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峰心寒

一

海风轻拂，一丝丝清凉消散了夏夜的烦躁。一弯残月打着哈欠躺在海面，漫天的星儿争先恐后在浪花上嬉戏。海浪依旧哼着它古老的歌谣，拍着沙滩入眠。远远的，一个剪影独坐在沙滩上。近些，再近些，一个中年男人遥望着海的远方,一支烟忽明忽暗。明灭之间依稀看到脸上刻写着年轮和经年累月的疲劳。此刻，在夜的深处，在海的氤氲里，在无人的星光下，他卸下一身坚强和圆融，显得有一丝疲惫、一丝厌倦，一切又那么淡淡的，仿佛风雨之后宁静的海面。

静儿一遍一遍勾勒着大哥的样子，有时在辽阔的草原上，有时在荒无人迹的沙漠中，有时在一览众山小的高山之巅，有时在清风徐徐的海边。

静儿打开手机 ，看着这个早已悄然隐退的头像，她知道大哥已经放心了，而她也不必再靠着安慰与劝说才能解开心结。生活像一池清水，低头便可以看到水底每一粒细沙。若以前她会觉得这样的生活了无生趣，如今她却每时每刻感谢老天给她的这份平凡、平静的生活。一切都会好起来，就像大哥说的那样。她很久没有回忆什么了，只是今天，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她又一次想起给了她这份心境的大哥。

二
大哥：

你好！已经很久没联系了，你还好吗？生意还是那么忙碌吗？生活都过得好吗？你要多注意身体啊！再过半月我们就整整相识六年了，在这寂静的夜里，我又一次想起了大哥。虽然我们真正的联系很少，我也不知道你现在又在哪里，只是每每想起大哥当初的教诲心总是暖暖的，每每想起与大哥相识便觉得暗自庆幸。

妹妹现在过得很好，大哥知道也会欣慰吧！你说过：幸福不是得到的多，而是计较的少，没有那么多的对与错，只有互相体谅，互相宽容。生活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改变了面对的心态，退一步便是海阔天空。这应是妹妹上网最大的收获了。

那天快下班了，老天爷突然变了脸，顷刻间乌云密布、飞沙走石，紧接着便是暴雨裹挟着冰雹倾盆而下，很快地面积了水，冰雹在水面上跳跃着。我们一组的人都开始为回家各自想办法，有的打电话给家里，有的联系顺路的同事。正在这时我的电话响起来：“你们下班了没，我去接你。”就这么一个电话，大家都说：“看看，咱们都自己打电话，人家接电话。”我的心里顿时感觉暖融融的。路面积水很深，我淌水出去，远远听到喇叭声，我奔着声音走去，到了车上，他递过一条毛巾：“你们单位这门口也忒坑人啊，再往前开我怕车在水里熄火了赶紧上来了。擦擦吧，别又着凉了。”
    哥，你知道吗？以前做梦我都不敢想会有这样的时候，现在每次有什么事他都会主动接送我，我们之间话多了，玩笑多了，你说这不就是我和你说过的我想要的幸福吗？

三

记忆排山倒海一般涌上心头。

那天，静儿回到家，晕车让她头痛欲裂，想吐又吐不出，想睡又睡不下。刚刚参加完同学聚会，看着大家都谈笑风生如鱼得水，孤独与寂寞又一次席卷了她的心。原来她依然是那个“在人多时候最沉默笑容也寂寞”的孤雁。她真想有人能来关心一下，哪怕只是一杯水，哪怕只是说几句无关痛痒鸡毛蒜皮的唠叨。可惜她没有一个可以说说体己话的人，那些闲愁忧烦，那些喜怒哀乐，也只有随风飘了。她走进书房，老公正在听音乐，声音不大，可是却引得她头更难受了。

“把音乐关了吧，我听着难受。”

老公把声音调得更小一些。

“关了吧，我难受。”坐在床边的静儿有些不快。

“你去那屋看着孩子不就行了？”老公头也不回，继续听着音乐。

静儿有些委屈：如果想自己呆着，我不知道去那屋吗？难道想说说话也是错吗？话终究没有说出口，任凭眼泪打转，她扭头走了。眼泪什么用也没有，换不回一个字。回到屋，看着熟睡的孩子粉嘟嘟的小脸，这是她生活的勇气。她不敢想象如果没有孩子，她的生活还有什么，她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静儿憋着一肚子委屈，可这鸡毛蒜皮的小事能和谁说呢？数着时钟的滴滴答答，已经十点半了，老公终于收工准备睡觉。静儿扭头走了出去。

“你干啥去？”

“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静儿没好气地甩出一句。

“玩吧，玩吧。”老公丢下一句，倒头睡了。

静儿打开电脑，她真不知道电脑能玩什么，平时除了工作查找材料，不聊天，不游戏，不看电视电影，不听音乐。别人给了一个QQ号，也没几个好友，只偶尔在空间涂鸦几句心情，将心中的苦涩自斟自饮。

走进空间胡乱写了几句，又开始毫无目的地点击，也不知究竟看到眼里几个字。一条空间动态从小窗口弹出来，静儿打开：“偶尔路过，留个脚印。朋友，一切都会过去的，风雨过后便是彩虹，祝朋友开心！”她的日志极少有人看更不用说留言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竟然让她感觉到一丝温暖。“谢谢朋友关心，欢迎光临，也祝你开心快乐！”“不必客气，见朋友文字有些忧伤，送一句问候。予人玫瑰手有余香。”很快又传来一条消息，就这样像对话一样几条交流信息往返与网络。静儿点开了那个空间，竟然是一个和自己类似涂鸦心情的空间，翻读几篇，字里行间流露出一种淡淡的忧伤。空间对空间，文字对文字，原来网络里还有和自己一样的人。静儿对这个人突然有了想认识一下的冲动，第一次主动发了申请。收到几个陌生人的申请，如果是以前，静儿定然不予理睬，而今天头脑一热全部点了同意。聊上几句，就删除了，那样的聊天根本不适合她。而刚才冲动之下发的申请却一直没有回应。如果这个人也和删除的人一样，不是自寻烦恼吗？时间已是深夜，第一次熬夜的静儿困乏了。

 四

“很感谢网络，让我在当初遇到了大哥。有时我在想，如果，如果是现在我还会吗？这样幼稚的问题，连自己都笑了。我很清楚，如果是现在，根本不可能。看看现在，妹妹的好友列表里人越来越多，我也相信像大哥一样的好心人也很多，我也同样真心相待，但总感觉到了距离的存在。偶尔想找人说话时，却发现那么多的人，一个也不是可以随意点击的，也不是随时可以听我絮叨的人。或许是因为网络里走得久了，这个网有多深，水有多浑，看得多了；或许过去那段时间把所有的委屈和不满都已经倾倒一空，没有了倾诉的欲望。只有当时，在那样的心境下，我才有了寻觅的心情，有了诉说的欲望。大哥一片真诚触动了我的内心，让我明白了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该怎么做，也清楚了该用什么样的心境面对自己的生活，我才有了今天，才真正感受到了生活的快乐，懂得了珍惜。”

五

第二天下午，静儿又打开电脑，QQ发出滴滴的响声。打开一看，正是昨天那个人：“你好朋友，不好意思，昨天下了，今天才看到。”“没关系，昨天太晚了，身体要紧。”发出信息以后又是无人回应，连续几天，两个人就这样隔着时间和网络各自留言互相回复。

虽然两人并未聊太深，但静儿发现他与其他人不同。他从不查户口从不纠缠，谈吐大方、温文尔雅，阅历丰富。她说的每一件小事，他都能一语中的，找到症结所在。每一句都是生活，而又那么意味深长。和他聊天很舒服，很有安全感。她觉得那许多的孤独和委屈，也许找到了一个可以诉说的地方。

这次他们约好，要听他讲一讲自己的故事。

他高中毕业开始打工，后来在一家外企工作，收入颇丰。经过几年的追求终于把心仪之人娶回家，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爱情事业双丰收。福兮祸兮，祸兮福兮，世事难料。这一切都在一场车祸后变得面目全非。一场灾难一死两伤，他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终于捡回一条性命。半年多的住院治疗康复，家里钱花光了，负债累累，工作也丢了，父母、爱人、孩子也都疲惫不堪。而这一切还只是个开始。伤好了，他开始到处奔波。

几年里，他跑了很多地方，做过很多工作，但微薄的工资在巨大的债务面前显得杯水车薪。朋友的钱，朋友的情，像一座大山压在心头。为了还债，为了生活，他开始尝试做生意，一次次开始，一次次跌倒回到零点，生活是怎样一个难字了得，真实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同甘容易共苦难，在一次次的失败中，家庭问题也从最初的唠叨、争吵，一步步升级。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这最糟糕的时候朋友都很理解，没有逼债，还一如既往地给了他支持。顶着巨大的压力艰难前行，总结经验，从哪里摔倒的再从哪里爬起来。朋友没有提过还钱，自己却不能不当回事。又是几年的摸爬滚打，终于天道酬勤，他总算重新站了起来，慢慢还清了债务，重新买了房，买了车。然而回首之间，赢了事业却输了家庭，那一刻心有多痛，只有自己才最清楚。能够聊以自慰的便是女儿和父母的安康。此时只有把自己丢进工作中拼命地干，才不会有时间思考。疲惫到无以复加，倒头便睡。可夜深人静时，哪怕梦里也只能独自浅斟慢酌那一杯杯生活的苦酒。

 六

“大哥，还记上次通话吗？你说你还是老样子，天天忙着生意，也借着跑生意到处走走。你已经不太喜欢在城市里呆着。去过草原，坐在草原上，心里一片空白，那些杂七杂八的事，啥都不想啦。还曾经来了我们这海边，找了一个人很少的地方，在海边坐了一个晚上。你说听着大海的声音，就那么坐着感觉真得很好。你还劝我要照顾好自己，身体比什么都重要，有了好的身体，才能做喜欢的事情，才能够照顾好家人。趁着现在年轻，有精力有时间的时候，多出去走走，不然等老了，身体不好了，想享受生活，也享受不了了。

那时我们一家三口正在海边，老公和孩子正玩得开心。你说听到我声音里的快乐，总算可以放心了，再不是刚刚认识那个自怨自艾的孩子了，小小年纪怎么能那么蔫了吧唧呢？大哥，知道吗？听着你一番话，妹妹心里暖暖的。妹妹常常想起大哥，也就是从那时候，每次想起大哥总会慢慢地勾勒你坐在草原、沙漠、海边的样子。每次不开心了，就会想起大哥的劝慰。于是心就慢慢变得澄静。”

七

听着他的诉说，静儿突然感觉，原来这世界真的是应了那句话，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自己的事情和他相比显得是那么微不足道，只是这便是她，一个平凡真实的她，平凡的生活平凡的痛。

她出生在农村，从小体弱多病，初中时候更是惹上了一场病，而这一病就是十年，十年的青春年华，十年的美好时光，于她却在病痛中煎熬，成了一片孤独。病痛不仅仅摧残了身体，更可怕的是摧残了人的内心和生存的意志。身体的伤痛总有好的时候，而内心的伤痛却旷日持久无人能见。她勉强完成了学业走向工作，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兴高采烈都有了自己的小家，她也开始渴望有那么一天。这一天终于到了，可是心里却怎么也看不清未来的生活将带给她什么。闪婚，她只是想结婚了，一切就那么应了下来。可是两个人却依旧陌生得如同两个世界。最初的新鲜感很快消耗殆尽，一个人是无语，两个人依然沉默。天长日久，却走不近彼此，争吵、冷战成了家常便饭。新环境的不适应，工作的突然变换，交际的无能为力，让她处处如履薄冰，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如上满了劲儿的发条，随时都有可能崩溃。旧病未去，又添新病，身体健康每况愈下。千头万绪百感交集，终于，她开始绝望了。有一天，她听说一个人自杀了，别人都在议论纷纷。她却觉得能克服那种恐惧从容而去，那也是一种勇气，自己太懦弱从来不曾有过一丝一毫。为了活着可以找出一千个一万个理由，却没有一个理由是为了自我。

当她说着这些，听的人显然未曾有过心理准备，只见打过来的话一句紧似一句，顾不上思考有没有词不达意的地方，只是不断发来。面对硝烟弥漫的商场征战都未曾放在眼里的他，此时却紧张了。他仿佛看着对面的人就站在悬崖边上，只一阵风单薄的身体便会坠落深渊，而他此时却不知该如何才能将其拉回来，心陷入了慌乱、焦急之中。

妹妹，你听我说，我家里兄弟几个，唯独没有妹妹。你叫我一声大哥，我也把你当成亲妹妹。听你说了那么多，妹妹你知道吗，你这样的想法可千万不能有，千万千万要放弃，懂吗？ 大哥打字慢，心里一急更是打不出来。你想想，你的孩子还那么小，没了你他怎么办？你的父母一天天老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他们怎么办？生活总会遇到不如意，只要你努力想办法解决，一切都会过去的。你想一想这些事情，和大哥的经历相比，哪一个更难？这么难，大哥不是都挺过来了？我相信你也可以的，你也要相信自己。

你想想，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你觉得不幸福，他呢？他不善言辞，但是反过来，你可以呀，你是个读书人，你虽然不擅长交际，但你一定比他强啊。你听大哥说，我是个男人，我知道一个女人对我好是什么感觉，我不一定说出来，但是我心里会记得。他一个男人，心粗也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很多话说不出来也没什么，只要你对他好，他会感觉到的。这就像银行里零存整取的存折，你每天存一点，当你需要的时候便会得到绝对丰厚的回报。你们是一家人，对自己的老公温柔点，偶尔撒撒娇，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妹妹，房子不是家，房子里有了温暖，有了等待，才是家。

他在外边累了一天，你不知道他在外边遇到了什么事，也许被老板说了，也许被客户刁难了，他和谁说？回家了当然想放松放松，看看电脑，听听音乐都很正常。你可以和他一起看啊，哪怕不说话，只是那么一起坐着也是一种沟通。如果你想他记住那些你觉得重要的日子，你可以先记住他认为重要的日子，你想要礼物，你可以先给他礼物，一次两次他可能忘了，但到第三次他一定会记得了。两座山永远到不了一起，两个人只要你想，总会越走越近的。孩子是婚姻的润滑剂，偶尔让他带着你和孩子出去走走，心情总是好的。

从你的话语里我猜想他是一个简单的、不善言辞、心里有家的人。那些甜言蜜语有没有说不要紧，那些话你要想听，大哥会说，可以说的天花乱坠，可是你想想，是真的吗？别怪大哥总是说你不说他，因为现在我是在和你说话，我就要告诉你怎样才是一个男人眼里的好女人，如果我是和他说，那么我就会告诉他女人有多不容易，怎么做才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其实只要一家人都开开心心，哪怕只是一起吃碗面条也是幸福的。

工作、交际等过一段时间你熟悉了会慢慢好起来的，努力了，没有什么遗憾就行了，也不必苛求自己一定要做到完美。反倒是你的身体，真的要好好爱惜，没有人能替你痛，替你打针吃药，那些罪还得自己受。和家里人商量商量，可以到这边大医院，咱找个专家好好看看。如果来我可以给你联系，到时候我给你们一家当导游顺便玩玩。

妹妹，你想想，以后的路还很长很长，你一定要保重自己，千万不能胡思乱想，只要有你在什么都不是问题。你如果心情不好了，尽管给大哥说，记住大哥的电话号码，我不会主动给你打，大哥这边没什么，只是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方便接听，什么时候不方便。你打来大哥肯定接，大哥只希望你能放下那些不愉快，能够过得开心一些。

 字总是打打停停，而静儿的泪却如泉涌。许久许久，她都无法让自己平静，如果说最初的一声大哥还只是出于礼貌，而此时便是来自内心的呼唤。世界上的语言那么丰富，而这一刻却让她感觉如此贫乏，没有一个词汇可以表达自己的心情。

八

“大哥，还记得妹妹因为害怕与人沟通，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打电话请你出主意吗？想想真的很幼稚啊。如今，妹妹虽然在交际上依然不擅长，但已经能和人好好相处，不会害怕了，也体会到了人与人之间的温暖。同事们一起说说笑笑，一起唠唠叨叨；亲朋好友聚会我也越来越期待，那是血浓与水的的亲情，是心有灵犀的守望；这一切越来越让我感受到阳光的味道。

大哥，你知道吗？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要用多久才会走出那片生活的误区，不知道会不会有今天灿烂的笑容。虽然我们的联系如此稀疏，但是六年时光，在指尖缓缓流淌，那最初的感动一直在我心里。

我不知道大哥如今身在哪里，是不是又忙着生意，我也不知道这封信该如何邮寄，只能放在这里接受时间的洗礼。我相信只要生命还在，只要记忆还在，妹妹的感激就会绵延。你是一只雄鹰，拥有搏击长空的力量，白云之巅是你的方向。我只是一只小小的麻雀，但我会站在枝头遥望着蓝蓝的天空，唱出我最衷心的祝愿：

祝大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