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于咸

亲爱的，请带我一起飞。我想和你一起享受那些透明、洁净的快乐，我从来不知道归宿。我歌唱过这人生的虚妄和执念，在尚未丰满之时，我爱过你。我辜负过青春，出于怯懦，我选择了逃避。我已经没有力气穷究这些。那些我们看过的电影里，有着鲜亮耀眼的青春，优雅的少女和贫贱的少年，和死亡一起获得永恒。有时，活着是苟且的。这么多年我就像一个孤鬼游魂，到处飘荡。我不敢说我需要关怀，需要感情，我只会说，请带我飞，到最单纯的快乐里去。你知道我在意你，我在意一切。天生多情，不习惯于告别。渴望温暖和美好的事物，我同样是活在阴影里的植物。我的方式是消耗，多么冷的方式。十年前，你在圆明园弹琴，我就在离你不远的地方，还没来得及认识你。我经过园子那么多次，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将会遇到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我们究竟为什么要歌唱？因为爱，还是因为虚荣？摇滚乐有其铿锵的理念和反叛的姿态，我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歌的意义。如果一定要穷究最初的动机，我觉得那是关于南方，那些热烈、孤独和羞怯的感情，那些像野花一样在黑暗中疯狂地生长的欲望。和因此无穷尽的伤感。比伤感更可怕的，是对时间的畏惧。
当爱情越来越绝望，我们越来越娴熟地使用肉体。在未来，我们将越来越不能辨析，真情和假意。这是一个混淆的时代。不是吗？也许我不该把个人感情和时代连带上。因为时代是时代的。我跟不上时代，是我自己泥古不化，不合时宜。可是我爱你，却不知道从古到今，有谁为你谱写那么多的歌曲？我固执地认为，你的一生，必须有这么一个时刻，听到一个人赤裸的、脆弱的、毫无修饰的、充满缺陷和爱恋的声音。它的频率没有改变，和我们的心跳一致。
如果在南方，在起雾的街头，我能回过头看着你。如果恰好我从来没有远离过你。也许我会张开双臂，告诉你实情：我感到孤独。并且，为这些孤独，感到羞耻。
没有足够的勇气和盘托出。我甚至害怕平庸，害怕被人听到我对时间的恐惧。天生被失败主义的光辉笼罩着，我注定要为自己的愚驽付出代价，让爱我的人为之伤感，而让轻视我的人更轻视我。许多年来，我甚至没有提过你的名字。我怕你被别人认出，我怕你的宁静会被我的爱所干扰。因此，我决定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爱你。那些先天性的孤独和悲伤，是致命的不能痊愈的。可是我不要你同情我。我知道我所在之处，引起你轻盈的目光，你要以我为荣，我从未如此有尊严，带着咆哮、优美的音乐而来。我带着的是礼物，是我们的心血，是我们多年留下的美好回忆，没有一丝愁苦。你见到我的时候，我笑意盈盈，穿着最好的裙子。他们是我的心血，许多年前，我穿着蓝色裙子，许多年后，我依然穿着蓝色裙子。不是希望你记得，我只是告诉你，在别离的晚上，有人知道。神鬼有知，知道我的悲伤。
也许因为我不够美，才令到我的亲人们受苦。而父亲，父亲在远方，从来没有回来过。这些际遇其实像谶语一样，是交织在一起的，和童年互相印证，一切都有溯源。我时常幻想，父亲回来时，应该搭乘深夜路过这个城市的火车。我要竖起耳朵听。那些日子是要靠倾听的。因为父亲会想办法从县里的火车站坐着屁股冒烟的突突响的小三轮，乘着浓浓的夜色赶到我们家门口，他要提着黑色的行李包，轻手轻脚绕到窗户后面，那么多个已经熄了灯的窗户，他必须准确地找到我们的家，轻轻地敲着玻璃：“笃，笃，笃”。我听到他叫我的小名：“伊莲，伊莲”。我就知道父亲回来了。这样导致了我倾听的习惯。母亲上夜班去了。我就一个人躺在屋里的凉席上，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杳渺的歌声。在我的成长过程中，只要在一种安安静静的心痛的情境下，我就能听到来自远方的歌声。它的旋律是回旋的，却从来不重复，一直这么延续着，发展下去，从一个动机到另一个动机，遥远得如同挽歌。从现在起开始思考善恶和生死，也开始为死做准备，原来肉体易腐朽，能寻欢时则寻欢。那么多份爱情，散落在空中，最后还是难逃一死。我们的肉身不必讲究贞洁，因为终归要腐烂。可是生的时候，我只想爱你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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