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六月——马帮文字游戏第114期自命题

马帮散文

      雪儿走进办公室，看见同事刘姐正在奋笔疾书：“刘姐，还没写完，差多少啊?”
      刘姐停下笔，慢慢抬起头：“还差半本就写完了，写完就好了。”刘姐伸了伸胳膊，转动一下脖子，“我可得嘱咐孩子天天拿好别丢了，前两天他们班的一个同学就丢了，你说多气人？”
      雪儿听了，有些错愕：“这还有人偷？”
      “是啊，有些没人管的孩子没人给写，自己又不愿意写，就长了贼心眼儿呗。六月底就考试了，这个时候你说丢了，多气人！……唉，话说回来，其实开卷考试的题都是活题，你抄了也没有现成的答案，可不写心里没底儿啊，想着有准备总比没有好，让写就写吧。你也得多留心了，孩子很快就上初中了，这几科的书从初一到初三千万别丢了，也别外借，不然到初三没地儿找去。”
      “唉，再过三年，我也得和你一样啊，先跟着你学学经验吧。”
刘姐又埋下头，开始默默地忙了起来。她一会照着答案飞速地写着，一会翻书找着相应的页数，一会又拿起手边的细砂纸在书上轻轻地蹭着——将书上原有的内容打掉，再在上边写上老师出的问题和答案。
      雪儿曾经问过，为什么不直接把题和答案整理起来，这一点点写，好几本书，多累呀。经历过的同事都说，考试时除了课本不许夹带其他材料，夹带其他材料叫抄袭，这样写在书上叫笔记。雪儿很无语，自己考试那会儿，历史、政治还没有开卷考试，一道道题老师要求按照答案一字不差地背下来。面对现状，面对准备升高中、白天晚上连轴转的初三学生，看着他们深夜还亮着的灯，能说什么呢？父母们动了恻隐之心，都默默地戴上了眼睛，拿起了自己的笔，每到此时就不分日夜运笔如飞，争取减轻一些孩子的负担，腾出更多时间让孩子做更多的习题，好在初升高考试中能考一个好成绩。毕竟现在依然是分儿——分儿——学生的命根儿啊。
      提起六月，雪儿的眉头一紧，心头揪了一下。为了能顺利走进六月，为了六一雪儿连续忙碌了一个多月。身体上的疲劳，睡上一觉总会缓解，可是心理上的疲劳总是压得她精神萎靡。她总感觉自己仿佛是一根失去弹性的皮筋，稍微用力就已经达到了承受的极限。只这点小事对于以前的她又算得了什么，如今却又把她推进了失眠的漩涡。亲朋都说她最近脸色不好，劝她注意休息，身体才是最重要的。这一段时间她不用控制饮食，反而如贪吃蛇一般看见什么都有跃跃欲试的感觉，但当她穿上去年的裙子，还是明显地宽松了一些。准备六一比平时忙一些，只要看着孩子们的笑脸，她觉得值了。她不喜欢六月，并非因为工作忙碌，而是内心那个挥之不去的烙印。想到六月她心中抑郁，原本很好的心情总会被大打折扣。其实六月的紧张，与她还有什么关系呢？那些曾经早已远去……
     都说十年寒窗苦，只为金榜题名时。雪儿的年代里，高考是七月，初考是六月。那时候这个地区上高中的并不多，而是大批大批的学生都上中专、中师，毕业后分配工作，算是给人生铺平了道路。那场面，便如现在的高考千军万马来闯独木桥。那时候最受人瞩目的学校不是高中，而是初中，哪个学校中专中师上段率最高，哪个就是好学校。考不上的，多数都回家务农了。只有一些家庭条件十分好没考上，又有经济条件的，才会去高中。
       每到三月，初三的后黑板上，便会出现一个从100开始的倒计时牌。就在这样一个六月里，雪儿和大家一样在题海中挣扎。刚开始每天看着倒计时上的数字变换，仿佛被鞭子在心坎上抽了那么一下，火辣辣的。时间久了，虽然还感觉疼痛，但仿佛神经的传导功能被麻痹了，痛也变得丝丝缕缕。每天朝六晚九坐在课桌前，整个教室桌子上满满的语数外物化，下课时候相比一二年级安静了许多，没有人大声聊天，没有人在楼道里跑闹，除了上厕所，似乎上课与下课的分别越来越小。整个教室里笼罩着一种让人窒息的气氛。每个人的心都在煎熬中争分夺秒，只为能在考试时有一个好的发挥。六月，黑色的六月，这是同学们赋予六月的色彩。
       一个并不聪明的农村女孩想取得好成绩，除了拼命还有什么办法吗？面对着茫然的未来，雪儿感觉自己是如此无助，如此的孤独，如此的渺小。每天的话几乎没有，除了吃饭、睡觉、做题，她想不起这半年还有什么记忆。对于心里并不坚强的雪儿，这样的氛围让她感觉时时刻刻仿佛有一只大锤子在敲打她的心，闷闷的、重重的、血液似乎已经难以流通，憋得她喘不上气。她想将这只可恶的锤子驱除，却只是又徒增了自己挣扎的痛而已。心是一根上满劲的发条，哪怕再增加一粒灰尘的力量，发条就会啪的一声断裂了。父母、亲戚、老师、同学、那许许多多她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在盯着她的成绩。父母省吃俭用送自己来城里读书，自己不能让父母失望；老师手里抖动的作业本，和那势力的眼睛向她投来不屑的目光；还有一群人在等待看她的笑话，看她如何一败涂地。在这冷冰冰的教室里，她害怕了，她怕学不好，怕辜负了父母的殷切希望，怕听到那些人尖刻的笑声……黑色六月这个词语，真是太准确了，自己不正是在这样黑暗的深渊边缘上战战兢兢地爬行吗？她真希望赶紧结束吧，不然她怕自己要精神错乱了。
      时间是那样的恪守着自己的职责，不会多给你一秒，也不会少给你一秒。考试的铃声终于响彻了整个校园，雪儿手心湿漉漉的，第一眼看到那些题，血液一下涌向大脑，霎时间大脑里一片空白，仿佛那些字她从来不认识。她的心跳急剧加速，她真的怕自己就这么晕了过去。于是打开事先准备的凉水，喝了一小口，闭上眼睛，又做了几次深呼吸。都说这考前的心理辅导很重要，此刻她很感激这些临场经验。雪儿慢慢睁开眼睛，心已经平稳了许多，再看卷子，已经恢复了正常。这些题对她并不是很难，拿起笔手还有点发抖，但心已经安稳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两天紧张的考试终于结束，当同学们奔回教室，平时那些视若珍宝的课本习题一下子飞满了教室，被解放的吼声仿佛要将整个教学楼毁灭 。雪儿看着纷飞的书页，泪水不知不觉便流了出来，她没有扔书，也没有叫喊，她把这些一点一点装进箱子，她真的很想发泄，可是她知道，这每一本书都记载着她的时光，每一个字都凝聚了她的心血，这些都是父母的血汗。她要把这些全部封存，放进一个再也不想打开的角落，让它沉入黑色之中。
      收拾好东西，回到家中，她感觉自己真累呀，她告诉父母吃饭不必叫她，让她好好睡一觉，这一觉从下午，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睁开眼睛依然又困又累。她忐忑地等着录取通知书，想着接到通知的时候应该是喜极而泣，可当她真的拿到那一纸判决的书的时候，却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只是觉得从一个坑里又跳进了另一个坑里。她的眼里流下两行清泪，父母都以为她是高兴的，谁又能知道她此刻的心酸呢？
      转眼已经飞渡了二十几个春秋，高考也已经从七月调整到了六月，对于这个充斥了各级考试的月份真的是“想说爱你不容易”。时光荏苒，曾经的一切都早已远去，却又似乎像影子一样时时刻刻缠绕着她。雪儿不愿想起这些，可是每到六月，或者提起六月，这些记忆忽地涌出来，犹如狗皮膏药一般甩也甩不掉。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知过了多久才勉强入睡。
      恍恍惚惚，她突然看见自己的孩子，坐在考场里，稀里糊涂地答着题，她急得真想冲过去：孩子，做错啦，赶紧改呀。可是孩子仿佛与她是两个时空，是那么无动于衷。她被监考人员拖走，拼命挣扎也挣不脱。她被关进了一个房间，一转身她竟然坐在了试卷旁，满卷的题都是英文，再看底下还有数学、语文、物理、化学……雪儿一下子蒙了，她追着问监考人员，干嘛要让她考试。
      “你不是着急吗？你不是想考试吗？ 你就在这考吧。你要答不上，你孩子也就不用上学了。”监考人员一转身消失了，只剩下欲哭无泪的雪儿，她不答卷子孩子就没有学上，为了孩子她必须写完这些卷子啊。可近二十年没摸过这些书，那些考试题早都已经就着米饭吃光了，她什么都不会了呀。她怎么答题啊。突然她又发现找不到准考证，找不到铅笔、碳素笔、没有尺子……什么都没有。她手里拿着一堆卷子，那些卷子不停地变换着，仿佛在嘲笑她不自量力。时钟滴滴答答响着，似乎在提醒她：快写吧，时间不多了。她大声喊着：老师——老师——请给我拿纸笔来……无人应答。她四处张望，发现窗台上有一只笔筒，跑过去抓来笔纸和尺子，开始飞快地答题，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写了些什么，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必须得写，还得快写。试卷刚写完一页，刺耳的铃声响起，看着那么多还未写完的试卷，雪儿的眼泪再也止不住，簌簌地落下来：“老天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待我……”
      当雪儿挣扎着睁开眼睛，只感觉头痛欲裂，两滴苦涩的泪顺着眼角滑了下来。类似的梦不知道已经侵扰过她多少次。她真的惧怕考试了，暗暗发誓，再不参与任何可以回避的考试——包括车辆驾驶证。她只想心情放松、平安健康地度过剩下的每一天。而如今真正让她痛心的是，在这激烈的竞争中，她不得不又逼迫自己的孩子走上这条路，重蹈自己的覆辙。



文章评论

笑谈中

通过雪儿的一场噩梦，反映了中国教育的悲哀，文笔细腻，引人思考，发人深省。[em]e179[/em]

恪诺

都是应试教育的结果。[em]e178[/em] 你们那中考开卷？

豁然开朗

社会大环境造就的，我们无力改变，就希望将来我们国家的教育制度能转变！

枫随心动

[em]e120[/em] 这雪峰把雪儿折腾的够呛。不过，我就如文中的雪儿一样，常常做梦高考，每次都不会做题，尤其是数理化。

木子青青

黑色六月，为什么不是红色六月呢？作者试图想通过六月的各种考试说明应试教育存在的弊端，可是在中国，目前除过应试教育还有更好的出路吗？

星期八

中国教育的特色，真让人无语了。[em]e160[/em][em]e160[/em][em]e177[/em]

为执著

因为初二时对数学老师有偏见，所以上课时故意不认真，本来成绩最好的一科最后就不行了。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梦见考数学……没停止过。

岁月如歌

本文通过三个片段的描写，来揭示现在的考试制度给学生、家长的身心带来的折磨（夹在中间老师受的折磨也很大[/微笑]），凡是从高考中走出来的人，大多有考试恐惧症，素质教育吵吵嚷嚷几十年，没见学生的综合素质提高，课业负担反倒越来越重，学生家长老师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唉，无奈！家长刘姐替孩子奋笔疾书，雪儿学生时代的黑色记忆，雪儿的考试噩梦，三个片段虚实结合，心理刻画感同身受，成功的反映了现行教育制度的弊端！

太阳花

找到一种适合中国的教育制度，还真难呢。在中国，如果取消了高考，那清华北大估计都是富二代和官二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