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虫

                                                                                                                                                      文、函治羽觞

         1.       时光是琥珀，泪一滴滴被反锁

“偏偏，你个死丫头，快点给我滚回来。”一个用筷子当簪子插在头上的女人，肥胖的手掌，撑住腰间的赘肉，大声在街边喊着。卖菜的小贩又开始窃窃私语，“快看啊，那个女人又在喊她家偏偏回家了，这倒霉孩子，定躲不过一顿毒打。”卖鱼的男人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一股刺鼻的鱼腥味充斥着他的鼻腔，却早习以为常，“依我看呐，偏偏她妈怕是神智不正常了，这难怪……”“嘘……”卖白菜的老太太看见偏偏回来，立马制止男人继续说下去，就想看看这可怜孩子的遭遇。

偏偏，一个现年七岁的小女生，或许看不出她的年龄，只是因为她太瘦小了，严重营养不良。父亲早早就抛弃了母亲，从父亲决绝的那一刻，她的母亲或许就不算在世上了，因为心死，开始对偏偏打骂。偏偏背着邻人送的书包，蹦蹦跳跳地上学，遇见老师，礼貌问好。偶尔，也会有那么一些细心的老师会注意到偏偏身上的伤痕。“老师，这是偏偏上楼不小心摔的，没事的，谢谢老师了。”小小的年纪，偏偏就开始学会隐藏，伤痕是磨灭不了的，就只能埋葬自己的心了。

“偏偏啊，你终于回来了。”女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偏偏伸出自己脏兮兮的袖子，“妈妈不哭，偏偏，回来了。”“你个死丫头。”女人换了副凶狠的神情，一把揪住偏偏稀疏泛黄的头发，“我叫你不回家。”女人顺手拿起一旁的扫帚，狠狠抽在偏偏身上，边打边骂。观看的小贩有些不忍，卖鱼男人准备冲上去，却被拦住，“你疯了，偏偏她妈可是什么事都会做出来的。”老太太劝告他。“这……”男人没了办法，毕竟偏偏的妈妈有着曾经拿着一把菜刀，追着他满街跑的事迹。

“妈妈，偏偏回来了。”偏偏只是小声默念，因为她也只有妈妈可以依靠了。女人貌似还是不解气，拽着偏偏的书包，拖进家中，“碰”的一声关上房门……

空气压抑了很久，却无人去打破，直至偏偏家的门突然打开，一个瘦小的身体被猛烈撞击出来，继而随着一个抛物线，破破烂烂的书包落在地上。“这是给你的教训。”女人恶狠狠瞪着偏偏，还时不时从嘴里蹦出脏话，然后又是巨大的关门声，宣告结束。

“偏偏”，对门的小男孩怯怯地喊着她，“偏偏来我家过夜好了，我妈妈不会嫌弃你的。”小男孩乌黑的眼睛在眼眶里转着，把“嫌弃”二字特意压低，其实自己的母亲也不喜欢偏偏啊，为此男孩却和母亲闹了好久，哭了无数次，终于取得小小的胜利。偏偏呐以为常毒打柔                

      “不了，连城，我……还是在家门口好了。”叫连城的男孩拗不过偏偏，被母亲硬拉回去。偏偏什么都知道，因为她是没人喜欢的孩子。

       童年就是这样，起码偏偏的童年是这样。

2.       情书再不朽，也磨成沙漏

          蓝的纯净的天空，就快要滴下来似的，热辣的阳光刺穿每个角落，黑乎乎的影子只存在于脚下。“明天……”偏偏有些难过，或许就看不见同学和老师了，她即便如何努力，也是赚不来学费的，谁回去要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孩子打工呢。

     沉默的街角，干得可以冒烟，偏偏也不敢回家，紧紧揉捏着初一下学期的学费单，粉红色的纸面，已经泛白。“偏偏”一个清澈纯净的声音，偏偏抬头，“连城，是你啊”，偏偏只是苦笑。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偏偏交不了学费，连城犹豫了很久，从荷包中掏出几张笑得无力的毛爷爷，塞到偏偏的手中。“这个……”，连城不好意思挠挠头，“我妈妈给你交学费的，别担心。”偏偏眼睛湿湿的，直视着连城。“连城……”偏偏哽咽了，十二岁的孩子有些成熟得可怕，红通通的眼睛直眨直眨的。“你放心，没事。”连城把胸脯拍得响响的，一副得意的样子。偏偏咬咬牙，硬着头皮接受下来，读书一直是她所喜欢的。“连城，我会还阿姨钱的。”偏偏暗自下定决心，学校的所有奖励，都要拿到才行，自己和妈妈还得生存。

烤得焦热的操场，散发着难闻的橡胶味，校长正站在遮阳伞下，念着获得奖学金的名单。“励志奖，偏偏，大家欢迎。”校长扶了扶眼镜，继续念下去，“优秀奖，偏偏。”校长开始质疑自己的眼睛，难道是自己看错了，怎么都是偏偏得的奖，毕竟这些奖，每项里只在全校选出获奖者，这怎么会都属于偏偏呢？校长还在继续念：“进步奖，偏偏。”校长彻底傻了，摘下眼睛，使劲在衣服上蹭，再架在鼻梁上。“这……”校长转向身旁的老师。老师也不解，明明只填了一个偏偏的名字啊，难道字会变？老师赶紧打消自己糊涂的想法，无奈对着校长摇摇头。

整个颁奖仪式下来，始终就是偏偏一人，扭捏着衣角，不断接过奖励，也是一个个装着钞票的信封。“大家静静，要不要听下我们的偏偏同学讲讲她学习的经验啊？”女老师温柔抚摸着偏偏的枯黄的头发。站在操场上的孩子不乐意了，一阵嘘唏。颁奖仪式就这样草草结束在一片质疑声中。

偏偏总是安静呆在角落里，看着那个总是全校第一的小男生，白净的皮肤，一笑就是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他多么优秀啊！”偏偏心里想着，低头看见自己花格连衣裙，“这可是社区阿姨给我买的呢”想到这里偏偏禁不住欢喜。前排的小男生突然回头，看着偏偏微笑，偏偏就仿佛被电击中，麻在座位上不知如何是好。“他喜欢我是么？”偏偏鼓起勇气，写了张纸条，清秀的一排小字，“小希同学，我喜欢你，你是不是喜欢我？”偏偏红着脸，扔到男生面前，回到座位上继续坐着。偏偏假装看书，顺带瞥一眼男孩的动静。小希过来了，正朝着偏偏走来。“这个是你写的？”男生笑着问，偏偏羞涩点了点头。“哈哈，乡巴佬还会写情书。”男生大笑着，把字条揉成一团，扔出窗外，正好落在垃圾桶内，男孩不免惊叹自己瞄准技术多么精湛。偏偏呆愣在座位上，所有人都听见男生的声音，小声谈论着这件事。随着字条落入垃圾桶，偏偏的心就碎成一片一片的，原来男生只是嘲笑她，而她，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

窗外，一个身影顿住，听着同学们的交谈，捏紧手上的纸条，随着偏偏的情书，一同在垃圾桶里相依为命。

这是偏偏第一次写情书，以喜剧的结局收尾，当然，喜剧是对他人而言。

3.       一整个宇宙，换一颗红豆

高中了，女孩子们都流行着减肥，流行着筷子腿。偏偏的营养不良反倒促成她的苗条身材，只是有点发育不良而已。基因随着时间也是微小的改变，什么东西都不会回到从前，偏偏也是如此。她在学校门口奶茶店打工，虽然只是放学那一会儿，赚的钱却足以养活她和妈妈，以及那些对于她而言是天文数字的学费。或许是老板娘心善，故意多给了很多工钱，偏偏是这样认为。与此同时，老板娘正笑眯眯得向着五块钱一杯的奶茶里参杂着一角钱不到的香精。

本来不大的眼睛，长在偏偏没有肉感的脸上，显得特别好看。也许上帝是眷恋每一个人的，给了你幸福，你也会失去什么。作为让偏偏失去幸福的补偿，上帝赐给了偏偏外貌。偏偏在学校越来越出名，不仅是她的外表，更是她古怪的性格。人越是自卑，就越会伪装出高傲的一面，偏偏亦是如此。一封封粉色的情书，一份份精致的早餐，偏偏只会让它们落入收废品的人以及路边乞丐手中。

世界就是如此小，绕一个圈，又是回到原点。偏偏高中和连城一所学校，这是不足为奇的，奇的是那年扔掉偏偏情书的男生和偏偏同班。那个叫做小希的男生也得到上帝的垂爱，总是身处芳草群中。“小希同学，我要和你交往。”这是偏偏第二次表白，带着那么些不服。“呵，你？乡巴佬就是乡巴佬。”蜕变成蝴蝶的毛毛虫不再自卑，“啪”清脆的响声，小希捂着脸，瞪着偏偏说不出话。许久，小希恢复过来，“哼，有个神经病妈妈有什么资格在这逞能。”小希满是不屑。“啪”又是一声脆响，这次连偏偏都愣住了，因为这是连城打的。

“我会让你爱上我。”偏偏不带任何表情，冷冷对着小希说到。“顺带狠狠甩掉你”，这是偏偏在心里说的。连城此刻就像出笼的野兽，狂躁不安，理科班的男生就是如此嚣张。小希暗自对比自己和连城打架的优势，可惜除了自己口才好就没了优势，小希也不敢做声。

“偏偏，别理这个臭小子，我们走。”谁也没注意，连城牵起偏偏的手，走向门口，偏偏也没注意。

 “小希同学，这是你的早餐。”当小希饿的时候修长的手指带着好闻的香气递过来一根油条，小希瞥了一眼，直接闭上了眼睛，肚子不争气叫个不停。

“小希同学，这是你的矿泉水。”当小希从篮球场上狼狈的走下来，身边围着的女孩子早已投奔连城的时候，依旧是那么一双白嫩的手递上水，小希有一瞬间的感动，却立马接过水，狠狠淋在头上，因为他是绝对不会喜欢偏偏的，这辈子不会，下辈子也不会。

“小希同学，你忍着点疼。”当小希华丽地从楼梯上滚下来，偏偏瘦弱的身体背上他，颤颤巍巍一步步走向校医务室，所有老师看见一个女生背着男生，都目瞪口呆，忘记自己应该去帮助他们，而不是观看。

“小希同学，生日快乐。”当小希过生日收到偏偏送的十字绣，看着偏偏缠满纱布的手，有点心疼。

诸如此类，偏偏就是那样坚持不懈了一年。小希不再像以前那样受欢迎了，女生各自早已有主。开始的每天都会有那么一些人，关注着小希和偏偏，久了就无趣了。只是有人发现，小希面对偏偏开始了脸红。

终于有了一天，“偏偏，我……接受你的表白。”小希开始意识到偏偏的好。“乡巴佬，谁对你表白了？呵呵，自作多情。”沉默太久，是为了最后的爆发。偏偏的话，让所有人呆住。“偏偏，你不是追求了小希那么久么？”偏偏身边的女生怂恿道。“我有一个神经病母亲，我是乡巴佬，对于小希同学，我高攀不起。”偏偏嘴角的笑意是谁都看见了的，恍然大悟会不会太晚。“你……”小希心猛然疼，偏偏如此付出，只是……只是为了报复。偏偏若无其事地坐在座位上，清理着自己的抽屉，剩下周围一群人张大嘴巴。

4.       陪我唱歌，清唱一首情歌

时间的沙漏，不会因为卡着小小的石子而停滞。偏偏和小希从此以后形同陌路，怕是连陌生人都不如了。偏偏的事迹一天传了个遍，大家都惊讶，原来偏偏只是为了报复小希。自卑久了，孤傲久了，脖子会累的。偏偏很痛快的买了一打啤酒，和连城喝了个够。

“来来，我九瓶你三瓶。”连城晃着啤酒。                                             

“哈哈，我……我九……你三。”偏偏才喝了一听啤酒舌头就开始不麻利。

“偏偏，你九瓶我三瓶。”连城没有丝毫的醉意，笑看着偏偏。

“你才喝九瓶啤酒，多的归我。”偏偏被连城绕糊涂了，傻乎乎笑着。

“好啊好啊，你说的不要赖皮。”连城一把抢过啤酒就跑。

“你……站住。”偏偏自己都站不稳，摔倒在草地上，柔软得像梦中公主的鹅绒被。

“你看看，连城，天边的太阳好漂亮。”偏偏估计真的醉了。

“其实那是月亮，傻瓜。”连城心里默念。

“……”

“……”

连城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看着偏偏被她妈妈赶出家门，和母亲大吵一架，终还是没能让偏偏住到自己家来。还有那一次，连城把自己妈妈刚刚给的学费转交给了偏偏，为了减轻偏偏愧疚感，特意告诉偏偏，那是母亲给她的。很假的谎言，连城告诉母亲钱被自己弄掉了，挨了一顿毒打。带着七彩的伤痕，连城笑着告诉偏偏，那是自己弄得。更可笑的是那一次，老师写好的奖学金获得名单，恰好被连城看见，连城偷偷地躲在办公室的大柜子里，直到老师下班才偷偷出来，把所有的名字都改成偏偏，接着突然意识到办公室的门早已经锁得严严实实了。连城壮着胆子，从窗口跳出，所幸只是一楼而已，连城的手还是擦伤了，回到家还是一阵毒打。

“妈妈，偏偏回了。”还没清醒的偏偏在梦中喃喃。原来偏偏也在回忆啊，连城脸上浮起一个微笑。“好啰，偏偏你这头猪，我背你回家。”连城轻而易举就把偏偏扛在肩上，不理会周围人的窃窃私语，路灯下，就像是一个人的影子。

高考就要到了，偏偏决绝填了师范，其实她的成绩考清华都没太大问题，只是她还想着那些同她一样的孩子，需要老师的呵护。“偏偏，你填的什么学校？”连城把脑袋伸了过来。偏偏刻意离开他一段距离，全校人都知道，连城提前被香港大学录取。“我，呵呵，不会是香港大学的。”偏偏勉强笑着，心里难受着。连城沉默了，以后是不是就见不到偏偏了，因为他因为父亲工作换地方，也要跟着搬家了。

高考结束，偏偏轻松过线，伴随着自己的梦想，踏入大学校门，开始带着神圣的使命感，因为她要当一名合格的教师。偏偏和连城没了联系，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偏偏知道。进入大学的门偏偏感到无比轻松，可以从此告别过去了。

“同学，请往那边走。”在一个学姐的指引下，偏偏来到报到处。

“是你？”偏偏看见了连城，眼睛里有莫名的液体在打转。

“偏偏，我来报到了。”连城手背在身后，手上是刚刚撕碎的香港大学的录取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