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影 · 道士塔下的中国

荒诞派

《敦煌笔记
这本应是《敦煌笔记》的最后一篇,但后来各种事情忙乱不堪,一时将完成一半的手稿束之高阁,直到今天才拿了出来。

在敦煌莫高窟的游览,最为深刻的感触便是惋惜,惋惜的不仅仅是莫高窟文物的失散,更多的是对处于那个时代的中国人感到惋惜。


莫高窟流失的文物大致是两种:洞窟壁画和藏经洞内文物。莫高窟文物外流的始作俑者是英籍匈牙利中亚探险家斯坦因,1907年,斯坦因第一次来到敦煌,并在此期间从一个乌鲁木齐商人那里得知了莫高窟发现藏经洞的事,随即前往。之后,他利用中国唐代前往印度求法的僧人玄奘西游事迹,打动了当时看管莫高窟文物的道士王圆箓,道号法真。他对王道士说玄奘是去西天取经,而如今他是踏着玄奘的足迹来这里取经,于是堂而皇之的以极低的代价取走了24箱经文、精美绢画和艺术品5大箱。此后,俄、法、美、日的探险队也来到了敦煌,就像西方列强瓜分当时的中国一样,莫高窟被无情的掠夺。

王道士是个没文化的人,这点无可否认。若不是莫高窟藏经洞被他发现,可能中国人至今不会知道他的名字;若不是余秋雨的一篇《道士塔》,可能中国人大多数不会认为他很卑劣。余秋雨在自己的笔下,用一记无形的巴掌狠狠的羞辱了王道士的无知与麻木。历代敦煌学研究者与保护者也不乏对他的批判之声,斥其为敦煌文物的罪人。而近年来,也闪现出一些以激进口吻为王道士平反的文章与论作,这也许是近些年的一种“逆向思潮”,不接受主流宣传和论断,就像在网络上能看到越来越多宣扬国军抗日功绩,渲染民国文化氛围的文章,说是挖掘历史真相也好,说是宣泄对目前文化现状不满也罢,文化的多元化肯定是有好处的,至少会说明文化的活跃性。

回到王道士身上,我看到的是他矮小的身材上背负着一个民族的愤怒,褴褛的道袍间涂满了耻辱的话语。尽管不乏帮他言语的人出现,说他对莫高窟保护有贡献。但众说纷云,站在王道士的道士塔下,我依旧看到的,还是他那略显呆滞的眼神,无辜的望着当今世人,也许他在问:“我做了什么?为什么压给我这样重大的包袱?”或许像余秋雨在文中说的那样,在阻止王道士无所顾忌的改动塑像的那一刻,能对他说什么?大谈文物保护及其重要性?历史文物被破坏后的不可修复性?我还记得在1860年,英法联军火烧了圆明园,这是无可否认的人类文明史上的耻辱。而事实上在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后,尚有少数宫殿和楼台残留下来,另有某些花园、石桥、雕像和装饰柱,没有受到严重的损坏。可在那些黑暗的日子里,某些不争气的中国人自己也干起了破坏的勾当。当地的有些歹徒,甚至包括监守自盗的看守人员,不停地从园中取材用以烧火,盖房子,拿来换钱,有些尚能修复的建筑就这样彻底被毁了。可以设想,如果当初中国人能自觉维护遗址,也许今天留下的圆明园的景观还能多一点。我们不去过多的苛求古人能做什么,因为总有时代在局限。再看看现在吧,当今的中国人,又有几个会在城市规划改造时去考虑上述问题?又有几个会在旅游古迹时放下手中的“刻笔”、相机考虑上述问题?

王道士是个19世纪末20世纪初生活在中国内地的一个普通中国人,大清子民。他的无知只是当时整个中国的掠影,是整个民族的混沌未醒。

他的墓志铭记载,王道士祖籍湖北麻城,在陕西出生,流落到甘肃一带当兵,后来受戒入道,当他云游到三危山看到莫高窟时,他感慨道:西方极乐世界,乃在斯乎?对于莫高窟,他更多的是一种宗教情怀的向往,于是他留在了此时已经破败不堪的莫高窟扎根。以一个正常人的逻辑思维来看,没有人愿意自己的单位居所很破乱,除非你已是抱着破罐破摔的心态。

有人批判他对佛像的修复是一种破坏,确实是,无论这是有意还是无知,都犯了不可弥补的错误。但客观点说,他修复了佛像怎么了?对于一个想振兴莫高窟的普通道士而言,修复那些残破的佛像理所当然,何错之有?难道任凭残破的佛陀倾斜歪倒?那时的中国除了少数知识分子和金石学家外,其他人当然没有什么文物保护的意识了。我们习惯于以后人惋惜的眼光抱憾前人的不是,一个历史事件的发生,总得有一个历史罪人对应去背负后人的愤怒。这是中国历史的一大失误,古代有妲己、褒姒帮帝王们分担骂名,晚清则也有慈禧背负国家腐败的罪责。这让我不禁想到了五代时著名的花蕊夫人所写下的名句“君王城上树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

浏览完莫高窟博物馆,人人都在唾弃王道士。受余秋雨《道士塔》的和博物馆墙壁上文字的影响,我起初对王圆箓的印象也十分差,甚至有些鄙夷。直到渐渐了解了王道士的生平,真正看到那个就矗立在莫高窟售票处旁的道士塔时,顿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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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意于在此为王道士开脱,更不去盲目的顺应“逆向思潮”。在返回西安的途中,一直思索,究竟是王道士一个人铸成的错,还是那个社会本身的氛围所造成,根本无关对错?

王道士发现藏经洞文物后,送给乡绅换取香火钱,送给知县,并未受重视,封存两年后,再送给新任知县汪宗翰,知县来莫高窟视察后,挑了几本带走,留下句“好好看管” ,再无下文。随后王道士冒着生命危险独自走了800里路,将经卷送给甘肃兵备道台,道台大人仅简单几句评语,也就草草了事。 期间,只有一类人热衷于他的发现——外国探险家们。“他们来的很虔诚。”  王道士也许会这样说,无论这是装出来的,还是出于对东方神秘文化的好奇,都要比漠不关心强千百倍。

经卷此后在转移至京师途中,各级官吏又是中饱私囊,挑些好的,也许日后可以送给哪个京官,谋个在京办差的职位。一层层的转交,等到了北京,所剩无几。民间散落,私人收藏,一座残存的宝库,就这么被几辆牲畜车驮载,草席包裹着,扮演成“散财童子”的角色,进了四九城。

虽然这一次,敦煌真的让人们听到了她的声音,可紧随而至的并不是抢救性开发、保护。而是为数不多的学者撕心裂肺地呼吁,和当地政府、群众的漠然。整个社会主基调的不以为然。

大清国很快倒了,洪宪皇帝变戏法式的成果引来张勋的闹剧,民国还乱着呢。长达一个半世纪的灾难,将中国社会拖入了深渊,也让敦煌无数次挣扎在生存线边。

且不去再琢磨王道士的对错功过,因为他已经被确认无知。 我想去看的,是那矗立在道士塔下的中国。

只能说,小小的道士塔,735个洞窟,却是一张真实的社会缩影。透过它们,看到是整个19至20世纪,中国社会的悲哀。

今天到访莫高窟的游人们,也需要看到这份历史文化的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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