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非鱼.胭脂

        当ct的检查结果出来我确知了骨折时，心里反倒没有了浮躁。然后，被推送着我安心地住进了我的病室。

         首先右侧一个漂亮的女病友给了我热情的关注，询问我事故的经过，热心地上前帮忙，打点滴时怕我的手臂凉把她的热水宝借给我垫上。她语速很快，第一天我听着有些吃力，第二天以后好很多。旅行社的小杨来看我时得知她就是两个月前一起重大交通事故中五个受伤者之一。当时她头部受撞，牙齿大部分从中间折断，腿部缝合四十多针，可说是九死一生。她是西藏王牌的导游，无论形象还是口齿。很干净漂亮的她换掉了医院的被子，连枕头都换成了自己从家里带来的绣花枕头。在医院一次性蓝色的罩单下，隐约地透出的是她女性的柔媚。她对西藏旅行的见解还是很深刻的，季节、景观、交通、危险、假期、收益。。。让只有一天真正行程的我好像洞悉了全貌。她又有点厉害，是性格，也是职业使然吧！时而愤恨的怒骂时带出脏字，还是让我有点难以接受。好像只有三个完整的白天她在医院里度过，第四天她拔掉了她的点滴，她说打得太久开始愤恨，她和医生理论说要去外面的牙科治疗她的牙齿，之后好像再没看到她来，她的床被临床陪护的人夜晚时占用了，大家开始不再胆战心惊地害怕第二天被干净厉害的她发现了。

        我左侧的病床起先空着，当天夜里一个女孩被一群人七手八脚的抬进来，凌晨在模糊中感觉大夫护士频繁的出入，问询、记录。再醒来，天大亮，看清被子下是一个薄薄的、极其瘦小的身形，一张小小的黝黑的脸蛋。女孩声音非常好听，甜柔的、低低的、清晰的、又非常冷静。如果不是听她的声音和表达，会以为她是个中学生。慢慢她的故事越来越清晰，其中的情节牵得人心痛。
        五个即将离开大学校园的浪漫学子，相约毕业前一起到令人神往的西藏来一次旅行，为他们最后的大学时代留念。其中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先一天由别处到达，而另外三个女孩那天夜里一同到达拉萨，却在途中因为乘坐的车子急刹车遭遇了意外。一个女孩当即被甩出了车外，另外两个在车内也遭重创昏迷。临床的女孩在第二天早上起来开始联系其他先来的两个同学，不一会那两个同学就到了，都是年轻的面孔，肃穆的神态。女孩简单讲了她们的经历，告诉那两个同学其他两个女孩的电话都在她手里，无法联系她们，然后那两个同学分别出去打听，回来才知道：一个女孩腿部粉碎性骨折住在隔壁病房，另一个被甩出车外的女孩在重症监护室。他们商议后由临床的女孩告知重症监护的女孩父母，让他们尽快赶来。就在那对父母准备出发前来最后和女孩电话落实情况的时候，另一个女孩含泪进来。她俯在床头无言的噙泣，那一刻我突然地悲伤，泪随即涌了出来，我知道：那个年轻的生命已然离去。还在接电话的女孩那一刻也明白了这个事实，年轻的她脸上骤然写满哀戚，但还硬撑着和那个母亲说：“阿姨，她还在重症监护室，医生说度过今天就可以安全了，现在她情况还不是很稳定，你们快些来看看她吧！”电话放下，她开始呜呜痛哭。她的胸椎粉碎性骨折，并且已经变形，当时的她根本忘记了自己的伤。她在尽力安抚那个离去同学的父母，不愿意让他们骤然接受打击，可悲痛又怎么可以逃离呢！想到那离去的年轻生命，想到即将面对失子之痛的那对父母，我任泪在脸上纵横。
       那天下午一个大个子的西藏人在病房外鬼鬼祟祟地窥视，来来回回几次，我听说过医院里经常丢失财物的传闻，看到那个人的样子心里边充满了惊疑：莫非他想偷窃财物？他的样子实在不像个好人。反复多次后他居然过来询问我，忘了他到底问什么，记得自己只是摇头。他走后又复来，问到了旁边的女孩 ，便留下来开始游说。原来他是那个肇事的车主，他落实了几个女孩的情况，想把他们转到便宜的小医院去。他哄着那女孩说：在这里费用较高，也只能挺着等骨头长好，她和她的伙伴还不能在一起，饮食也没有人尽心照顾，如果两个人都转院到小医院去就可以互相照应，可以打滴流治疗，他也方便找人一起给他们做饭吃。开始女孩不同意，因为这里已经是西藏最好的医院，可她禁不住那男人的一再劝说，她太想和她的同学在一起了，那个男人承诺两个人一块办出院，然后一块到另一个医院里住在一起治疗，最后女孩同意了。我躺在女孩旁边的床上，我的伤让我不能动，可我的心剧烈地跳着，我好着急，不想那女孩答应，她那么重的伤，怎么可以随便转去一个小医院？那个男人看上去身体那样强悍，表情又那样猥琐。可我不敢去制止，因为我不能确定自己的判断，也不敢冒大的风险：我孤身一人住在千里之外的异乡的医院，怎么有能力和恶势力抗衡？那一刻的我是卑微的、软弱的。我更感觉了一种无助。
        女孩要求转院的要求遭到了医院的反对，她的主治医师和医院领导都来了，他们说女孩还需要几次的手术，她的胸椎已经变形，将来还需要做美容手术，不然会留下一辈子残疾，更影响美观。病友们都渴望着医院可以阻止那个男人的计划，可女孩铁了心的要走，她被那个男人洗了脑一般。最后医院无奈，要求女孩在放弃治疗并承担一切后果的保证书上签了字，然后两个女孩子被从不同的病室用轮椅推走了。那两个陪同的同学和我们挥手告别，那个小女孩特意过来拥了我一下，我们俩眼里都有泪意，那情景就在那一刻深深印进了我的脑海。 
        晚间，一个小女孩被个大男孩一样的男人抱进来，一大帮人拥着，帮着整理了靠窗边的病床。隔了一个病床我看不清小女孩的相貌，只看见翘起的缠满了绷带的脚。她的亲属和学校的老师同学陆续来了很多，听明白是女孩在放学途中被一辆面包车撞飞了起来，脚趾粉碎性骨折，胸部留有积水。当天晚上女孩做了第一次手术，后半夜麻药过劲后女孩开始疼痛，她却坚强地挺着，只嘤嘤地哭泣，实在挺不住就叫几声爸爸，那个憨厚的小爸爸每次应声而至，陪在女儿身边。我半睡半醒着，心里总是感动。早上天亮了，女孩终于挺不住叫出了声，最后痛得变成撕心裂肺般的惨叫，所有的人只能揪心地听着，谁也帮不了她。她的爸爸出去找医生，我忍不住轻声安慰她，她嗯嗯着，那样一个可爱又可怜的孩子。
        白天里只要疼痛减轻一点女孩就开始跟爸爸要课本来，她稚嫩的朗读声非常悦耳。她的爸爸，那个憨厚的大男孩，一直默默陪着孩子，充满了耐心。女孩几天里又经历了二次手术、每天换药的痛苦，每次痛过哭过平稳的时候，她都要读书唱歌和爸爸聊天，渐渐的我们熟了，她开始和我们交流。她爸爸是四川人，打工来这边，母亲在昆明工作，已经和他们分开了一年多。她叫李璟，她爸爸不标准的四川音喊起来就像喊我的名字，以至于每个夜晚都像被喊到名字般醒来。我来时的行囊中有些小食品，就让护工送给她吃，结果她爸爸从那以后有什么吃的都送给我和我的护工，每天各色的水果根本吃不过来，最后出院时发现我柜里的水果都烂掉了。
       我的护工是个多话的人，她絮絮地问着女孩的家事，那个爸爸有些腼腆，却很坦率，他和女孩妈妈认识时才20岁，半年就结婚生子了，他27岁，女儿7岁，孩子的妈妈只有24岁。他很倔强，以至于孩子出事后几天里和她妈妈电话里没有达成共识，那个妈妈一直拖延着没来女孩身边。知道他的情况后，我很热心地教他，告诉他女人是要哄的，为了她女儿不再孤单、将来有人照顾，他应该放下面子迁就他的妻子。有时候还开玩笑逗他：是不是心里面很想有媳妇陪着呢？他憨憨地笑，黑黑的皮肤泛出红色，蛮帅气的一个小伙子呢！不知是我的教导有了成果，还是那母亲也是念儿心切，在我快要出院的时候，她母亲从昆明飞过来了。看不出是一个7岁孩子的母亲，纤细文静的一个女孩模样，一家三口围坐一起亲热的场景，让我感觉无限欣慰。
        我的邻床后来住进了唯一一个 真正的藏族人，梳着大辫子的麻玛（医生和护士都这样读她的病历卡，我躺着看不见具体是哪两个字）。那时我们病房里已经很和谐了，大家一起谈天说地的，非常热闹。麻玛来之前她老公和儿子来询问情况，我都热心地告诉了他们，第二天麻玛本人来住院，我们大家都很友好，只是问她一些话，她回答的很少，后来才知道她家里只有她不大懂汉话。他们一家是拉萨的乡下人，她老公却在当地民政部门工作，虽然已经退休，可看上去还是很有阅历的样子。她的儿子是一所学校的老师，看上去斯斯文文，两个女儿在乡务农，养了好多奶牛，有自己的土地，她们两个看上去朴实和善，又非常孝顺。每天两个女儿都拖地打水，每天还给妈妈擦身子，这让我对西藏人一辈子只洗两次澡的传闻有了否定的结论。
       他们每餐都吃面食，那种看着很香、却也硬硬的饼，因为知道麻玛即将要做手术，我劝他们给麻玛吃些易消化的流食，并把我带来的vc营养片和驴友带来的罐头送给了她。我也因此尝到了他们回馈的当地地道的鲜奶、酥油茶，那些装载的容器都是图案繁复漂亮的藏器 ，加上他们一家都身着藏服，让我近距离体验了藏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