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素描之综合篇

个人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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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笔重绘古典神韵意境,散文再现唐诗奇葩精美。
--------题记------ 

唐诗素描,是诗,更是画,韵味无穷。让我们走进唐代诗人带来的素描意境。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
牧童遥指杏花村。


——杜牧《清明》

  也许是三月,也许是四月,在江南。
雨像位喋喋不休的老者,把一些纷纷扬扬的语言,洒进山村的每一个角落。
乡间小路上,撑油纸伞的诗人,沉思的诗人,被几朵落花打醒。
 

   披蓑戴笠的人们,在闲闷了一个冬季后,又满脚泥泞地开始了行色匆匆的耕耘。
他们忧郁的神情,是被这场潇潇不息的雨搅得无可奈何,还是担心又一季没有把握的收成呢?
活着真的不易啊!望着渐渐模糊的背景,诗人不觉轻轻喟叹。
   远处的树荫下,避雨的牧童,骑在牛背上吹响了柳笛。断断续续的音符轻轻滴落在绿叶上,
草丛中,宛如一些透明的、纯真的梦。
   诗人连忙凑上去,慈爱地问:“孩子,这附近有酒家吗?”
   少年抬起握着牧鞭的手,指向了前方。黄昏中,村廓朦胧,
一家茅屋上有一面小旗在风雨中悄悄摇拽:杏花村。
   这时候,酒店的灯突然亮了,象爱人温柔的眼睛。看着看着,诗人就有点醉了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李商隐《夜雨寄北》

  点亮灯,展开家书。你的笑容就隐藏在文字的后面,灿烂着,温暖着,
还有些许淡淡的泪痕。你的牵挂,你的思念,你的轻轻细细的话语,
越过千里迢迢的黑暗,越过心,飞抵我寂寞的窗台。
   而我,却总是把早已定好的归期改了又改,改了又改,最后,
仍说不定哪一天可以走进你守望的目光。
巴山不觉,春光早逝,
一转身,秋已深了。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来,挤满了小池。
这群无家可归的孩子,又将陪我渡过一个孤独的夜晚。
   依稀是梦,你坐到了窗前,静静地看着我。烛光是一朵刚刚开放的小花,
把你装扮得那么年轻,那么美,就象许多年前掀下红盖头的那个晚上。
   朦胧中,抓起你柔若如水的手,我感到了幸福,感到了一生的快乐和依靠。
   我拥着你,附在你的耳边,温柔地说起巴山那些孤寂的日子,
那个展信的秋夜,那场淅淅沥沥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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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王之涣《登鹳鹊楼》

  太阳象一枚熟透了的果子,终于缓缓地坠下。饥饿的山峦,张出了尖峭的利齿,
贪婪地吞噬着每天的晚餐。
   夕照中,鹳鹊楼如一位守卫母亲的战士,伫立着,目睹了血腥的一幕。
黄河咆哮着,奔涌着,这根大地的血管呵,跳动了几千年?还将跳动几万年?
黄河没有想过,只知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一路流淌,静静滋润着两岸的土地和人们,
永不停歇,最后又把剩下的乳汁依依不舍地注入大海宽阔的怀抱。
   一些沉睡已久的梦想,被眼前壮丽的美景激活了。
   诗人仿佛登上了更高的楼层,辽远的社稷一一映入眼帘:庄稼在阳光下长势良好;
小鸟在天空中自由飞翔;勤劳善良、默默无闻的乡亲,
在土地上耕种每一个简单而生动的日子,生生不息!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

——白居易《暮江吟》
 
  傍晚,太阳轻松地展开圆圆的身子,跃入了水中,濯洗一天的疲惫。
这个不识水性的顽童,把最后几缕光芒洒满水面,就慢慢地沉下去了。

   四周很安静,没有谁注意一场悲剧的上演。江被凉凉的风吹拂着,
一半是碧绿,如一块漾着波浪的珠玉;一半却红彤彤的,象一朵云彩浸在了水中。
   黑暗终于挤满了天空。远处,淡淡的桂香似一些若有若无的声音,漂浮在听觉之外。
秋天,这个可爱的九月初三的夜晚呵,在一盏渔灯的照耀下,变得温馨和美好。
   月亮拿着一把细长的弯弓,悄悄从山坳里爬了出来。露水闪着珍珠般的莹光,
垂挂在岸边的叶尖上,它是月亮从天上射落的星星吗?
   一阵微风掠过,坠落的,是满树的平平仄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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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孟浩然《宿建德江》

夕阳安静地悬在远方的山峦,孤帆收拢起张开的心事。摇动的橹,是一尾流落他乡的鱼么?
江面上,风用手指,拨响了涟漪的琴弦。千里的乡音,缓缓地流过记忆的河床。
一叶小舟,如一节离愁泊上了洲岸。今后的日子,它还能载动多少不堪回首的往事和风雨?
船舷上,怀抱酒壶的诗人,在淡淡水雾里张着半梦半醒的眼睛。
这时候,有一阵鸟鸣隔河飞来,又栖落进了草丛中的暖巢。
 

   四野茫茫。大地比天空更加深刻和空旷。一层薄暮,被最后一缕阳光涂上了斑斑驳驳的沧桑。
树林欲隐欲现地伸出枝条的手指,拉开了黑夜宽大的帷幕。
在这场没有主角的表演中,谁会成为今夜惟一的观众?
   江水沉淀起一天的风尘,清澈得如老家那口深幽的古井。半瓣弯月,
蹑手蹑脚地爬上船梢,偷偷望了望水中的倒影,然后,又有点害羞地拉过一片浮云,
遮掩住半个身子。   诗人走到船沿,探出头。水面上,印着一张憔悴的脸,
犹如一枚飘零的叶;脸旁,是一轮温暖的月。很亲,很近,也很静。
晚归的渔歌荡过,一江的恬逸,又碎成了千丝万缕的忧伤。






玉溆花争发,金塘水乱流。
 相逢畏相失,并著木兰舟。

——崔国辅《采莲曲》

   一滴露水宿在荷叶的掌中,被早起的阳光唤醒。在江南一丘随处可见的水塘边,
莲花从绿如碧玉的田田叶片中伸出头,揭开了红红的盖头,争先恐后地展示着自己的纤纤娇姿。
一只蜻蜓飞过,水一样的翅膀比空气更透明。

  有彩裙和笑语隐入莲中,不见了。哪一片幸福的叶子,收藏了她花季的背影?
采菱的小船,穿过池塘,摇碎了粼粼金光。从这边钻到那头,又人那边寻到这头。
隔荷相望的爱情,扰动了一池清水。心慌意乱的水拥挤着漫向四方,又被软软的堤岸挡了回来。
  终于,两只小船被水推到了一起。手撑竹篙的小伙,眼神躲躲闪闪,四顾流连;
轻摇瘦橹的姑娘,眉含羞色,欲语还休。她就是那朵梦中的莲吗?再多的春天,
只装一个在心里就可以温暖一生;再多的莲,也只采自己遇到的那一朵,
有缘的那一朵,喜欢的那一朵!  两只舟影,一左一右,脉脉含情,
又双双相拥着没入了荷塘深处。从某片荷叶的绿伞下,
一首采莲的民谣浅浅飘出,被多情的风拾走了。
  从此,所有的莲,都有了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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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阁东山下,烟花象外幽。
悬灯千嶂夕,卷幔五湖秋。
画壁馀鸿雁,纱窗宿斗牛。
更疑天路近,梦与白云游。

——孙逖《宿云门寺阁》

   香烟在东山下袅袅升腾,木鱼声不紧不慢地漫过耳垂,心灵的尘垢被一点一点地敲落。
红墙金瓦的云门寺阁,就是天上那朵空灵的云么?在夕阳下愈发耀眼,照亮每一颗世俗的凡心。
一阵缥缈的暮鼓越过烟霭乱入花丛,幽深的景象被突然击散,而后,又被黄昏的手掌轻轻合拢。
   拨亮油灯,悬挂在窗檐之上。夜色小心翼翼躲在窗外,不敢进来。远处的峰峰壑壑,
层峦叠嶂,隐隐约约,有如千万个绰约多姿的女子,生动了黯淡的远景。
卷起帷幔,视线之外的五湖浩淼千里,柔波轻涌;有一尾鱼,
无忧无虑地躺在一片秋天的水草上,听风吹花落的声音。

  来到床头,和衣而卧。年深日久的墙上,一幅壁画剥落成了凌乱的抽象。
只剩下一只孤单的大雁,在努力地飞翔,它还能找到翅膀的天空吗?星星顽皮极了,
偷偷溜下了凡间,把自己镶嵌在纱窗上。它一定是想,在今夜窥视一位诗人的梦!
   一切都沉寂下来,禅意的风也睡了。恍惚中,有一条比月光更近的路,架到了窗前,
天庭的楼宇清晰可辨。一朵游走的白云上,是谁,想摘下那枚月亮的果子?
   晨钟响过,诗人睁开惺忪的双眼,才发现,抓在手中的,是一卷发黄的经书。

隐隐飞桥隔野烟,石矶西畔问渔船。
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

——张旭《桃花溪》

一场暮春的阵雨,洗劫了所有的花朵。
烟雾袅袅,在深山野谷里缭绕。远山抖开一张薄薄的白幔,只露出一小块模糊的背影。
不远处,一座石板桥忽隐忽现地架在一条山溪上,依稀可以看到深绿色的青藤爬满了桥身。
这是那条通往天庭的栈桥么?桥沉默着,仙人踪迹全无。一些似有似无的雾霭飘过来,
石板桥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神秘而飘渺。

西岸,一只小船泊在嶙峋的石矶边,忘记了吹过的风,忘记了下着的雨,忘记了悄然流逝的时光。
它静静地浮着,任一根鱼杆随岁月慢慢变老。油纸伞下的诗人,被这种与世无争的风景深深打动,
忍不住对戴着斗笠的渔翁轻轻打了声招呼。他是不是传说中的武陵渔人呢?
   两岸的桃花独自开着,又被季节的手一朵一朵地摘下。花落无声,山谷里挤满了寂寞的香气。
细细的花瓣,从早到晚,随溪水飘流不尽。这就是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溪吗?
那段久远的故事,残缺的细节又开始清晰。
   而桃花源洞,会藏在清溪的什么地方?风继续吹,花继续落,水继续流……
渔人意味深长地一笑,却不语。
   找不到答案的诗人,神色怅惘。桃花源,在每个身处凡尘的人心中,永远隔着一个梦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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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张志和《渔歌子》
 
  这是江南的春季。雨迷濛了远天,西塞山躲藏在更深远的背景中,时隐时现。
一行白鹭充当了这幅静物画中灵动的几笔,纯洁的羽毛如雪,擦亮了人们黯淡的目光。

   江面上,满河的桃花是季节写给流水的诗句吗?每一瓣,都是一个清丽动听的词语。
鳜鱼不时跃出水面,肥美的身子一抖,又掉头钻入透明的水中,只留下几圈浅浅的涟漪。
它也想读这首春天的诗么?
   视线的一隅,一只破烂的筏子泊在静静的江中。船头,戴青箬笠、披绿蓑衣的诗人,
手握一杆没有鱼饵的钓,双目微闭,若有所思。其实,
他钓的并非是鱼,而是一种无拘无束的生活罢了。
   风用轻灵的细手,穿引着如丝的雨,悄悄为江南织一张嫩绿的地毯。
   真的好想做一只自由的鸟,从此栖落在那株岸边的小树,不再归。



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
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

——王绩《野望》

  天暗了下来。暮色说来就来了,东皋笼罩在一片若有若无的薄雾里,
似一块被谁遗失的纱巾,在静静的空气里浅浅浮动。几只不知名的鸟,
在远处飞来飞去,它们是找不到回家的路呢,还是想卸掉一身的彷徨?

   曾经葱郁的树木,已被季节的双手搓红。风过后,一片叶落了,又一片叶落了。
这些秋天的诗句,只有那块沉默的土地阅读和收藏。远山在这场即将落下帷幕的风景里,
扮演了最后一个角色;它身着金黄的外衣,与夕阳依依惜别。

   牧童从草地上拾起散落的吆喝,一抬手,甩成了一道柔软的鞭痕,
小牛犊不甘愿地踏上了归程。林子深处,手持弯弓的猎人,
随着一阵达达的马蹄声缓缓而出。马背上,又多了几道今夜的佳肴。
牧童进村了;猎人进村了;一只鸟飞过来,停了停,又飞走了。
在东皋的一条乡间小路上,没有谁认识隐居的诗人。孤寂的诗人,唯有与古人轻吟浅唱。
   那夜,所有的村庄,依稀听到了一些平平仄仄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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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
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

——李贺《马》之五


  这是北方的秋季,一个忘了时间的晚上。一望无垠的沙漠在眼前清冷地展开,
孤独的诗人踩着自己孤独的影子彳亍前行。

   洁白的沙粒如雪,被诗人轻轻踏响,声音撕破凝重的空气和夜色,传出很远很远。
一些模糊的山在天边游离,象一群没有家的孩子。月亮提着弯弯的钩,悬挂在天空的一隅,
她怎么也钓不住走动的云朵和在蓝色的夜空中游泳的星星。她是不是也很寂寞?

   诗人突发奇想:什么时候,我能拥有一匹属于自己的骏马,一匹装束华丽的骏马,
在这清凉如水的秋夜,在这无边无际的大漠,如鹰般飞快地驰骋,
自由地奔跑,忘掉世间的一切束缚和烦恼。
诗人抬起头,望了望依然朦胧、依然空旷的远方,忍不住为自己天真的想法笑了。

雪净胡天牧马还,月明羌笛戍楼间。
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

——高適《塞上听吹笛》

夕阳收起最后一缕金黄,匆匆地回了家。胡天北地,度不过玉门关的春风,
一次来到了塞上。雪被春天温暖的手清扫得干干净净,
有几丛零星的新绿,点缀了戈壁的生机。

一声鞭响,抽碎了静寂的傍晚。远天飞起了一阵轻尘,
牧马的战士,赶着拥挤的马啼回到了营房。

   天空蓝得像一湖平静如镜的水,星星是天庭里游泳的鱼吗?
月亮洗了个澡,拿一块白云的浴巾拭干了身子。皎洁的清辉,像一场雪,
安静地铺满了大漠、胡杨和夜色中屹立边疆的城楼。羌笛悠扬的调子,
不知从哪座烽火台的墙垛上飞出,让每颗远离故土的心,屏息静听。
   朦胧中,故乡的梅花,在一支《梅花落》的曲中,一瓣一瓣地开落。
遥远的花香,乘着月光的道路万里迢迢地赶来。伸出手,似乎就可以抓到一朵落花,
抓到一只栖在落花上的蝴蝶,一个童年的梦,以及梦中母亲轻唤的哹名。
   笛随风走,一夜之间,关山就被一种思乡的情结占领。
那个平和宁谧的夜晚,所有戍边的游子,都在一朵梅花的乡愁中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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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刘长卿《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又起风了。一片落叶在山径上东躲西藏,还是逃不过命运的手掌,
被拽到了空中,孤零零地飘荡。夕阳呵了最后几口热气,也躲到某个山坳里做梦去了。
暮霭沉沉,潮水般涌进了千嶂万壑,远山苍茫而冷寂。

   一重又一重山路,似乎比人的一生更漫长。山道上,蹒跚而行的诗人,
苍白的面庞和冬天一样凝重。寒冷像一群饿急了的野狼,撕开衣襟侵入肌肤。
他单薄的身子,不禁颤抖了几下。什么时候,才可以歇下脚步,
围着一盆红红的炭火,斟一杯淡酒?终于,有几间简陋的茅屋,出现在视线的尽头。
  天空如一只摇来摇去的筛子,在风中乱舞,大雪铺天盖地而下。
冬天里的花朵,惟一的花朵,纯洁而沉默。大地裹在一件银白的外套下安然入梦。
狗的吠声,打破了寂静,山野有了短暂的生机。柴扉一声轻响,
开了,一位披衣的白发老人,手执风灯,站在了门口……
  他是在等候晚归的亲人,还是迎接诗人的到来呢?诗人急忙抖落一身雪花,
走进了家门。霎时,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和感动,涌上了心胸。
  而明天的旅程,是不是会更加艰难?

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
荷笠带夕阳,青山独归远。

——刘长卿《送灵澈》
 
  阳光终于累了,疲惫不堪地收拢起晒了一天的网,倚在一座山峰的肩膀上,
望着山谷里一束黄昏的炊烟出神。大山深处的竹林寺,掩映在苍翠的山林之中,
被一层淡淡的雾霭涂上了隐隐约约的金辉,仿佛佛祖的降临。

天庭的钟声,从远远的山上飘来,流水一样袭过人间。一只停在麦穗上的小鸟,
抬起头,侧耳细听了一会,然后望了望天,望了望身后的田野,脆脆地打了声口哨,
展开翅膀,朝着向晚的山中飞去。哪一棵树的叶片之间,
张着两双慈爱的眼睛,在祈祷它平安归巢?

   茶亭里的两个人,停下手中的棋子,终止了楚河汉界的进进退退。
僧人斜披斗笠,扛一身夕照,拖着长长的影子踏上了归程。
他孤单的背影,在诗人牵挂的目光中,渐渐溶入了青郁的深山。
   许多事情,并不需要结果。就像今天,一位僧人和一位诗人、
从早晨下到傍晚的一盘棋,不输也不赢,与世事无关。
唯留下一山的空灵淡远,点缀在绿水青山,充满着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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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松风起,还家草露晞。
云光侵履迹,山翠拂人衣。

——裴迪《华子岗》
 

   落日趴在山梁上,不肯回家。它是不是也厌倦了万人敬仰的日子,
想在山中,做一名远离尘世的隐者,修炼终生?晚风耐不住寂寞,
从松叶上走了下来,又牵着一朵晚归的白云,唠叨起剪不断的心事。

路依然很静,山下的某间茅舍,已燃起炊烟。隔很远,依稀看到了一只鸟掠过了天空。
哪一家屋檐,会收留这双流浪的翅膀?草叶好不容易聚拢起一滴透明的露水,
还来不及品尝,就被眼捷手快的风劫走了。

   阳光一点一点地消失,走过的山径一点一点地消失。深深浅浅的履痕,
在暮霭越伸越长的舌头里,被一步一步地吞噬,。黑夜躲在山脊的背面,
随时准备点亮月亮的灯盏。哪一块岩石,是今夜取火的燧石?
山林披着绿色的外套,站在路旁,仿佛谁家多情的女子,伸出青翠的小手,
轻轻拉着诗人的衣衫,依依难舍。她也害怕黑暗中的孤独么?
   归隐的诗人,突然发现,自己的心中,原来还保存着一份少年时的浪漫。

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
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

——刘方平《月夜》

这时候村庄已然睡熟,一些平和的呼吸,在清冷的小巷里来回穿走;
几声隐约的狗吠,袭进了天堂的梦境。夜更深了,天空提着月亮的灯笼,
它在寻找那颗昨晚坠落的流星吗?
朦胧的斜月洒下一地银白的清辉,
庭院的一半映照在月色里,一半掩藏在暗影中,屋前屋后,阒寥无人。

深蓝色的夜空上,北斗星守望着南斗星,南斗星凝视着北斗星。
终于,相思疲惫了,就横躺在青天的一隅,默默不语,
任时光的流水,浅浅地漫过了银河的两岸。
   今夜,谁在黑暗中看到了花朵的绽放?谁在冷寂里感觉了春天的温暖?
田塍边,一粒去年秋天遗落的种子,正在吃力地拱起一小块新鲜的泥土。
   一只虫子,也许是一只刚刚从冬眠中醒来的虫子,躺在这粒种子的嫩芽上,
开始了轻轻的吟唱。窗台外,有一丝绿意,透进了每家庭院的窗

憩泊了一冬的村庄,又在睡梦中拿起了锄头和扁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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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故人庄
孟浩然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待到重阳日,还来看菊花。

  拐一个弯,就看见了老友的茅檐。一些袅袅的炊烟,已缭绕在屋子的四周。
柴门在一声幽响后,洞开了。有一双熟悉的手,向远处招了招,然后,
兴奋地移出了细竹围拢的篱笆。几条田塍之外,鸡黍的清香,随一声亲切的问候袭入心脾。

  雨早停了,空气清爽得比溪水更透明。高高低低的林子,从村前绕过村后,
又从村后合到村前。有几只鸟,悄悄潜入了那片翠绿。它们拍打着翅膀,
伸出细喙,在每一枚叶片的音符上,为季节敲响一曲丰收的交响。
村庄的边缘,青山安静地横斜在夏天的入口,等待落花和流水的消息。

  推开窗,田野的气息如水般涌进柴房。晒场上,一群无忧无虑的小鸡在欢快地追逐;
菜畦里,三两只虫子躲在一片菜叶的背面,嘀咕着什么。酒壶候在桌边,
农事在酒杯中稔熟地交替。每一小口,都是一个怡神的词语。
  镰刀很精神地挂在墙上,锃亮的身子里蓄满跃跃欲试的表情。
风在窗外偷听着收成,幸福拉着风的衣袂,站在时光的深处,把每一个丰衣足食的日子张望。
  等到九月初九,我们再一起坐在庭院里,细细品味一年的辛劳。
并从一朵菊花展开的微笑中,透察春天的雨水,夏天的阳光,
秋天的五谷,以及白云后,那场准备了一年的雪!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王昌龄《芙蓉楼送辛渐》

风继续吹。雨是昨夜没有流尽的泪么?一点一滴,让一颗碎了又碎的心,
依然寒冷,依然找不到一丝温暖和蔚藉。满江烟雨跟心情一样迷蒙,所有的风景,
都被一片忧愁笼罩。寂寥的吴地,不知道有两个人一夜未眠,有一盏灯一宿没熄。

   天忽阴忽暗地亮了。两把油纸伞,在芙蓉楼下久久伫立。雨丝是一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叮咛,
杂乱无章地横在心口,打湿了所有的离情。这个清晨,有两只鸟伤感地栖在树上,忘记了飞翔。

而形单影只的楚山,会是一座回首的驿站吗?你的身影渐行渐远,
一路的风雨,淹没了你孤独的行程。
  洛阳是一个遥远的梦啊!生命中的烟火,起起落落,已平淡成记忆。
那倚门相望的影子,是母亲,还是父亲?所有流逝的容颜,
被岁月的车轮碾得支离破碎,仅剩一句哽咽而深情的问候。
请告诉故乡: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我一片晶莹透明的冰心,
依然装在清澈无瑕、澄空见底的玉壶,朴素而真诚,永远不改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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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闻繁露坠,开户临西园。
寒月上东岭,泠泠疏竹根。
石泉远逾响,山鸟时一喧。
倚楹遂至旦,寂寞将何言。

——柳宗元《中夜起望西园值月上》
 

   子夜的钟声响过,风又悄悄潜入了树林。吊在叶尖上的露珠,荡着秋千,
目睹自己的纯贞,失手坠下了沉寂的夜空。破碎的声音,
有如一些心痛的叹息,清晰可闻。辗转难寐的诗人,披衣而起,轻启门扉,来到了西园。

   一轮弯月,在收割了几片骚扰的云朵后,也拽着苗条的身子,
趴在东岭的一块岩石上小憩。清凉的月色,如一川透明的流水,从山峰上顺坡而下,
在一丛凤尾竹上停留了片刻,又漏过叶片的手指,流向了竹根和大地,泠泠而静谧。

   远处的一泓清泉,也停止了休息,从石头上跳下来,游向了更远的岸边。
一只面带幸福的小鸟醒了,梦呓般地叫了一句什么。另一只鸟听到了,
揉揉醒忪的眼睛,矜持地回应了一声。这是它们黑暗中约会的暗号吗?
岑寂的午夜,有一对小小的恋人,开始了爱情的和唱。
   倚楹而坐的诗人,就这样在静荡荡的西园里,看着,听着。
他沉思的表情,是不再起伏的月光,在寂寞的夜色里,平和真实。
他会想起一生中的什么,郁悒和漂泊?还是超脱和涅槃?
   诗人整理好每个细节,站起身,天就亮了。一些诗句,像阳光一样,书写在天空的宣纸上。

倚杖望晴雪,溪云几万重。
樵人归白屋,寒日下危峰。
野火烧冈草,断烟生石松。
却回山寺路,闻打暮天钟。

——贾岛《雪晴晚望》
 

   雪不知是几时停的,大地还躺在银白的被窝里做着纯洁的梦。
阳光终于在黄昏的薄暮中露出了笑脸,倚杖的诗人,极目远眺:

   溪水在寒冷的压迫下,依然在冰层下唱着不屈的小曲,没有什么,可以阻止生命的流淌。
一层一层的雾绡,在小溪上升腾,最后演化成云朵,重重叠叠,在天空的屏幕上舞蹈。

   一位瘦小的樵夫,扛一肩断枝,踉跄着走下一条窄窄的山路,返回了白雪覆盖的茅棚。
这个冬天,跳跃的柴火会给清贫的生活带来一丝温暖的满足吗?
   站在一座山脊上小憩的夕阳,遭到了寒风的偷袭,最后,轰然一声坠下了山坳。
满地都是金属的碎片,闪着冷冷的光泽。一只觅食的小鸟,目睹了一场悲壮的事故。
   枯草在野火中焚身。山冈上,激情的燃烧在暮色的掩护下揭幕。
郁郁苍苍的石松,伸出刚劲的枝条,切断了四处流窜的烟霭。
   一阵向晚的钟声,沿一条曲折的小径隐隐传来,宁静被长长的木槌敲落;
远处的山寺,又开始了禅意的诵唱。执杖而归的诗人,感觉到春天的脚步,已从季节的边缘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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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由白云尽,春与清溪长。
  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
  闲门向山路,深柳读书堂。
  幽映每白日,清辉照衣裳。

——刘眘虚《阙题》

山路是一根系在白云身上的绳子,细细的,长长的,悠悠晃晃,
从天上蜿蜒而下,握在诗人的手中。一只鸟飞累了,栖在云上,翻晒着疲惫的羽毛。
风是绿的,拂过了所有的叶子;水是绿的,收藏了所有的春天。
清溪唱着一支悠长的小曲,从山上走来,在一块石头前拐个弯,又向山下流去。
 
落花是春天最寂寞的诗句,在静谧的深山,没有人聆听它坠落的声音。
美丽的容颜,在清溪边静静地开放,又在夜色中悄悄地谢了。
只有流水心疼地接住一瓣,又一瓣……满溪都是伤心的幸福。
一些浅浅的暗香,
从远处潺潺地飘来,撒在四周,又黯然地随水流逝。
远远近近,空气里都是芬芳的味道。
远离都市的柴门,被云敲响过,
被风敲响过,被啁啾的鸟鸣敲响过,也偶尔被那条弯弯曲曲的山路敲响。
门开了,小径在门口意犹未尽地打住了脚步。柳影深深,手握书卷的童子,
在读书堂上睡得很香,一只蝴蝶飞在砚台上起起落落,仍没有惊醒他甜甜的梦。

   阳光很安静地透过长条飘拂的柳枝,在院子里投下斑斑驳驳的足迹。
它也想寻找,一朵被季节遗弃的落花吗?淡淡的光华,照在衣裳上,幽美、舒适,也温暖。

   诗人看了看睡觉的童子,折下一根柳条,很轻很轻地敲了敲窗扉。。。


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
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

——韩愈《晚春》
 

   阳光坐在一片春天的绿叶上,看着田野上的麦穗,抽出了尖尖的触角。
轮回的季节,又要翻到下一个页码。草打起了精神,树打起了精神,
他们知道,春天的裙襟,不久就会拐进五月的门槛。

   原野上,红的紫的黄的花朵,让大地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艳遇。
她们已从轻风的细语中,探听到春天的舞台,即将落下帷幕。
这些美丽的精灵,来不及细想,就急急地展开千姿百媚的身姿,吐艳争芳。
她们飘溢的清香,能留住春天的步履吗?
   乏香少色的杨花榆荚,也赶来凑晚春的热闹,想在最后的光景里,
露一把脸,让季节记住自己的惨淡的表情。
   于是,不知趣地化成一派漫无目的的飞雪,在空中四处流窜。
只可惜,那些纷错的词语,却组不成一句可以让人吟诵的诗行。
   有时候,春天更欣赏的,不是勇气,而是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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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溪深不测,隐处惟孤云。
松际露微月,清光犹为君。
茅亭宿花影,药院滋苔纹。
余亦谢时去,西山鸾鹤群。

——常建《宿王昌龄隐居》

   清溪是石门山一段弯弯曲曲的故事。溪边的野花不知道,它源自哪座山口;
溪中的石头不知道,它流向哪一条江河。一片白云在远处徘徊,
走近清溪的身边照了照,又轻轻地飘走了。白云是诗人留下的一张诗笺么?

月亮静静地挂上了枝条,天空干净得像一个少女的梦。
几颗多情的星星,在天边眨着眼,喁喁细语。松树张开所有的手指,
却没有网住流过的时光。晶莹的露水,无法承受夜的重量,终于坠了。
破碎的声音,清脆而生动。
   那些幽幽的月光,是不是还想陪在诗人的身旁,
听一曲筝,品一首诗?一阵轻轻的风,拂过了所有的寂静。
   花睡了。只留一些影子,在窗前晃动。这群美丽的精灵,让所有的意境,
都在一片
香中沉醉。诗人走出茅亭,忍不住爱怜地抚了抚,却又怕惊醒了她们的梦。
   院落里,芍药在夜色中更加茂盛地生长。一些重重叠叠的脚印,
连同岁月一起,刻进了青苔下的石径。真的好想远离喧嚣和尘世,
在这里做一株枯了又生的草,一朵开了又谢的花。或者就到西山看鸾凤起舞,
与仙鹤为邻,年年岁岁,憩栖山林。
  时光会老,不老的,是一颗归隐的心。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
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王昌龄《采莲曲》

推开六月的门,就看见夏天了。睛空下,莲的梦想伞一样张开。
每一段长长短短的叶脉里,都收藏着一个含羞的情节。

   半亩方塘深处,采莲的女子,坐在一朵莲蓬上,看阳光吹响层层叠叠的心事。
 
风伸出亭亭的手,却没有抓住她绿色的衣裙。
水光摇曳的舞蹈里,
谁的脸庞,胜过芙蓉的盛开?有一只瘦瘦的鸟,搁浅在一片相思的水域。
音乐停止了。爱情是一株疯长的水草,漫过了季节的堤岸。
               千荷万荷之中,你就是最动人的一朵吗?每一束流连的目光,

都逃不过你绿袖盈香的诱惑。那个午后,你的每一瓣羞涩,都燃成一绺粉红。
回首之间,一个窈窕的身影倏忽闪入了荷塘,不见踪迹。

   莲动影移的背景里,有一些这样或那样的事情,就这么悄然注定!
视线之外,又一阵歌声,沿一支菱藕的箫孔,踏过高高低低的荷叶,
一轮一轮,刻进了怦然心动的记忆。 那天,天很蓝,云很白,水,很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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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崔护《题都城南庄》
 

  那个日子,又一次呈现,是心中不灭的记忆。今天,相思翻开了线装的日历……
  清明,春天静静地在都城南庄美丽着。阳光像一件暖和的外套,披在百花的身上;
几只斑斓的蝴蝶,在花丛中悠闲地穿来逛去。寻春的诗人,站在一扇浅绿的柴门前轻扣:
  门扉后,是一张少女的脸——凝睇掩笑,带着一丝淡淡的羞怯。她绯红的表情,
犹如桃花的盛开;她翕动了一下唇角,却沉默着;她含情的目光,胜过了万语千言;
她轻抬纤纤细手,柔柔摘下了一瓣沾在衣领上的桃花;她离去,款款的转身,比百花更娇媚!
  诗人呆呆地望着、望着,所有的美好,都在她回眸的瞬间,乱成了温馨的呓语。
又是清明,又是都城南庄,又是花木扶疏。那扇柴扉,久扣之后,却仍然紧闭。
去年开门的女孩,
那朵一生不谢的桃
花,梦中的新娘,去了哪里?
她会找到她所期待的幸福吗?
  诗人无比怅惘地伫立门前,看着墙上的桃花,
依旧如少女粉红的脸,在春风中绽放。
一只黄莺轻轻地叫了几声,它是不是知道少女的消息?
  原来,有些花,不采,就是一辈子的错过!诗人拿出笔,
 
神色黯然又蘸满深情地在门扉上题下了一阙心伤的浪漫。

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王建《十五夜望月》

秋月挤过树荫,洒满了庭院。那是今年的第一场霜雪么?薄薄的,柔柔的,
仿佛老母亲的一头银发。几只歇息的鸦鹊,被一束明亮的清辉惊醒,
在一丝隐隐的寒意中,又拉开了聒噪的嘴巴。庭院里,一个徘徊的影子,踩碎了一地的乡愁。

   清冷的夜露,在一片叶子上集合,又顺着叶脉的手掌,
浸入了一朵淡黄的桂花。一些寂寞的香气,在静寥的夜空中坠落。

   而那轮月上,广寒宫前的桂树也开花了吗?执斧的吴刚,是不是折下一枝,
送给了月中弄影的嫦娥?这一切,只有守在树下的白兔知道,只有从月亮身边路过的云朵知道。
   中秋月啊,今夜,有多少人醉倒在你圆圆的酒杯里?又有多少人在
梦中踏上了一条月光的道路,然后,在老家斑驳的门前,轻轻扣响了温暖的柴扉?
   酒醒后,那茫茫的秋思,又会落在谁的心头?青天不说话,
月亮不说话。唯有那只已空的酒壶,依稀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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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烟笼碧砌,飞月向南端。
寂寞离亭掩,江山此夜寒。

——王勃《江亭夜月送别》

这些亭外走动的、叶片上停伫的、天空里流动的,都是迷惘的心情吗?
都是杂乱无章的离愁吗?今夜,无数颗星星升起,无数颗星星坠落!今夜的眼泪,
打湿了轻烟和云朵!
  月,请留下,请留下你的脚步,请留下你淡淡的光华,不要熄灭!
月,你走吧,你快走,请带上我的心,去照亮一位游子的旅程!
哪怕只一点点温暖,我也要请你捎上!
多么安静的夜啊!
那座亭子,空空的,只留下了寂寞,
留下了一枝折断的柳条,一只摔碎的酒杯。松开手,你握过的痕迹清晰可见;
你说过的话,依然栖息在亭梁上,不忍离去!
我的牵挂,
沿着你消失的小路,逶迤而行。
月光会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吗?
江河和山峦,在今夜被寒冷覆盖;一个孤单的身影,在今夜被月光覆盖!


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
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
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

——柳宗元《渔翁》

夜不声不响地撒下一张黑色的网,万物顿时安静下来。江空山幽,
西岩下,一叶小舟泊在岸边,一动不动,时光的流水,似乎已然停歇。
天空下,头枕月光的渔翁,在梦中捉了一舱星星的小鱼。

  从天边赶来的第一束阳光,轻轻拍打着船篷。悠然醒来的渔翁,
手提瓦罐,汲起一江清幽的湘水;袅袅晨炊,被江南的楚竹一节一节地点燃,
水面上,飘荡着丝丝缕缕的米香。

  晓雾终于溶入了水中,太阳洗掉一夜的疲惫,一下子从江的尽头窜出老高。
头戴竹笠的渔翁不见了,他在哪一处河弯的背后,手捋白须,垂下了岁月的钓饵?
突然,欸乃一声,远处传来清脆的橹响。旷寥的江面,
被一根瘦瘦的长橹击破,山和水,都碎成了翠绿的风景。
  回头望去,小舟像一片孤单的落叶,顺流而下,飘向了天际。摇橹的渔翁,
是西山岭上无心相逐的白云么?远远地绕过都市的喧闹,从容地应对世俗的困扰。
惟想做一绺无忧的轻风,做一滴无虑的雨点,一辈子,徜徉在山水间,怡然自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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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孟浩然《春晓》
 

  阳光透过窗棂,洒落在诗人的身上,一格一格的,很美。揉揉惺忪的眼睛,
温暖的感觉,传遍全身。仿佛是一夜之间,春天已占领了小小的山村。

  窗外,是谁的叫声如此亮丽?在林子里转来转去,最后,又沿着一束阳光的道路钻进书房。
诗人舒展了一下手臂,细细倾听。这些清新的声音,让再心灰意冷的人,
也会重新注满希望和信心。依稀记起昨夜,风夹着细雨,敲打着屋檐。这群音乐的孩子,
总让人想起乡间里的童年,母亲在油灯下轻轻哼着的歌谣。
  那些昨天还含饱待放的花儿,在夜晚也钻出了传统的面纱,
羞红着脸,怯怯地立于院中,和风雨亲吻。花落的声音,有谁听见?
  清晨,一位诗人拾起一朵,那是远方的恋人无奈而憔悴的容颜吗?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柳宗元《江雪》
 


  冷峻的天空,雪花划破凝重:一片、二片、三片……一群芳香的语言,撒遍大地。
所有的道路,在载走最后一个回家的孩子后,不肯再走出来。
它们躲在一片纯洁的思想下,做着春天的美丽的梦。
  只有一只小船,如岛屿,泊在水中,静静的,一动不动。
一些雪花从它身边滑入江中,化了,一些雪又紧跟而来。船上的渔翁,
破旧的斗笠下露出一双沉着的眼,岁月的风霜写满了苍老的双颊。
瘦小的身子,裹在单薄的蓑衣里,季节的交替改变不了他悠闲的生活。
  稳坐船头的渔者,他是在钓一段失去的岁月,还是明年的希望呢?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杜牧《山行》

  一片叶子,轻轻地落进了视线。飘舞的身姿,如一只残蝶,
在秋风中无可奈何地逝去。崎岖的山径上,每一块石头,都闪着深秋的寒光,
像一位老者的脸,布满沧桑。
白云从山坳冉冉升起,几点朦胧的村舍,
远远地笼罩在一片飘渺之中。几声鸡鸣,沿着小路袭来,击碎了所有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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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韦应物《滁州西涧》

  这些茂盛的小草,就象一群与世无争的孩子,在野外,在远离城市车马和扬尘的西涧,
怡然自乐,思想纯洁,静静生长。一春又一春,就这么绿着,时光的脚步似乎已然停憩。

山峦背后,深树背后,不谙世事的黄鹂鸟又无忧无虑地唱起了清亮的小曲。
每一片嫩嫩的叶子,都被歌声濯洗得一尘不染。

  暮色由远而近,朦胧的远山更加空寂。一场匆匆而至的晚雨,打湿了所有的背景。
水倏忽挤满了小河,争先恐后地奔向外面的世界。大海真是它们期盼已久的家吗?
  荒凉凉的渡口。一叶孤舟横卧岸边,在春水中随意地泊着。
没有人知道它来自何方,也没有人知道它会驶向哪里。
  忘了打伞的诗人,仿佛自己也成了一片山中翠绿的叶子,
一株涧边葱郁的小草,或是那只自由自在、忘了归途的小船。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孟郊《游子吟》
 

  窗外,黑夜的帷幕又拉满了山村。
母亲拔亮了那盏昏暗的油灯,温暖顿时洒满了简陋的屋子。
   灯光下,母亲又颤颤地瞄准了针眼。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母亲就这样用那根细细的线、长长的线,串起了一个又一个艰辛的日子。
  每一针,都仔仔细细;每一线,都饱蘸深情。看着母亲满头的银发和被岁月
的风雨分割得交壑纵横的脸,泪水禁不住淌满了我年轻的面颊。
  缝好了,母亲又比试着,觉得满意了,才套到我的身上,把扣子一粒粒地扣好,
就象打点一粒即将洒播的种子。母亲哽咽着、用有点哆嗦的手轻轻拍着我的肩:
“儿呀,要记住回家的路……”
  我知道,我是一根土生土长的小草,一根春天里朴素的小草。
母亲阳光般的注视,将把我的一生覆盖。
  无论漂泊多远,黑暗中的那盏油灯,永远是我生活中唯一的方向,唯一的牵挂。
  今生今世,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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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张继《枫桥夜泊》
   这时候,那弯浅浅的月跌进了洒对面的山坳。一只乌鸦凄凉的鸣叫越过夜空,溅落了满天的寒意。
薄薄白白的霜就铺满了船舷。一位诗人独立船头,他长长的胡须已被秋天染白。

  岸边一丛红红的枫叶,被船上的渔火隐隐地映出,在微风中悄悄摇曳,像一团跳动的火焰。
好深好深的秋啊!诗人斜倚船舷,一些淡淡的往事,如手中那杯苦涩的浓茶
,袭上心头,久久不能平静。而夜色中的寒山寺,静静地立于繁华的苏州城外,
送走了多少个春秋,目睹了多少离愁和别恨?只有那株与它一样苍老古槐,知道这数不清的故事了。
  突然,一阵清晰的钟声穿过寂静,惊飞了船篷上的一只小鸟,它扑拍着翅膀,
飞进了浓浓的夜色。它会找到黑暗中的家吗?诗人看到又一艘客船,停在了枫桥。
  隐约中,一些人上船,一些人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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