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浪人生

                             这个题目是在一场婚宴上想到的。
                                                                                                          
                                                                                                               — —题记    
        

        大前天，乡下一个儿时的朋友荣升新翁，在市里一间富丽堂皇的大酒店筵开百席。按着请柬上的席号，礼宾小姐把我引到了座位前面。一看，满桌子都是昔日的同事，打过招呼，便海阔天空地聊了起来，而坐在我右侧的老兄就最活跃了。这会儿，他在为太早赴宴后悔着。他说，这酒啊，没八点半开不了桌，怎么没想到干脆在楼下足浴泡软了脚再来啊！ 说话间，他托了托鼻梁上近视兼散光的眼镜，嘻嘻地笑着。    
      
        这顽童老兄，就是我在先前一篇日志里说的那个会跑的学长当年的同班同学。他也会跑，读书时是市里跑跨栏的冠军人物。文革后期他回乡当了两三年农民就教书去了，不久结了婚，生了一男一女。那时的日子，过得不像人样,他老兄上课穿的裤子缝补了两个大大的蜘蛛网紧贴着屁股。记得他有个习惯，他每天早上回校路过小店铺，总要掏出预先准备好的一角钱买十支香烟，两角一分钱一包的烟，他说这样买划算。他是教数学的。扎实的底子和勤奋的进修，他是一个称职的老师。就这样，岁月仿佛他擦起的黑板粉末慢慢飘走，经历了生命暗与光的轮回，伴着大环境的变迁，他沉淀了辛酸，绽放了幸福。前年他退休了，中学高级教师，每月六千多元的退休金，是滋润了。    

        这时，也许老兄发现我的眼光落到了他身上，便点着衬衣，凑近小声说：“四百多，梦特娇，你买件啊，好穿！”我笑笑说，我穿上，别人会以为是冒牌货。我不好意思告诉他，我离开学校不久就曾经爱穿这个，一开始，还生怕别人没看到口袋沿边那朵小花儿呢。我当然也没告诉他，我对身边的他竟然有了许多全新的认识 。   
     
        宴会厅正面的通幅巨型屏幕还在眼花缭乱地播放着幸福新人的浪漫镜头。忽然，觉得肩上被人拍了一下，回头看，原来是新郎的姑姑来打招呼。去了香港三十年了，五十出头，怎么看都是四十岁的样子。互相说了些“年轻”、“好吗”之类的寒暄话之后，我记住了她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哎呀，我们香港人现在是‘港灿’啊！”   
     
        不了解那段历史的人，不明白她说这话后为什么又是引起一阵会心的笑声。   
        三十多年前，尽管我们的宣传工具都把香港描绘成穷人的地狱，但事实上在珠三角沿海一带，成千上万的农村年轻人不甘贫困而冒着生命和刑罚的双重危险，避过搜捕，用极其简陋的工具，横过波涛汹涌的珠江口偷渡到香港去。源源不绝的大陆偷渡新移民建起了香港的高楼大厦，他们寄钱回乡，帮助穷苦的父母姐弟。1979年，香港艺人廖伟雄出演由周润发、郑裕玲担纲主演的电视剧《网中人》的一个角色，那个角色叫阿灿，是一个能一口气吞下30个汉堡包的偷渡新移民。一夜之间，家喻户晓，“阿灿”成了香港人口中“底层、落后、愚笨、大陆乡下人”的代名词，这其中隐含戏谑取笑的意味是不言而喻的。    
      
        然而香港人没有想到，廖伟雄息影后几经浮沉，如今在广东的罗定定居了。在一方沃土，他经营起有机农业，种出了每公斤卖38元的“阿灿米”，走进了事业的第二春。同样，也没有谁会想到，三十年后，欣喜地眼见祖国和家乡高速发展，自觉昔日的天堂尽管依然繁荣，但已经相对减弱了骄傲的优势，风趣的香港人现在拿自己狠狠地幽默了一把。    
      
        其实，何止是香港人发出了沧海桑田的感慨呢？今年中国的经济总量超越日本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之后，奥巴马最近就连连惊呼，世界上最快的高铁在中国，世界上最快的超级计算机也在中国。不可思议的巨变在进行中，落后与先进的互变在历史长河中神奇地演化着。无论是一个人、一个城市，还是一个国家，抓住了历史的一个机遇奋发而为，奇迹就发生了。而明天应运而生的成功者，必定出现在今日的奋斗者之中。如果说在一个不太远的将来，美国人会变成了“美灿”，我信。     
       
        …………     终于，开席了，乡长从邻桌过来跟我碰杯，给我一张精美的请柬，过两天，乡里要举行一年一度的敬老联谊宴会暨文艺晚会表演。举起酒杯，这一刻，我大概也被感染得像身边的老顽童旧同事一样，见牙不见眼。时空交错，思绪万千，猛然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老话从脑海里蹦了出来……盛宴还在继续，好戏还在后头—— 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