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风

火车站候车室是一个演绎人间万象的流动舞台，每个人在此都是主角，也是配角，观众是别人，或许也是自己。但无论衣着光鲜还是神情暗淡，无论口若悬河还是默默静坐，都会在顷刻登场，也会在瞬间谢幕，一浪又一浪，此伏彼起，生生不息……

跟随人流进来，好不容易找个位置坐下，掏出车票借苍白的荧灯光核对一下候车室、车次及检票时间。周围人声鼎沸，小喇叭招揽旅客去茶座消费后可提前上车的嘶吼一直不停，还有打电话的、广播告示、大人呵斥小孩的责怨、行李箱在地上摩擦的咕噜声、小卖店的吆喝声等声音搅成一团，和着汗臭味、铁锈味、方便面味精味、香水味、甚至还有尿骚味混在一起，候车室一片嘈杂，空气浑浊不堪……

在候车室，我总是静不下心来，总有一种无端的浮躁，我想什么时候才能上车、什么时候才能到目的地、什么时候才能返回……其实，这些时间早已定好，只是我还是无谓的想。记不清林清玄的原话，我个人理解的大意是人要是能活在当下，对曾今和未来做一个决断，达到“一心一境”，那么做任何事情都会有意义。其实，我现在应该不要想得太多，而“一心一境”的候车就是。

记得2002年一次回广元，在成都候车室遇到一对神情特紧张的老年夫妇，上车后我们又坐在一起，在车上明显轻松很多，忍不住搭讪闲谈，才知道原来他们第一次从老家宜宾农村到远嫁江油的女儿家，却在成都火车站吐痰被罚款、打电话被敲诈、买票被强迫交排队费……说到伤心处，老太太老泪纵痕，不停地抽搐喃喃自语：“我们家有一个收益不错的小卖店，地里收的玉米每个有一尺多长，不孝女儿为啥要嫁这么远哟……？”周围的人都看着我们，当时治安如此，而且两代人的爱情婚姻观各异，我又不善言辞，一时竟不知道怎样安慰。

想起曾在广元火车站遭遇小偷，小偷虽然没有得逞，但划破了我的外衣、毛衣和划掉一小块大指头的肉；在镇江火车站遇到爬窗户上车却索要50元的“开窗费”……“要不要体坛、法制、参考？”卖报纸杂志的大姐打断我的思绪，此时为现在良好的社会治安而欣慰。

环顾四周，斜对面的一中年男子，短发花白，皮肤黝黑，额头的皱纹很深，带一副很深的黑色镜框近视眼镜，眼袋很大，感觉没有良好的睡眠，大约有几天没有刮那有些杂乱的络腮胡须，粗糙的双手捧一本大约有5cm厚《藏地密码》，小臂放在他身前硕大褪色的黑色行李箱上，有点像认真读书的小学生，全然没有被周围的噪杂打扰，我想他一定浸在匪夷所思的悬空寺、或者神秘的帕巴拉神庙……环顾四周，只有他一人在看书，更多的男男女女在不停地把弄手机。我突然有些羡慕他，或许他的工作是某种沉重的体力活，但他的精神世界一定非常丰富，在工作闲暇之余，他一定给围坐的工友讲《藏地密码》那藏獒紫麒麟的忽然出现，而隐藏在藏区千年的秘密拉开帷幕……

很长时间没有看小说了，甚至没有看书了，不能静下心来是常提的借口，犹如朱德庸在《大家都有病》自序描述的那样：“我们碰上的，刚好是一个物质最丰硕而精神最贫瘠的时代，每个人长大以后，肩膀上都背负着庞大的未来，都在为一种不可预见的‘幸福’拼斗着。但所谓的幸福，却早已被商业稀释而单一化了。……当我们‘进步’太快的时候，只是让少数人得到财富，让多数人得到心理疾病罢了。”只是，我们却不能像朱德庸那样用自己的方式，在这个时代慢慢向前走。

张爱玲也说：“我们的下一代，同我们比较起来，损失的比获得的多。例如，他们不能欣赏《红楼梦》。”四大名著买了10年之久，自从买了以后，真就没有再看过。

中年男子左边有两个空位置，但在空位置前面的过道里站着一位清秀的女子，三十多岁，恬淡、风韵，给人一种经受古典清音沁吟，却散发一种淡淡书香的气质……短发微卷，皮肤白皙红润，脸型修长，睫毛黑而上翘，淡淡的眼影，眼睛明亮透彻，没有世俗的浑浊，眼神却有一丝不易觉察的闪烁，鼻子小巧，薄薄的嘴唇微闭，五官精致可人，身着浅色风衣依然展示出女人的曲线，端庄不失妩媚，左手搭在右手手臂，右手自然下垂，暗紫色行李包默默偎依在她的脚边……可以看出她明显对候车室这种嘈杂环境和浑浊的空气有些不适，但她有良好的修养和高雅的素质，她在慢慢适应……

一直静静看着她，直到远处一个熟人招呼她过去，这时发现对面的一青年男子左手拇指和中指夹着手机中间，右手食指拨动着手机边沿慢慢转动，但眼睛也没有离开她。这时男子也发觉我在盯他，我们目光一碰，有些难为情却相视一笑马上离开，看到他脸颊竟然有些羞涩微红，我情不自禁也用手摸摸脸……

起身去洗手间，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办证刻章”的野广告，每个城市的野广告都是不同的，记得清楚是广元的野广告多为“假钞迷药”、深圳多为“私家侦探”、西安多为“办证刻章票务”等。

从洗手间出来，我原来的位置静静坐着一位衣着朴质的农村老人，突然使我想起父母；刚才看书的那个中年人的位置已经换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她在招呼远处的妈妈过来；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屁颠屁颠乐呵呵地从我面前跑过，他的爷爷在后边娇嗔责骂步履蹒跚地追赶；一个小伙子用力过猛拧开玻璃水杯，开水洒出烫了他的左手，脸上痛苦不堪，他连忙将水杯换到右手，左手在嘴边使劲哈气，右手的水杯盖子却掉到地上滚了好远一段；一个年轻女子操着“川普”、拿着车票在问身旁的人火车几点到西安；还有……

突然广播通知我乘坐的车次开始检票，周围的人潮顷刻沸腾起来，当然沸腾的还有嘈杂的声音、浑浊的气流。我带着行李，随人潮向检票口涌去……

2011年12月0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