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不止有故事（二）

个人日记

晚上我们赶到一个叫苗城子的村子停留下来，住在山坡上的苗哥家。

说起走过的地界儿，于哥有讲不完的故事。他一路不忘用对讲机喊话给我们，一会儿望向一处敌楼，一会儿瞅见一座山神庙。基本上村子里都有可以住宿吃饭的人家，这源于他十几年来真心的交往。有当地的医生、老师、农民……我们即将拜访的苗哥曾是靠放羊为生的农民，现在他在山海关打工，知道于哥带朋友们来，特意赶回家。于哥带了米、油和虾蟹，苗嫂不吃海鲜，他说虾蟹是带给苗嫂老母亲的。苗嫂准备了大桌饭菜，这让我们觉得不好意思。而我最感兴趣的还是于哥与苗哥相识的经历。后来我们给他俩的相识取名为“七个鸡蛋的故事”。

于哥说，提起十年前的那次经历，有些后怕。他在五月初出发，搭车过来。身上带了水和压缩饼干。他说那时候还没有驴友这个词，自己也不会利用互联网了解更多信息，仅有的信息也只是来自民间的搜集。他只想探寻古长城。

山中行走两日后的傍晚，下着小雨的山里如深秋的凉。于哥终于走下这道山，站在了一个只有三四十户人家的小村头，刚好是苗哥石头围墙下。他手拎一把片儿刀，上山必备品。光头，衣服淋湿撕破。我们笑他这浓眉立目的长相很吃亏，让人觉得凶恶。他自己也憨厚得连连称是，大家乐得前仰后合。他没有惊扰村民，准备把帐篷立起来就地扎营，已经实在没有了继续行走的力气。

苗嫂从高坡上的院子看到他。让苗哥去询问情况。苗哥笑着讲当年接近他时，他讲的话：我不是坏人，您别害怕，我只是太累了，想就地休息。苗哥接着说：就他那长相儿，谁看要说是好人才怪呢！带着浓重口音的实在话再次逗得众人在饭桌前哄堂大笑。

清风吹着一桌人的笑声，山里的夜越发浓重浑厚。那笑声似乎久久回荡在山谷之间。没有路灯的山里，只有这一处明亮灯火，故人相叙，时有感动时有欢声。那一刻，有一种气息凝绕在身旁，让人迷醉。

苗哥继续讲，苗嫂心软，苗哥本已退回家中不打算陌生人扰入生活。苗嫂和她的老母亲执意让苗哥再出去请这个年轻又狼狈的陌生人来家里取暖吃饭。饭桌上的于哥眼有泪光，他说：你们可以想象我那一刻的样子吗？已经冷饿得不行。暖灶烧炕，苗嫂做了半锅的挂面汤。用盆呈现在于哥面前时，这个膀大腰圆的小伙儿拌着眼泪吞完了面。他接着说：那面汤里卧了七个鸡蛋啊！！我和朋友们感动着这个发生在身边的故事，却随即又调皮起哄：七个鸡蛋的故事是否真假？苗嫂一句：反正就是往锅里一个劲儿打鸡蛋，打到面里卧不开了，也不知道几个。这听起来随口的搭话是要有一颗多么纯朴的心！

如今提起可当笑话轻描的事情，对于哥当时的处境，这是何等的令人感动。感动于哥如此难处时的唯恐惊扰，感动苗哥家人的善良挚真。

七个鸡蛋的故事结尾是这样的：苗哥一早去放羊，他补充给我们说：这粗悍的家伙居然在炕头儿写了半宿的诗，不能是坏人。他放心这个陌生人在家里。于哥还想继续走五莲台，坚决被苗嫂母亲和苗嫂制止。因为前一年那里曾发生秦皇岛小伙坠崖事件。而从山涧中将脑浆摔出的小伙儿背出的四个村民中，就有脊柱残疾的苗哥。苗嫂用家里两个大新床单裹了那具尸体等着他的家人来接。她说：全村几十户人家陪着小伙的父母扒着山路旁的杂草哭得死去活来。这次，苗嫂坚决不许于哥走那条路上五莲台，而是特意走了很远，指给于哥另一条不那么险峻的上山路。

这唯一一处的灯火引来了大量的飞蛾，它们扑向灯火的姿态是那么的坚定。男人们仍在回忆着那些过往。我决定先去睡觉以便实践转日爬山看日出的承诺。

离开前请于哥背诵他在苗哥家热炕上写的诗，附在这里：

江山远望，
塞上云飞雨起，
天地茫茫，
豪情满心，
衣湿寒彻又何妨，
最是奇山险路处，
雾涌风袭，
却也别样风光

今夜不知何处宿
岭下林间觅村庄
可喜山里人家
古道热肠
浊酒盛情醉远客
愿做好梦回汉唐
披铁衣
佩利剑
手握金戈护神墙
拒天狼

凌晨三点起床，朋友和孩子们还在睡着。苗哥、于哥、先生已做好准备。他们爬了若干次的锥子山在我的想象中应该不会那么难走。

静静的山谷，暗蓝的夜空。不出一里路，脚下开始磕绊。手电筒的光亮下是粗砺的山石或横陈或竖立。去年的山洪冲毁了之前村里人世代走出来的山路，如今走的方向偏差不大，只是路要重新这样踏出来。山上草稞茂盛，各种杂枝或藤绕住胳膊，或缠绊到小腿，也有不知名的植物叶片刮破脸颊。这些无法阻止我爬上那山尖长城的决心。跟着他们的脚步或跨过陡石或钻过横枝。他们一路在前面轻松笑谈，而我已有些气喘。行至半山，汗透衣背。加之空腹，有些力不从心。

天渐渐亮了起来，路也越发清晰。原来，身体左面一米左右是壁立山崖，而右边则是松枝仙境，山野花稀落出现。桔梗，少年时村里曾风靡种过的药材，仍能回忆起花开季节自己奔跑在紫蓝花丛中雀跃欣喜的样子。他们在不远处喊我，唯恐我体力不支而出现意外。而倔强的我执意他们按原速度行进，不必刻意等我。但终归是男人，他们放缓的脚步加快了我磕绊着的步伐。荆棘、露水、韧石。没有时间喝水和吃背包里的食物。甚至掏出手机拍下照片也都是匆匆一带而过。我对无暇欣赏山野花的美丽而略有遗憾。有一刻，我觉得身体达到一个极限，而突破就在眼前。深呼吸，稍停顿掏出了一个苹果快速地啃嚼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儿身边出现了蜜蜂，一直追随，又闻鸟鸣声声，各种清脆。隐约有佛音入耳。顿觉精神振奋，能量回归。（爬到顶峰时，我告诉他们自己因一个苹果和各种美妙声音而满血复活。）迅速有了力量爬到山顶敌楼下。

明时长城，无人维护修缮。于哥指给我五莲台方向。我便了解，三道长城自此延伸，一往嘉峪关，一往辽东，一往山海关。我没有再去寻找资料确认这些信息，直壁攀上敌楼。这厚实的青砖是如何翻山越岭被运到山顶垒砌是唤起我对古人无比崇敬之心的源头。他们经历了怎样的千辛万苦我们自是无从知晓了，只是留给后人的这些物儿还在着。它们身上铸就着他们的精神和魂灵。

我再无法用震撼二字来描述那种触动。晨风轻拍着湿透的衣衫，后背有些许凉意。男人们用他们的“设备”谨慎而庄重地拍下片子。红日在雾霭中冉冉升起，或者说只是模糊地看到那一团在缓缓升起。那盘绕的环山路就像哪个孤独的孩子静默摆抹出的沙盘，是那样的冷清又驻满了力量。我静静地，静静地观望着这一切。这是多年来不曾有过的感受：在这巨大的寂静面前，是美妙的清凉。





文章评论

*烟光凝紫*

当老师的，写的东西就是不一般，继续，期待。

黑白世界

‘在这巨大的寂静面前，是美妙的清凉’无法形容这一句给我的感受，感谢李老师的文字启迪！

王阿呆

那山、那长城、那村里人家、那7个鸡蛋、那情谊、那美景、、、、、、、、怎能不令人心醉、、、、、、

春暖花开

是从河北境内爬的！山下辽宁境内就是绥中县永安堡乡小河口村，离万家很近，山下也是几十户人家。好像不到三十户。不过，现在万家和前所、前卫、永安堡都是东戴河经济区的行政区划了。又是鬼城，唉。那年从遵化回来，差点没冲动买一套山海同湾的公寓，现在看，忍住冲动的后果----很快乐！

满天星

我从辽宁绥中县的小河口村登上长城——从河北秦皇岛董家口下长城。野长城 真的很震撼！

原始森林

文章写得太好，照片也拍得好。这是一次不凡的旅行，在瑰丽永恒的大自然面前，人的精神得到净化和升华。[em]e160[/em] [em]e163[/em]

飞舞

游记可以这样写，第一次如此认真逐字逐句读游记。读到的不仅仅是景致，更多是景外故事和文中鱼儿及鱼儿朋友们闪亮的思想。“七个鸡蛋的故事”，鱼儿叙述的真好，如看一场电影般温情感人。向于哥和苗哥一家致敬！

飞舞

锥子山的险峻，终于被大家攀登征服。此刻，除了对鱼儿的喜爱还多了份敬重！ 鱼儿，新周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