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有本心

三

三年级以前，母亲晚上都要督促我们写作业，背乘法口决，她说“养儿不读书，等于养头猪。”常常训斥我们，说她不是养猪，是养人，做猪只消主人抬食水来低头吃食就行。但人不兴这样，人要读书，要苦要累要学好，不然以后走在路上有人指后背，说哪是谁家养的，先提刘惠英才提到我们的名，她丢不起那个人。有时候我们把她惹火了，她会说：“我养猪养这么些年早就杀几次了，养你们这么让人不省心。”还说女人要自立，不能谋想以后嫁人就靠着人家吃，世界上没有这么好的男人，即使有，他舍得给你吃，但你说要拿一点给老娘他就舍不得。女人一个月用的那点纸钱，伸手跟人家要很难开口，靠娘靠爷不如靠墙靠壁，靠墙靠壁不如靠自己，千有万有不如自己有。

映像中，父亲几乎就像是客人，几个月来三两天就走，从没有打骂过我们，似乎也没和我们亲近过，更夸张的是，好像连我们的手都没牵过。而母亲则与我们朝夕相处，天天给我们梳头洗脸，特别到哪家做客，简直就像是出席盛宴，一个一个的头发总是梳理得顺当好看，挨打几木梳也乐意。衣服都是全新的，一尘不染，一家子就这么走出去有点显眼，弄得我们自己有点不自在。

平常要有小伴来叫我去纯粹的玩耍，母亲会毫不客气地说：“我家小亚不像你们吃了没事做，她要做家务。”害得没人敢来家里叫我出去玩。小伴们只敢隔着一丘田一条大路在外面放声大叫，悄悄跑出去应答，回来听她唠叨：“你妈叫你了嘎，跑得特别快。”我自然不敢做声，心想：谁家像我们家呀，这么严？

母亲心情好的时候会领着我们在床上玩，给我们表演手影，让我们猜像什么，或者让我们一个个地翻跟斗、唱歌、讲故事，然后评判一番。那时候的床是两颗长凳搭几块木板，上面铺一层稻草，草上面才是垫棉之类，偶尔把床跳塌了就扫兴得很，母亲训斥着把我们全赶下床，边训边重新铺床，当晚的表演就到此结束。母亲还会吹口琴，只见她两只粗糙的大手捧着一尺长的口琴，好听的琴音好像是从她起满老茧的双手下面流淌出来似的，逗得我们姐妹几个忍不住合着琴声一起歌唱，此刻的我们是快乐和幸福的，仿佛生活就是那琴上的一首歌，温馨而欢快。苏联歌曲《在乌克兰原野上》、《一条小路》、《红梅花儿开》、《让我们荡起双浆》等歌曲最初就是从母亲那里学来的。 

四

母亲领着我们姐妹五个和奶奶在家务农，虽然是农民家庭，生活条件差，但城里的同学到我家里，总是由衷地赞叹：太清秀了！

那时候，一家人挤在政府分给的楼房里，总面积也不超过60平米。奶奶住的第一间大一点，东边是六道一米高活动木窗，夏天可以全都抬下来，让清凉的空气无一遮挡地往屋里送。冬天安起来全关上，冷风进不了屋，挺暖和。西边靠墙摆放着两米长的黑漆面贡桌，贡桌下面是一张中间画着一个红太阳，四周是黑漆，四个桌子角上都呈红色的四方桌，一边一把一米多高的老式木交椅。奶奶的床是简单的双人床，床前放着带个小柜的小木桌子。母亲住的那一间里横竖铺着一间单人床一间双人床，母亲领着五弟睡大床，单人床上挤着三妹四妹，靠板壁只能摆一张两抽桌，就没地方了，然后侧身挤进一道小门，摆放着我和姐姐的单人床。一到春天，贡桌上的古花瓶里总插着丁香花、七里香、桃花，桌椅总是收拾得干净整齐，我想，我对花草的热爱便是从那个时候起吧。

后来我长大了一点，到同学家讨要了玫瑰色的太阳花、灯笼花、韭菜兰。三妹则从小伴那里讨要了小金鱼，这下母亲发话了：“你们俩姐妹是不是学退休老工人，无事种花养金鱼玩了？你们要到学校读书，回家要做家务做作业，什么家能种花玩，赶紧给我送人了，要不我就摔出去。”我和三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当天就给花和鱼找了新主人。送走了心爱的东西，私下里埋怨母亲太凶。全村数母亲对孩子最严格，犯得着吗？为这事几天都闷闷不乐。后来母亲对我们说：人的日子比树上的叶子还要多，人不能懒惰，小苦不为苦，老来的那天苦才算苦。你们现在过苦日子，将来就可以过幸福一点的日子。舒服日子人人都会过，但过惯了舒服日子，以后再让你过苦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现在想想，当初母亲对我们是严厉了一点，但在他的严格管教下，我们五姐妹长大后没有一个让她操心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