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到荼蘼

    有一种花，名叫“十姊妹”。十朵小红花挤在一起，形成一朵鲜艳的大花，十分美丽。1986年11月至1988年5月，在云南老山前线，也有这样的花朵，她的名字叫作“老山十姊妹救护队”。
    那就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战争风雨中绽放出来的“十姊妹花”。
   “十姊妹”住的木板房，座落在27军79师前线指挥部曼棍洞东侧一个陡峭的山坡上，被医院男兵称为“第三层绣楼”。二层楼，其实是一个山岩加木板房，是男兵们住的，通向“绣楼”的楼梯，是用绿织布沙袋和破木板拼凑而成的。脚踩上去，有点滑溜，稍一不慎就有掉下去的危险。
    每天晚饭后，木板房里最热闹的了。姑娘们从各自的岗位上回来，脱去军装，穿上五颜六色的柔软的紧身衣裤。十姊妹中年纪最小、个头最高、最瘦、刚满十九岁的徐晓红，轻轻按响床头上的收录机，节奏强烈的流行歌曲就荡满了木板房。于是，在不到两平方米的室内空间，姑娘们挤挤碰碰的跳起了迪斯科。
    那穿一色红紧身衣的徐晓红，踢蹬着长长的胳膊腿，象一只长腿仙鹤。那穿着一身雪白衣裤的蒲秀娟，小手一扬一扬的，一对迷人的双眼皮的眼睛，忽闪忽亮，象一只和平鸽，又象童话里的白雪公主。那位头发弯弯的，眉清目秀的李占军，是“老山十姊妹救护队”的副队长，她有一张白净的、圆圆的、宽宽的脸，颇象一个朝鲜姑娘。跳起迪斯科来，手臀一弯一伸，还有是象朝鲜舞呢！其实，她是邯郸姑娘。小李和救护队的队长赵慧是好朋友。她俩有五同：同一个医院、同一个宿舍，同是邯郸人，同年龄（小李比小赵小一天），她们男朋友同姓，都姓孙。真巧！此时，赵慧也挤在姐妹中大跳迪斯科。这位“女强人”在其他方面的确是“强”的，不过，她的迪斯科舞姿却不敢恭维。与其说她跳迪斯科，不如说她扭“洋秧歌”。据说，迪斯科原来也是非洲土著的一种“土风舞”。传到中国就“洋气”起来。其实，土与洋是相对的。我们中国陕北秧歌弄到国外去，对他们来说，也是“洋”，也很“洋气”。
   “老山十姊妹救护队”主要任务是火线救护伤员，没有伤员时就开展阵地服务活动。巡诊、送药、理发、洗衣服、宣传卫生防病知识、还和战士们联欢，促膝拉家常，说说心里话……。

   就从火线救伤员中讲述这些姑娘们吧。
    1987年9月29日。
    云雾迷漫，细雨蒙蒙。
    陡峭崎岖的老山战场羊肠小道上，10名芳龄少女。身穿迷彩服，头戴钢盔。钢盔下有露出卷发的，有翘起短短小辫的，有露出弯弯的头发帘的，还有一个头发剪得短短的“假小子”。这就是十姊妹的救护队！那位手扶担架走在左前方的“假小子”赵慧，淋得象落汤鸡，但她咬紧牙，挺起胸，雄赳赳的样子，还真有些男子汉的气概呢！那位两肩压着担架，走在后方的李占军，她的眉眼上滚动着汗水雨水，腰压得弯弯的，嘴里却不断地喊着：“抬平稳一点，脚往当中踩，千万别踩着旁边的地雷！”
    这位小李，是个多情善感的“林妹妹”，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病态美呢！可是到了艰苦的关键时刻，她却能顶上去，看到她肩上压着重伤员，可谁知道，在她心上，还压着失恋的创伤。报刊上常常有这样的报导某某负心的姑娘，和某前线男兵“吹灯”。可这回却是一个负心的小伙，和前线的女军人“吹灯了”！小李上前线那天，他也曾含泪送别，扮演了一番“哥哥送妹上战场”。可是小李在隆隆炮声中救死扶伤的时候，他的“吹灯”信来了。小李忍着极大的痛苦仍默默地，日日夜夜地护理伤病员。她不仅是“林妹妹”，还是柔中有钢的花木兰呢！赵慧从猫耳洞阵地回来，发现小李在下班之后，独自站在小河边流泪，奇怪？小李怎么了？赵慧以大姐姐的身份，再三询问，小李才拿出那封“吹灯”的信。赵慧愤怒了：“哼！就凭他这德性，还不配我的小李妹妹呢！别难过，姐姐给你找个好的！”
   “不，我再也不谈恋爱了！”
   “那怎么行？我知道你是个多情女儿！”
   “我把爱转移到伤员们身上，他们最需要爱……”。
    多情多义的李占军，的确是这样做的，全医院知情的人，没有不同情她敬佩她的。

 
   

    雾，更浓了。雨，更大了。路，更滑了。担架，更沉重了。横在十姐妹前面的，是一个陡坡。十姊妹中个子最小的蒲秀娟姑娘，此时双肩正压着担架，走在前面。她的眼睛水汪汪的，不时回过头来，看一看那位昏迷不醒的重伤员。她是那么年轻，那么可爱，还长着圆圆的娃娃脸呢！她本该是校园的优等生，妈妈的娇儿，少女梦中的人儿啊，可如今……
    坡越来越陡了。小蒲感到伤员的身子似乎在向后倾斜。不！绝不能让他滑下去，绝不能再给他增一丝痛苦，小蒲想到这里，一咬牙，双膝跪地，用膝盖艰难地向前挪。挪一步，有多难啊！裤腿磨破了，膝盖被磨得青一块，紫一块，渗出滴滴血来。小蒲忍着、跪着、爬着。她回过头来，发现伤员的身子平稳多了。她露出了丝笑意。扶着担架走在后面的姐妹们，看见小蒲跪着抬担架，一双双眼睛里，流下了感动的、心疼的泪水……
    这位可爱的、善良的“白雪公主”，爸爸可不是国王，而是首都钢铁厂的工人。妈妈生了五个孩子，她是妈妈最小的女儿。小秀娟长得俊秀、黑眉毛、大眼睛、高高的鼻子。这位北京姑娘，还有点像苏联电影里演喀秋莎的那位美人儿。小蒲是北京市石景山苹果园中学85级高中毕业生。往日，那上学的路又平又宽，有时还乘交通车，有时还骑自行车。柔嫩的肩上，从没有挑过一担水，更不用说抬担架了。是的，这位北京姑娘，的确是苹果园中学培育出来的一只又甜又美的红苹果。当兵以后，听说要到老山前线参战，妈妈担心，秀娟也害怕，她想，打仗死了倒好，万一叫敌人抓去，那可怎么办？新兵连的连长对她说：“老山是防御战，你们医院又在二线，没事”。新兵眼中最大的官儿是连长，说什么都信，小蒲也就放心了。
    1986年秋小蒲随部队医院来到了老山前线，分配到手术室。她参加的第一例手术，是对炸断腿的重伤员截肢。这位善良的十八岁的姑娘，每一次看到那血淋淋的、筋骨碎裂的腿，差点惊叫起来。
   “把断筋烂肉剪掉”医生冷静地对小蒲说。
    小蒲走出手术室。心里多么难过。吃饭的时候，她吃得很少，看见菜里的肉骨头，她就想起她剪掉的那些筋、肉，不禁难过得悄悄流泪。
    正如她的名字和美貌似的，秀娟还是秀雅温柔的。当“老山十姊妹救护队”上一线为战士演出的时候，小蒲唱起《月亮之歌》、《在无人的海边》，是那么温情。
    蒲秀娟经过战场上的考验，光荣地参加了中国共产党。在同年入伍的女兵中，她是第一名火线入党的佼佼者。进入战区以来，小蒲参加了六十多例手术，没有出任何事故，出色地完成了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