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朵朵

十六岁的秘密像朵百合花！
当高云扬出现在紫漪眼里时，紫漪再也没有让别的男生进过她的眼。
那是秋天的一个下午，班主任何老师领进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阳光照在他脸上时，紫漪看见有一种光芒。后来紫漪努力回忆那个下午，小米说那只是一个平凡的下午，天有些阴，好像一场秋雨要下来，根本没有什么阳光。紫漪笑着对小米说，那是因为你不够爱他，你如果爱上一个人，会发现他出现的地方就是阳光出现的地方。
高云扬是从上海转学过来的，跟着外婆在这里读书。因为外婆老了，不愿意到上海去，所以高云扬就过来陪她。很小的时候他在这里长大，所以，他现在他还能说几句当地的土话。看到他的第一眼紫漪就觉得这个哥哥她似曾见过，如宝黛初会。但紫漪还是矜持地把头转向了窗外，窗外，那棵枫树红得正灿烂，像紫漪灿烂的心，原来所谓的一见钟情就是把一直想象中的男主角和眼前出现的人联系起来。
那时紫漪只读三毛和琼瑶，喜欢着那里边英俊而忧郁的男人们，他们瘦而高，苍白，满腹经纶。当上作文课高云扬用有点上海味的普通话朗读那些唐诗和宋词时——晓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紫漪的心慢慢地软起来，为那最初的悸动。
高云扬出现的地方就是紫漪出现的地方。男生楼的下面有一棵合欢树，从春天一开始的时候紫漪就抱着一本书在那里背单词，一直背到花落尽了，因为从那里可以一直看过去，在三楼的窗口，高云扬总是穿着一件白衬衣出现。他发现有紫漪时，总是会双手抱着，然后冲紫漪微笑一下，点一下头，那是他们之间的秘密，没有人知道，因为那时，男女生是不说话的。
只是没想到高云扬会那么出色，他来后，班里没有别人再得过第一名。
而紫漪只是学习中等的女生，突出的一点就是作文课，所以紫漪是语文科代表。他们的语文老师在上作文课时总是让他们互相批改，所以，紫漪总是有特权把高云扬的作文留给自己，而把自己的作文交到他的手上，那是紫漪和高云扬唯一可以交流的方式。不管多普通的作 文，紫漪都能写得妙趣横生，而他也是妙笔生花一般，因为紫漪不是写给老师看的，紫漪写给他看，甚至那一个个字，都跳跃着，像是表达那时紫漪欢快的心情。
上作文课，成为紫漪高中时代最快乐的时刻。
原来，爱也在你的心里。
很快，合欢树第三次开了，合欢开了的时候就是夏天了，夏天紫漪她们就要高考毕业了。大家开始传写纪念册，纪念册的扉页紫漪一直空着，紫漪知道那是留给高云扬的。当高云扬的纪念册传到紫漪手上时，紫漪发现他的扉页也空着，然后在第一页紫漪就看到了小米的留言：高云扬，希望多年以后你还能记得我，因为多年以后我会记得你，永远永远！！后面是三个大大的惊叹号。
再傻的男孩儿也会看出小米的心思啊，小米不止一次当着紫漪的面把削好的铅笔给高云扬送去，一点儿也不避嫌，何况小米的母亲是上海知青，小米也是可以回上海的。她总是得意地跟高云扬说，我们的上海啊我们的上海……
小米长得白白净净的，脸上有几粒小雀斑，着急的时候就会渗出几滴汗来，每当说起高云扬来，她总是兴奋的。有一次她说，紫漪，很多女生喜欢高云扬啊，你不喜欢吗？紫漪说不，我不喜欢。紫漪说不了，因为紫漪要留一些自尊给自己，紫漪为什么要跟大多数人一样？高云扬有什么好的？就因为他长得帅篮球打得好学习好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紫漪讽刺着高云扬，但心中有隐隐的痛。
小米说，那就好，我少一个情敌了，反正我是要回上海的，而高云扬，就是我心中的白马王子！
紫漪的心凉了，是啊，这么优秀的男生，怎么可能没有人喜欢呢？在毕业的晚会上，当高云扬把手伸向紫漪让她和他跳一支舞时，紫漪拒绝了。但紫漪忽略了一个细节，那就是，高云扬一直沉默着，他把手第一个伸向了紫漪。而接着小米和其他女生就跳了出来，他们一直在跳一直在跳，直到晚会结束，紫漪再也没有机会和高云扬跳上一支舞。
高考时高云扬和小米一起走了，他们回上海参加高考去了。看着那个空空的椅子，紫漪一直以为，高云扬从来不曾离开，因为扉页紫漪一直留着，一直给那个站在窗前穿着白衬衣的男孩留着。
一个下雨的黄昏，门铃响了，门外站着的，是紫漪等了又等的人。他手插着兜斜倚在门上，手里是一本书，包了书皮，用的是巩俐拍《大红灯笼高高挂》时的剧照。
送给你。他递过来，紫漪打开看，是三毛的一本书——《梦里花落知 多少》。然后他转身走了，而紫漪的眼泪落下来，在那个落雨的黄昏里，紫漪的泪和雨掺杂在一起，早已经分不清是泪是雨。
紫漪知道，她也一定是他的最爱，不然，以他的骄傲，不会出现在这落雨的黄昏里。
十年之后的爱情如玫瑰绽放。

那本书，紫漪甚至没有打开，因为她有同样的一本，内容早就烂熟于心了。因为在作文中写过喜欢这本书，所以他买来送紫漪做纪念吧。而紫漪送给他的礼物，是一颗水晶心——可惜没来得及，因为第二天他就回了上海。
再后来，他们报志愿等待通知书，高云扬考上了上海交大，小米果然也是上海的大学，华东师大，而紫漪去了北京一所普通高校。妈说，女孩子不要跑那么远，还是离家近些吧。
以后，再有的消息就是传来高云扬和小米相恋的消息了。同学们都说，意料之中的吧，其实在高中他们就初露了端倪，然后他们问紫漪，紫漪，你和小米那么好，应该知道的吧？
紫漪笑笑，没有回答。这场爱情，没有开始就结束了，像易碎的一朵花，在初春就凋零了，有谁知道她的梦想呢？只是紫漪的恋爱，再也没有开始过，有男生追的时候紫漪总是说，对不起，我有了恋人。而那个遥远的恋人，是紫漪十六岁时的梦想，在高云扬进来的一刹那，就注定了紫漪的爱恋。
没有再打听过高云扬和小米的消息，毕业后紫漪留在北京一家外企的人力资源部。像所有时髦的女孩子一样，不谈爱情不谈婚姻，有了钱就去泡酒吧或者去欧洲旅行。日子一天天过去，没人相信紫漪没有恋爱过，连紫漪自己都不相信，因为紫漪连初恋都没有过，没有牵过手的初恋，算不算？
紫漪已经二十六岁了，早晨起来照镜子时，紫漪看到了细细的小皱纹，原来她已经不是十六岁的花样年华了，这样的岁月还有多少可蹉跎，一个高云扬，有什么值得她这样蹉跎了青春？紫漪扑到化妆台前哭着，胭脂流了一脸，桌上的香水四溢着，没有爱情的女人，原来可以这样慢慢地老去了。
而一直没有被紫漪扔掉的，是那本三毛的书，高云扬送的。尽管三毛已经死了那么多年，她用一双丝袜把自己结束得干净而利落，却不知道，红尘之外，仍然有多少颗为她跳着的心？
爱在红尘外。就像紫漪，不敢再看一眼那本书，尽管巩俐那时真是美 艳得很，因为上面，没了高云扬的余温，也许爱上他只是紫漪的一厢情愿吧？
就像紫漪始终留着的扉页，也许会一直空白着，也许直到老。
接到小米电话时紫漪还是大吃了一惊，死紫漪，还不快来接我，我在北京机场呢，拉家带口的，快点啊。
隔了这么多年，这家伙依然说话无所顾虑，就像当初她喜欢高云扬，就那么张扬地说了出来。而紫漪，像一朵沉默的夏荷一样，一直等到凋谢也心事无人知。
拉家带口？紫漪心狂跳起来，那么说，高云扬也来了？
打的直奔机场，紫漪把手纠缠在一起。电台里放着莫文蔚的情歌——也许放弃才能拥有你，不再见你你才会把我想起？紫漪的泪落下来，纸巾一块块地用着。司机说，怎么，是不是久不见的亲人要来？
紫漪点头，除了把他们当作亲人，还能如何？
没想到机场里只有小米和她手中的婴儿，紫漪说高云扬怎么舍得你一个过来？
高云扬？你说什么呢？他又不是我老公！
什么？那谁是你老公？
小米打了紫漪一说，瞧你吃得这不相干的醋，我老公是澳大利亚人，我们马上要移民了，怎么，你不知道吗？高云扬出国好几年了，估计和洋妞结婚了吧？没准能生个混血儿？谁让你当时不要人家，非不去上海，而要在北京上什么大学，高云扬是一气之下才走的！
紫漪更呆了，什么？我不要他？
我什么时候不要他？不是说你们……紫漪吃惊地看着小米，简直不相信现在发生的一切。小米说，我是喜欢他啊，可他喜欢的是你啊，不然怎么会请你跳舞，不然，怎么会一直把那纪念册上的扉页留给你，不然，怎么会给你写情书？
写情书？紫漪更呆了，什么情书啊？因为本来就没有什么情书啊。
小米说，高云扬和我说的，给了你一本三毛的书，那里面夹着一张小纸条，上面是约你出来的，而书皮里面，是他的情书！
天哪，紫漪的脑袋一下子就空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上帝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紫漪一下子就把小米拉上了出租汽车，然后狂奔着回了宿舍，找出那本《梦里花落知多少》。书皮有些泛了黄，在中间果然 夹着一张一厘米宽、三厘米长的小纸条，那上面写着四个字：打开书皮！
而马虎的紫漪，而胆怯的紫漪，因为高云扬的离去根本没有打开过这本书。当紫漪打开那个书皮时，两张宣纸叠成的纸鹤掉了下来，紫漪一点点拆开，红色的条格，微微的黄，是他好看了字，上面写着：
我亲爱的女孩：
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因为从第一次看见你，你就成了我生命里的阳光，如果你今晚能出来，请在八点的时候在人民公园门口等我，我想和你商量报志愿的事，我想让你来上海，或者我来北京，但是如果你讨厌我，你可以不来。

记得有一首刘半农的诗吧？叫做《教我如何不想她？》。当我看到你白衣白裙站到合欢树下时，亲爱的女孩子啊，叫我如何不爱你啊？
高云扬
眼泪，一滴滴落在纸上，很快就把字洇开了。天哪，紫漪这自作聪明的傻瓜，曾是怎么样错过了？而高云扬这个更大的傻瓜，他既然勇敢地站在了她家门口，就应该勇敢地说出那句话：叫我如何不爱你？
叫我如何不爱你？
小米看紫漪痴傻的样子一直安慰她，傻紫漪，算了，因为我耽误了你们这对痴情人，我替你联系高云扬算了，就算国际长途让我家破产了我也要给你找到高云扬。咱和他讨个说法，如果他结婚就让他离，如果他有了女友咱就把他抢回来！总之，我要把高云扬从美国揪回来，我就说咱们要同学聚会了，好不好？
紫漪急切地说，好，当然好，只是人家肯来吗？假如他有美人相伴，假若他和你一样也儿女绕膝，谁理我们？
看我的吧。小米两肋插刀地说，我保证让你们破镜重圆。
十天后，小米通知了四十个人参加聚会，甚至把去了非洲的体育委员都招了回来，她说让大家欢送她去澳大利亚，其实一片苦心全是为紫漪。当高云扬出现在门口时，紫漪的感觉和十年前一样，他还是那么出色，像一道阳光刺伤了紫漪的眼。只不过，紫漪的手里抱着一个孩子，那是小米给紫漪的道具，小米说，用孩子更能试出他的真心来。
他果然走过来，表情复杂地看着紫漪，然后说，没想到岁月这样快，你做了妈妈了，我也当了舅舅了。说着，他伏下身来亲着小米的孩子，紫漪看到，一滴眼泪落在了孩子的小脸上。
什么时候你也有孩子啊？小米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是不是你们家孩子特别漂亮，因为是混血儿啊。
紫漪知道小米是在试探他，但高云扬盯着紫漪说，你是说结婚吗？我连女友都没有，结什么婚啊，弄不好，这一辈子就当和尚云游天下算了。
到此时才是紫漪眼泪狂流的时候，紫漪把孩子递给了小米，然后把当年那个纪念册拿出来，高云扬，你还欠我的留言！
没想到他也拿了出来，紫漪打开扉页，那上面只写着一句话：紫漪，什么时候你游到我的港湾来，哎，叫我如何不爱你啊！
而紫漪抬起了满是眼泪的脸问，高云扬，到现在我才知真的没有爱错人，因为我们两个是一类人，为了爱，可以忍受寂寞，甚至，可以等待一生。
高云扬吃惊地看着紫漪，然后看了看孩子，那么，孩子？
小米说，我的！你们想要，只能自己生，现在要想当爸妈，只能做干爸干妈！

文/雪小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