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斗

11月29日，也就是西方称为感恩节在重庆却是1127大屠杀纪念日的第三天，义工们冒着小雨来到江津区精神康复院开展慰问服务活动。

说实话，这次去精神康复院我是有顾忌的人中的一个。还记得数月前的一天晚上，我正在街边漫着步，也许脑子里头还在琢磨一些诸如“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则得妻，不搂则不得妻，则将搂之乎？”之类的古训的吧。突然从暗角里窜出来一个乞丐模样的精神病人，只见她伸出双手使劲拽住我身旁一位路人的衣领，含混不清地大声嚷叫起来。被拽住的妇人连声尖叫，躲闪不迭，拼着命挣扎逃跑，我也莫名地紧跟着她跑，总之周围众人吓得不轻。我从此心有余悸，害怕在这次活动时接近精神病人，害怕他们会在文艺表演中途窜上舞台，害怕他们做出令人不安的异常举动。

然而，慰问现场的他们神态安静，举止温和，很听医护人员指挥，并乐意帮助我们布置现场，搬运捐赠衣物，对我们的到来报以极大的热情和真挚的感激。而这，给了心怀惴惴，腹诽暗结的我们以无声却响亮的批判。

我忽然感觉我们平日里皇皇而侃的所谓仁义道德，所谓爱心公益，揭开它虚假的一面来了。满口的所谓公益，满心的所谓修行，不过是虚伪——因而可怜的面纱而已。它们只是使我们求得一点表面上的心安理得罢了。当你被扒掉最后一层遮羞布时，你会发现原来你什么都不是。真爱其实是无法视人一面的。

我们的所谓奉献爱心其实是有选择的，因而也是不纯净不彻底的——因而也是伪善的。我们的初心是渴求积极向善的完美道德，在这儿却遭一闷棍现了原形，原来只是一则一厢情愿的令人沮丧的笑话……

关爱社会特殊人群，包括精神病患者、艾滋病患者，必要的注意措施还是应作准备，因为这是客观存在的差异性所决定的。但我们扪心自问，正是因为动机的不纯，才会在此时刻有所顾虑。《心经》说心无挂碍才无有恐惧。当我们重新去审视过往的种种所谓善行，是否是因为他们如羔羊般弱势，对我们的相对优势的所谓地位无所妨碍，对我们沾沾而喜的洒点恩惠自以为德行具足，对我们的所谓道德修行再添新瓦，才会去体现我们的善意和爱心呢？其实我们是在用这所谓的善行，反衬我们内心存在的优越感、主宰感、支配感吧，我们的伪善不仅是不尊重，而应是羞辱了我们自己……

做到爱无差别真的很难，因为“人性本恶，生而好利”。 对名利趋之若鹜，对风险避如蛇蝎，皆是人性使然。但这就需要我们不断反省，不断警惕，不断发出金刚狮子吼来，不断解剖自己的内心，剜掉病态的血肉，努力保持中正心态，努力做一个道德的自觉者，修行者——人生其实就是一场修行的旅途吧。

也许是因为心怀内疚，也许是因为想超越自己内心的恐惧，我在文艺演出的档口，钻进了不锈钢栅栏包裹起来的住院楼里。病友大多看节目去了，这里很安静。有休息厅，几位病友在里面看电视，有淋浴间卫生间。过道整洁，墙上贴着名言警句，一切井井有条。我上到二楼，在封闭的高大的铁栅门里，隔着几个望窗外看热闹的眼神迷茫的病人，她们冲我走过来，小声地笑着问我找谁？我说我随便看看。她们脸上现出困惑的神色，似乎不知道如何理解这句“随便看看”，象突然受惊吓的麻雀似的，四散着飞走了。这次简短的接触使我顿时有一种莫名的五味杂陈的触动，为她们，也为自己。

楼道一角的墙上我看见这样的一段心理健康格言：“遭人嘲笑是不舒服的，因为嘲笑的是你的短处，用短处创造出奇迹是对嘲笑者最有力的回击。

玫瑰就是玫瑰，莲花就是莲花。只要去看，不要比较。一味的比较只会动摇我们的心态，改变我们的初衷。而比较的结果，不是使我们自卑，就是使我们自傲，总之是流于平庸。”

我不知道这段话的出处，但深以为然。那句“玫瑰就是玫瑰，莲花就是莲花”暗合禅机。无论健全与否，正视自己，不偏不倚。好的就是好的，应该赞叹，坏的就是坏的，应该摒弃，去伪存真，人生的修行亦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