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苏

越来越喜欢将午后的时光虚度在一段一段的戏文中。

小时过年，村里常演戏。

跟上家人，搬个小凳坐在台下看戏。那时不懂戏，看个热闹罢了，别人看戏，我在看人，看戏台上拉板胡的那个人的那份专注与投入，看幕后时不时跑来跑去的身影，看一层层厚重的幕布为什么合拢的那么飘逸。戏的名字也就记住了大半，《八件衣》，《黑订本》，《三滴血》，《柜中缘》……

看完戏回来，家人总要意犹未尽争先恐后地说说今天看的戏，期待着明天的戏。爷爷的肚里似乎有着数不尽的戏文，奈何不了我一遍遍的纠缠，他吧嗒着烟锅给我讲戏，爷爷的语速就像唱戏一样，时快时慢，讲到紧要关头，他似乎忘记了他的烟锅；不打紧处，他一句话就要吸一口烟锅；亦或，紧要关头，他却停下来要吸口烟。急的我，催他，“快讲快讲”《下河东》《金沙滩》，《斩秦英》，我是这最爱听的，听的我如痴如醉。那时，年纪太小，听的时候醉了，听完，大抵也就忘记了。

一天天长大，村里的戏班子没了，戏，离我越来越远，直至似乎在生命中消失。

 

人生，总是有着那么多的不经意。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听到了包拯的一段唱腔，那一瞬间，唤起了我对童年的回忆，从此，记忆中的秦腔又被我重新捡拾起来，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唤醒我对秦腔喜爱的正是《三对面》中包拯的这段激昂雄浑的唱腔。

见公主不比同僚辈，惊动凤驾理有亏。

猛想起当年考文会，包拯应试中高魁。

披红插花游宫内，国母笑咱面貌黑。

头戴黑，身穿黑，浑身上下一锭墨。

黑人黑相黑无比，马蹄印长在顶门额。

 

人都说，秦腔要吼，但秦腔中真的不乏雅致清丽的唱词唱段。

《断桥》一段，白娘子金山寺大战后再次来到断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触景生情，白素贞感慨万千。

西湖山水还依旧，

憔悴难对满眼秋。

霜染丹枫寒林瘦，

不堪回首忆旧游。

而与许仙的再次重逢，白娘子用兰花指轻点许仙，一句“你呀”包含着她多少的爱与恨，一大段的唱词不由人泪水涟涟。

夫妻恩情山海重，你不信你妻信妖僧。

妻为你操心热和冷，妻为你每日亲调羹。

妻为你仙山取药我拼性命，妻为你水漫金山斗妖僧。

你不念西湖风雨情意重，你不念钱王祠畔新婚燕尔天地盟，

你不念殷勤侍病三月整，难道说你不念妻腹中尚怀着许门小娇生。

今非是小青儿执剑凶猛，许官人做此事太得绝情。

 

小时不好好学习，妈妈总会拿《三娘子教子》这出戏对我苦口婆心。母亲没有文化，不识字，但她能把《三娘教子》中的这一大段唱词一句不落一字不错地唱下来。那时不明白不懂得母亲的良苦用心，直至自己有了孩子，再回过头去重新看这段戏，眼泪夺眶而出。

端一把椅儿坐机前，娘把那辛酸对儿言。

娘为儿白昼织布夜纺线，一两花能挣几文钱。

你奴才把捻子带线齐揪断，舍了份量短工钱。

娘为儿周身衣服补纳遍，娘为儿八幅罗裙少半边。

娘为儿东邻西舍借米面，邻居们把娘下眼观。

自古道低借要高还，还不上让娘作熬煎。

每一日旁人用午饭，为娘的早饭还未餐。

饿的娘眼前不住花儿转，无一人怜念娘可怜。

儿无有奶乳用粥灌，可怜儿一尿一大滩。

左边尿湿右边换，右边尿湿换左边。

左右两边齐尿遍，抱在娘怀可暖干。

你奴才一夜哭的不合眼，抱在窗下把月观。

数九天冻的娘啪啦啦颤，你奴才见月拍手心喜欢。

 

功成名就的薛平贵只身步行来到武家坡的寒窑中，终于与分别达十八年之久的妻子见面了，那情那景，已是用文字难以描述，寒窑里无有菱花镜，端一盆清水照容颜。一句“老了老了实老了，十八年老了王宝钏”让人唏嘘怅然。俩人把水袖轻轻扬起来，互相搭在一起，四目相对，伴着怨到极致的器乐，十八年的种种历历在目……觉得戏里这样的情节要比现实生活中的拥吻更打动人。

看到一副关于戏的对联：“戏中有文文中有戏识文者看文不识文者看戏，音里藏调调里藏音懂调者听调不懂调者听音”。很是入心。

不懂戏，也不想去懂，仅仅就是，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