我养我的故乡，此时的故乡阴沉寒冷，下着冻雨，远山笼罩着浓浓的雾气，更增添了我心中的哀伤。人未跨入家门早已经是泪流满面，不见往日母亲慈祥的面容，映入眼帘的是一副黑漆漆的棺材，前面的供桌上摆着香案，母亲的灵牌摆在中间，金童玉女站立两边。娘啊，不孝的女儿们回来看你了，我们扶着棺材嚎啕大哭，母亲千辛万苦把我们拉扯大，在她最后的日子里我们没有敬一丁点儿孝道，真是枉为人女啊，幺舅爷在一旁也泣不成声，哥哥说，“哭什么，又不是对不起她。”哥没有一点眼泪。
父亲来了，杵着拐杖，弓着背，比上次分别时更黑更瘦了，眼眶凹陷，仿佛一阵风也能把他吹倒，衣服也脏兮兮的，说话很吃力，声音低沉，看到我们老泪纵横，他告诉我们，这两天身体很不好，一直在打吊瓶，可是效果不大，看到父亲这个样子，我心里如刀割般的疼，眼泪又出来了，去年本想让他和我们一起走的，可他说种了庄稼走不开，叫我们先走，等秋收后他自己过来，后来父亲打电话给我说他能照顾自己，我们姊妹都有老有小的不容易，不想给我们增添负担，就不过来了，可是现在……，我倔强的父亲啊！
为母亲超度亡灵的道士先生们来了，穿着道袍，敲着各种做法事的响器，有的清脆悦耳，有的雄浑，口中时唱时念，甚是庄重。堂屋四周都拉着白色的围幔，正上方挂着一幅姜子牙的神像，两边挂的则是让人看了毛骨悚然的阴曹地府画，面貌丑陋，凶神恶煞的阴差押着阳间的人上刀山，下油锅，拔舌，磨石磨……，在围幔上还挂着用黄，白，绿色的纸用毛笔写的十八部经文，一直伸到大门外的屋檐下，哥哥头包着孝布腰间系着草绳，手里拿着引魂幡跟着先生或跪或鞠躬，一场法事下来，焚香烧纸钱放鞭炮，扩音器放着悲伤的哀乐，全村的乡亲们都来吊唁，燃香捆孝，继而帮忙办丧事了，忙里忙外，我含泪磕头向他们致谢，因为我知道哥哥在村里的为人……，乡亲们安慰我道：“妹，你放心，就是饿着肚子我们也会把婶婶热热闹闹的抬出去，我们周家一大族人，难道要让人家笑话我们周家没人吗？”我无语，感激他们的只有眼泪，我质朴厚重的父老乡亲啊！
晚上，乡亲们有的打牌打麻将，有的聊天，倒也不算冷清，我坐在角落，回想起与母亲的点点滴滴，不仅黯然神伤，泪水涟涟。这时侄儿过来拉着我说：“大姑，你出来，我有重要的事儿对你说，”我跟着他走到外面避开众人才轻声对我说，“我爸和舅公（我的幺舅爷）说爷爷良心不好，想害死我们父子，给奶奶看的是一个凶地，下葬以后你们三姊妹平安发达，而我和爸爸会死，舅公说要保住奶奶留下来的唯一的一条根，又重新找了个风水先生在家里商量，本来不让我告诉你的，我想来想去还是应该告诉你，姑，你说这是真的还是假啊？”侄儿忧心忡忡地问。
听了侄儿说的话，我只觉得天旋地转，心底透出一股凉意，透心的凉，或者说是恨意。想起以前为了哥哥的婚事父亲急得掉眼泪，想起父亲情愿睡在地上也要让他住新房子他却用斧头砍柱子，想起我们姊妹初中没毕业而他却毕业了，想起……，这一刻我终于明白，父母为什么永无休止的争吵，这个家为什么支离破碎风雨飘摇，我可怜的父亲啊！原来父亲在他们的心里竟是这般歹毒……，我不忍心将这件事直接告诉父亲。看着风烛残年的父亲，看着对父亲横眉冷目的哥哥，想起幺舅爷往日对我们的恩情，看着堂前黑漆漆的棺材，我能说什么我敢说什么呢！我瑟瑟发抖，扶在母亲的棺材上失声痛哭，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恐惧……
二十四日是母亲下葬的日子，凌晨四点是亲棺的时间，（在家乡有种风俗，在安葬老人之前要让亲人们见最后一面），棺盖被慢慢推开，我终于见到了躺在里面的的母亲，母亲的脸很瘦很小，眼睛睁开着，眼角挂着泪水，我肝肠寸断，屋子里哭声一片，父亲没有来，因为身体很差，或许……，天刚亮，鞭炮锁呐齐鸣，道士先生口念咒语，摔了装有五谷和香灰的碗，在乡亲们一声声“起”的呼喊声中，在我们撕心裂肺的哭声中，母亲的棺材平安入土，一方土丘成了她永久的栖息之地，母亲将长眠于故乡的山水之间，与黄天厚土为伴，安葬的地方当然还是父亲看的那块地，离他的小矮屋不远，泪眼朦胧中，我看到杵着拐杖，站在小矮屋边远远望着我们的父亲……
忙完了丧事，帮着哥哥把家里收拾了一番，我们也打算起程了。父亲身体很差很差，左半身手脚瘫软无力，咳嗽气喘，我们决定带着父亲一起走，父亲总是念叨：“要是我自己能做得了饭吃都不会和你们去的，给你们增添负担，要是不去在家里有事你们又要千里迢迢的回来，更是不容易。”父亲决定跟我们一起走。父亲把家里的事儿安排了一下，两亩半田给姑姑种，姑姑每年会给父亲五百元。还有医疗卡，低保卡，什么杂七杂八的都委托给了她，其余的都交给了哥哥，小矮屋的钥匙也给了他。
离别那天，姑姑，姑夫们都来送行，我帮着父亲收拾，父亲看看这也舍不得，那也要带走，我安慰他道：“爸，没关系的，你是和我们治病去的，你一个人在家没人照顾，吃穿住都不好，家里医疗条件也不好，南京的医疗条件好，医生更是妙手回春，你去把病看好了想回来时就可以回来的。”“嗯！等我把病医好了就回来。”父亲眼里闪着希冀的光。
临走时，父亲对哥说，“东儿，爸这次去了害怕回不来了，你爷爷还有一片山林你不认识，我现在带你去认一下边界，不然我不在了别人会和你争，欺负你的。”（因为在家乡每户人家都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山）于是父亲杵着拐杖，吃力地带着小姑夫和哥哥向雨雾蒙蒙的山林深处走去。突然父亲被一根藤条绊倒，一头栽了下去，脸上被摔得乌青，五个黄豆大的伤口流着鲜血。
简单处理伤口后，父亲杵着拐杖，拖着病痛的身体，告别了他生活了六十多年的故乡，还有他的小矮屋，带着满脸的伤痕和满心的忧伤，，还有那令我肝肠寸断的希望（能看好病），蹒跚着步伐跟着我们，开始了他的魂断他乡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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