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听雨

反复听着《烟花易冷》，内心充盈一种忧伤的情愫，一如捏住了某处软肋而不能动弹。此刻，我待的这个地方，是我生长的地方，这儿有我至亲至爱的人。这儿，一个横卧在大山深处的小野村，当不带忧愁，不添加欣喜，静坐感受时，这儿有着一种静谧的美。山脚下的房子掩映在一片绿色之中，放眼四处，叠翠峰峦，一座座青山相互交错、连接、映衬。这儿于我，有着深深地眷恋。但透过那些满脸皱纹的干活老人，那一脸无望的等待，蹲在门槛上的愁眉苦脸，中年男子怪异的生活，山村在静谧中弥漫着淡淡的忧伤。

曾经，这儿有着我自以为是的繁华。乌龟山脚下，那栋四封三间、两边都配有楼屋的木房子就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屋前有着一块标准的长方形晒谷坪，小时候时常诧异这块坪大小形状会如此的规范。它是我们孩子们的游乐的场所，我们在这儿玩着各种游戏长大。每年六月的一天，奶奶会从这边楼屋的走廊到那边楼屋的走廊之间拉上几根长长的棕绳，然后把家里那些新被子新衣服新布匹拿出来晾在绳子上暴晒，新布鞋以及五颜六色的丝线衲的新鞋垫底用簸箕装着，放在大桌子上，好比是一些展品。那是院落里最为艳丽的一天，会吸引许多的小朋友来看。那一天，天一定是晴朗的，我的心情一定是明媚的。我们的房子里住着小爷爷家五口人及我们家六口人，我家前面的房子一共住了十四口人，上面的房子一户九口人，还有一户也是十多口人，侧面的再前面的还不算。那时候鸡鸣狗叫，人说话的声音不绝于耳。月夜下，各家各户的小朋友在各个院落、屋前屋后穿梭。秋收后，我家旁边两亩的大田就成了我们小孩的聚集地，月夜下尽情地跑跳追，那份自由尽兴是现在小朋友望尘莫及的。

早上六点左右、傍晚时分，是我们赶着一大群牛，和着一大群小朋友去放牛的时间，我们尽管玩，牛愿意去哪咱去哪。

那时候山尖上的田地都种满了绿油油的粮食、牛羊成群、学校里有着上百的学生，各家各户屋前屋后的柴禾堆得里三层外三层，每条小路都被人踩得长不出杂草……

此时，这里的四周静悄悄的。偌大的乌龟山脚下一共就住了7个老人。除了房子边的几块田地还栽种着粮食，稍远一点的田地已是荒芜一片。无人养牛，学校已变成了私人的住所。

之前我家的房子除了堂屋和正屋还在，其余都拆下卖给了生意人，我们也搬家了。每次回来，我都会去木房子那里看看，看到的只是满眼的萧条。

在我看来，现在父母的住处周围，住的不仅仅是几个邻居，更是几个凄凉的故事。

家对门的老人，一年前中风了，儿女并没有因为他的中风而照顾他。先前看到他，他耷拉着眼皮，歪着嘴，端着一只手，拄着拐杖，一只脚一拖一甩地从他家走到我家来提水。这次看到他，恢复了许多，走路没有那么艰难了。他只能自我恢复，除此之外，我没看见在乎他的人。每天孤独的坐在门槛上望向我家的方向，偶尔，我的爸妈和他说几句话，其余他就再也不用吱什么声了。

他旁边的房子住着两位老人，差不多都80岁了，中年的儿子仍孑然一身，常年在外。前几天，因为五十天的干旱，一条蛇实在太干，出来找水喝，结果爬上了我家的围墙上，那位八十岁的老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那条蛇捉住了，送到了集镇上，买到了一些钱，老人觉得很是喜欢，把这件事和我爸妈他们说了几遍。今天一清早，老人专门爬上山去捉蛇，结果真看到了蛇的影子，但反映迟钝，手脚笨拙的老人又怎么会是草丛中蛇的对手？于是他决定放火烧，把蛇从钻进的洞里烧出来。这本身就已经龟裂的大地，太阳都照起火来了，怎能放火烧呀？山火瞬间蔓延，当我得知那一刻，心只差从嗓子眼跳出来。好在几个年轻人到那塘边抽水浇田，奋力扑救，火才没进大山，否则，大火只能烧完一切自灭了。

中风老人的上面住着一个信佛的中年人。他只吃素，瘦得皮包骨，脸色苍白。绝不踩死一只蚂蚁，满口仁义道德，晚上整宿整宿的不睡觉，放一种非常诡异的音乐，声音不大。待我偶尔晚上醒来，那声音恍若隔世，时有时无地飘进耳朵。如果起的很早，有时候会看到他穿着一袭白衣，在虔诚地祈祷。上次，家里实在没油吃，来我家，说是问我妈借，我妈只说：拿去吧，也不要你还。

村口有一片竹林，这片竹林于我而言就像是值得探险的隔世之地。

在我遥远的记忆里，这片竹林有过肝肠寸断的悲剧。这儿原本修着一座房子，里面坐着一名村医。也不知道为什么，村医的儿子去世了，过不久，村医自己也去世了，当时正值青春盛年。于是这儿成了不祥之地，那家的人把房子拆了，搬回了他家原先修房子的地方重新修葺。那儿，也渐渐地成了一片竹林。待到一切平息，那家的一切也走上了正道，那家的老人却在竹林里搭上了一个茅棚，独自搬到竹林去住了，如今已78岁的他，孤独地在竹林里自由生息。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岁月洗去了他忧伤的表情。每天吃完晚饭，我悠闲地去打凉水，路过这儿时，我总会探头探脑地想看个究竟，只见茅棚门口的两棵竹子上挂着两块木牌，那是老人为自己写的对联：此地犹似卧龙岗，竹林之中出圣人。某天打好水回家经过这儿时，老人正坐在棚外的躺椅上吃晚饭，我抬头看向他，一股酒香翩然而至我的鼻翼，我深吸一口，想沁入心肺。我不爱喝酒，但这种远远飘来的米酒香醇我尤为喜欢。再向前走过数步，听见老人浅浅的吟唱。夜幕降临，老人的茅棚并不通电，但我猜，这么多年，老人并不孤独。还听说，他每天在冷得如冰水的银门仙洞的凉水里洗澡，能不动，静静地泡上十多分钟。各人的世界，我们都无法去定论。我很尊敬他。

年轻人大多都在外面，并在外面安家落户，这儿，青山绿水依旧，故人远去不在，在光阴的故事里，有种渐行渐远的感觉。这座青山掩映的村落，愿永世安好！每次回家，一草一木都吸引着我的眼球。这里的一切都令我从属。这儿于我，有着落地生根的缘分，沧海桑田，不管怎样，它不会成为遗忘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