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我是真的失去你。 文/独木舟
个人日记
楔子
我最后一次看见你，好像是在一片迷蒙的大雾之中，你的容颜没有改变，但沧桑的眼神却分明宣告着一个事实：你已不是最初的你。
你丢失了，那如同小鹿一般灵动澄澈的双眸。
回忆风起云涌，但不知为何，我竟然不知道还可以对你说什么，甚至一句“再见”都这般难以启齿。
午夜醒来，我想，这一次，我是真的失去你。
[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打听到我的学校，当我看见你站在男生公寓门口微笑着看着我的时候，我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你站在那里像一棵倔犟的小树，我快步跑了过去，犹疑着问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的脸上始终挂着笑，眉毛高高挑起，你用力地捶了一下我的胸口，顾左右而言他：“有心找一个人哪有找不到的，周暮晨，我饿了。”
我打开钱包看了一下，笑着问你：“你的食量没变吧？”
你不解地看着我，目光里充满疑惑：“问这个干什么？”
我忍不住笑起来：“要是还跟过去一样，我身上这点钱就不够你吃，必须去取钱。”
你跳起来笑着骂了我一句“贱人”，然后又很不客气地把手臂搭在我的肩膀上，趾高气扬地对我说：“那就去取钱！”
你的食量果然没有变化，面对着琳琅满目的菜单，你像个贪婪的孩子，对服务员说：“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服务员的眼睛都写满了不可思议，这个好心的姑娘对你说：“美女，这么多，你可能吃不完。”
你却大手一挥：“吃得完，你别管。”
事实证明服务员确实多虑了，食物一端上来，你就像一只饕餮兽开始暴食。你的吃相依然不那么雅观，我注意到隔壁桌那个穿着修身一字领连衣短裙的美女至少瞄了你五次以上，而她的面前，仅仅只有一份水果沙拉。
面对你的惊人食量，我只能甘拜下风：“苏薇，你的胃简直是一个黑洞。”
吃得多的女生并不罕见，我们班上有个女生去吃早餐，老板看见她的背影都想哭，可是她是个体重一百五的家伙，而你，我真的不知道你吃下去的食物到哪里去了。
这么多年，你始终是一副瘦骨嶙峋的样子，傲气的锁骨，细长的手臂和腿，
吃饱了之后，你拍拍自己的肚子，那一刻，你的表情有那么一点奇怪。
我没想到你这次来找我并不光为了蹭一顿饭，直到你开口说“借我点钱”，我皱起眉头用探究的目光注视着你，你一脸坦荡的样子像在告诉我“随你怎么看我无所谓”。
晚上分开的时候，我把钱给你，最后还是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我能问问你是遇到什么事情需要借钱吗？”
你不看我，而是抬起头开看着夜幕上的繁星，你说：“我给你讲个笑话吧。在一间高级餐厅，有个男生看到临桌有个漂亮的女生，就跑过去搭讪，他问她‘美女，你一个人不寂寞吗’，你猜那个女生怎么回答？”
我摇摇头，猜不出。
你这才转过来正视着我，你的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如水的神情：“她说，我不是一个人，我肚子里还有一个。”
说完这个并不那么好笑的笑话之后你开始哈哈大笑，可是那笑声听进耳朵里却有说不出的苍凉，我看着你跟我挥手说拜拜，看着你大步跑远的背影，我忽然觉得有些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堵在胸腔里，那么那么难受。
[
我万万没想到，光借钱给你还不够，当你死皮赖脸地央求我陪你一起去医院的时候，我真的有点来火了。
我抓着你纤细的手腕恶狠狠地问你：“本来应该陪你去的那个人呢？”
你满不在乎地甩开我，看上去比我还凶，你对我吼：“不去就不去，凶个屁啊，我要是能找到本来陪我去的那个人，我还来麻烦你干什么！”
是错觉吗，你吼完这句话之后转身就跑，可是我分明看到你的眼睛里有些什么亮晶晶的东西一闪而过。我站在原地呆了五秒，最终还是拔足追了上去，我一把抱住你，你那么瘦，一身的骨头硌得我都觉得疼。
你挣扎了一下之后就妥协了，像个无助的孩子抱着我哭，你的哭泣是如此卑谦而剧烈，我听不见你哭泣的声音，但是我能感觉到你的颤抖和我胸口那片潮湿。
我轻轻地拍着你的背，这是这么多年来我们第二次拥抱，距离上一次拥抱，已经很多年过去了。
而这两次拥抱，都无关爱情，是怜悯，还是无奈，我说不清楚。
坐在医院的走廊里等你，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偶尔会看我一眼，我涨红的脸只能埋得低一点，再低一点，恨不得自己瞬间化作一缕青烟随风而去。
苏薇，那一刻，我真是有些恼怒。
但当你走出来，一脸惨白，满头大汗地蹲在我面前，咧开嘴对我笑，轻声说“搞定了”了的时候，我却连一句苛责的话都说不出来。
出了医院我先带你去吃东西，一贯好胃口的你却忽然说什么都不想吃，我差点没把菜单甩到你脸上，你大概是被我那个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到了，连忙低下头随便点了个冰激凌。
我差点站起来一耳光扇过去：“蠢货，现在是吃冰激凌的时候吗，你想死了啊？”
服务员大概是从来没见过对女朋友这么凶的人，眼角眉梢都挂着鄙视，我只好自作主张给你点了一大堆温热的食物，等到服务员走了之后，你才抬起头来看着我。
这一次，不是我的错觉了，你确实红了眼睛。
你说：“周暮晨，不要讨厌我，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只有你。”
你这句话说得我惭愧不已，我静静地凝视着你，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我们所有人都长大了，时光的痕迹都写在脸上了，你却还有一张这么纯真的脸？
冒着热气的鸡汤被你一勺一勺送进嘴里，你低着头的样子，让我想起最初认识你的时候，那么瘦弱和渺小，我心中有种酸涩的情绪弥漫开来，苏薇，我多么不愿意看到你这个样子。
我希望你快乐。
那天分开的时候，坐在公车上，你看着窗外轻声说了四个字，我问你说了什么，你却不愿意再重复一次，你对我笑得很客套：“周暮晨，我总给你添麻烦。”
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无言以对。
确实如你所说，你总是给我添麻烦，小时候你偷别人家的菜，是我替你背黑锅，长大一点你跟男生打架，是我为你出头，再后来你撬别人男朋友，被一群女生围在校门口，她们口口声声喊着要让你为你不知廉耻的行为付出代价，是我找我那个在外面混了很多年的表姐去罩你，你才幸免于难……
而如今，是我借钱给你，是我代替某个面目模糊身份不详的人陪你去医院。
我努力捆绑起自己的思绪，拍拍你的肩膀：“苏薇，不要跟我太客气。”
[
不知从何时开始，身边的人看见我的时候总是一脸揶揄的笑，我问宿舍的兄弟，最近到底是闹什么鬼，沈言从电脑前抬起头来笑得一脸猥琐：“要想知道原因，你去问问林嘉年嘛。”
没办法，我只好遵照沈言的指点，去找林嘉年，可惜她的手机一直接不通，我只好在女生公寓楼下等她，过了半个小时她才出现，看到我的时候她的表情变得很不自然。
我开门见山地问她：“你到底对同学们说了什么？”
她定定地看着我，眼神里有些很复杂东西，像是怨怼，又像是委屈，我还没来得及再问她，她的眼眶就红了。
这下我慌了手脚，连忙浑身上下翻纸巾，再把她拖到安静的角落里，向她道歉。
月光下她的眼睛很亮，平复了几分钟之后，她有些咬牙切齿地说：“我没到处跟人说，我只是跟我宿舍的人说了，然后她们又跟她们的男朋友说了，再然后……局面就不由我控制了。”
夜风清凉，她的头发乱糟糟的像只小狮子，我忽然忍不住伸出手去揉了一把她的头发，收回手的时候我闻到指间淡淡的清香。
她怔怔地看着我，过了好半天，她侧过脸去。
即使是晚上，我也看到她的脸至耳际，全红了。
我轻声叹了口气：“林嘉年同学，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她，虽然每次男生们聚在一起说起本校的美女，一定都会有人提起“林嘉年”这个名字，但我从未想过我们之间会有什么联系，直到这个晚上，我们短兵相接。
也许是从来没有人对她如此不客气，也许是我的语气确实太过生硬，总之我得罪了林嘉年，这是事实。
她狠狠地瞪着我：“我只是看到你陪你女朋友去女子医院，心血来潮才跟宿舍的女生八卦一下，并不是有意要抹黑你。”
原来是这样，苏薇，你又害我一次。
我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大概露出了无奈的笑，自嘲地哼了一声，一时之间不晓得要如何接下去。
林嘉年也就陪着我呆呆地站着，我低着头看着我们被昏暗的路灯拉长的影子，它们重合在一起，显得那么和睦，再抬头看林嘉年，她是那么安静，温婉的气质像是从她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里散发出来一般。
苏薇，这是与你完全不同的女孩子，这是烟火人间的女孩子。
也许就是在那一刻，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我动了心，只是日后想起来才明白原来这才是我向她解释“那不是我女朋友，她是我最好的朋友”的原因。
她看着我，然后，她咧开嘴笑了。
与林嘉年走到一起竟然是如此水到渠成的事情，阳光灿烂的午后，我看着葱郁的大树会有一瞬间的恍惚，苏薇，你又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
你是如此任性的在我的生活中出现，消失，再出现，再消失，周而复始，不知何时才能停止。
我牵着林嘉年的手，她的手腕上戴着一根红绳，小女孩的把戏，可是她愿意相信，心诚则灵，相信也许会比较快乐一点。
可是你呢，苏薇，你会相信这些吗？
[
你终于又出现，在一个残阳似血的黄昏，我陪林嘉年逛街回来，手里还帮她提着大包小包。她笑得很开心，整个人像是要挂在我身上似的，可是下一秒，她的笑容就僵在脸上，身体也一并僵持下来。
她看见了坐在石阶上抽烟的你。
她曾经见过你，在那么尴尬的时候，任何见过你的人都不会轻易忘记你的脸。
多年前你妈妈总是哼着一首歌，等我长大后才觉得那句歌用来形容你是正好：春风再美也比不过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你看到我和林嘉年的第一反应便是呆住，紧接着你很快调整好面部表情，将手里的烟蒂扔到地上，用脚碾灭，仰起头来朝我们笑。
林嘉年也很礼貌地对你笑，可是我分明感觉到了她在那一刻像一只刺猬，竖起了全身的刺，带着轻蔑和敌意朝你刺去。
也许真有第六感这回事吧，你迅速敛容，挑起眉毛对我说：“周暮晨，我有些话要对你单独说。”
气氛在一瞬间变得剑拔弩张，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林嘉年从鼻子里哼笑一声：“暮晨，那我回避一下好了。”
看着林嘉年的背影，你轻描淡写地问我：“你爱她？”
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你这个问题，我们相识于儿时，多年来一直亲厚无间，可是关于感情这些事情，我们却从不做过多的交谈。
你十七岁的时候喝醉了酒，半夜跑去我家敲门，为了不惊醒我父母，我只好偷偷地将你藏在我的房里，那个晚上你双颊红得像蔷薇花，我皱着眉问你怎么会喝这么多，你躺在我的床上对我“嘿嘿”笑。
你说：“因为开心啊。”
你还说：“周暮晨，作为朋友也好，知己也好，或者情侣也好，都应该恪守一条原则，那就是不该问的事情绝对不要多问。”
从那天开始，你的任何事情，我都不会过问，除非你愿意告诉我。
朋友就是把你看透了还能喜欢你的人，苏薇，我是你的朋友。
因为是朋友，所以无论你遇到什么困难，我都愿意帮你解决，无论你状况如何窘迫，我从来不轻慢和指责你，无论你把自己弄得多么乱七八糟狼狈不堪，我依然在原地等着你。
有时候我自己都疑心我对你是否真的只是简单的朋友而已，但是，遇到了林嘉年，我终于确定，这些年来，我对你确实仅仅只是关心和爱护，那不是刻骨铭心的爱情。
你等了半天我都没有说话，你又问了一遍：“你爱不爱她？”
我偏着头，看着咄咄逼人的你，轻声说：“我不太明白什么是爱，但我此时此刻由衷地认为，如果以后的人生里没有她，那么每一天都是残缺的。”
我并不知道我原来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平日听到兄弟们跟女朋友打电话被迫说几句亲热的话语我都会对他们出言相讥，可是轮到自己，原来不过只是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和盘托出而已。
你笑笑，肩膀随着耸动了两下，你没有接着讨论这个话题，而是话锋一转：“清明陪我去扫墓。”
你说话总是这么硬邦邦的，如果这句话由林嘉年说出来，她一定会加上一句“好不好？”，但你是苏薇，你知道我永远不会拒绝你。
[
清明时节雨纷纷，你穿一身黑色，庄重而肃穆，更衬得你肌肤胜雪。
我不得不承认，你是一个真正的美女，就算你把自己弄得再怎么乱七八糟，依然还是耀眼得不行。这一点，林嘉年跟你实在是南辕北辙。
她是月光，你如艳阳。
阴雨天，山上寒意很重，你不自觉得拉紧了衣服，但颤抖的嘴唇还是泄露了端倪，我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你身上，你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之后便妥协了。
我穿着黑色衬衣跟在你的身后，看着你深一脚浅一脚的踏在泥土里，你的背影很单薄，但隐隐约约却透着骄傲。
其实我不懂，在尘世之中经历了这么多，你如何还能维持那些势单力薄的骄傲。
到了你爸爸的墓前，你蹲下来，摆上一束白色姜花，我站在你的身后看不见你的脸，但我能够猜想得到，你的脸上一定是面无表情。
从小你就是这样，所有的情绪，都用眼神表达。
不知道过了多久，你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我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你，你也就毫不客气地往我肩膀上一靠。你闭上眼睛，轻笑着说：“周暮晨，我前段时间听了一个故事，我讲给你听好不好？”
希腊神话里说，奥菲斯的妻子死了，他非常非常伤心，为她写下了哀乐，这音乐有锥心刺骨的悲怆力量，连冥王都被打动了，他同归奥菲斯去地狱接回他的妻子，但是冥王告诉奥菲斯，走出地狱的时候万万不可回头。
他找到了他的妻子，但是经不住好奇，在走出地狱门槛的那一瞬，他回了头。
你的眉目看上去那么疲倦，但还是淡淡地笑着问我：“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当然知道，在他回头的那一瞬间，他的妻子永远从时空中消失了。
但是你跟我讲这个故事是想表达什么？我不解地看着你，你却摆摆手，示意我不要说穿。
我沉默地跟着你下山，你忽然说起小时候的事情：“还记得吗，早春或者晚秋的时候，风一吹，漫山遍野的蒲公英随风摇曳。”
我静静地笑，我自然记得那个场面：“有空陪你回去看看好了。”
“有空？”你斜着眼睛看着我，似笑非笑，什么时候才有空？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新鲜的诱惑旋踵而至，什么时候才抽得出时间。
我不以为然地说：“反正那片空地一直都在，总能找个机会去的。”
你低下头笑一笑，不再说话。
林嘉年知道我陪你去扫墓的事情之后很不高兴，我实在不会甜言蜜语哄女孩子，只能沉默着任由她使性子。
等到她的怒气渐渐熄灭之后，我终于开口同她说起我与你的渊源。
其实只是三言两语的事情，本来是一个大院里的邻居，从小相识，我大你两岁，你惹了任何事都找我替你扛。
到底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替你扛，你患有精神病的妈妈，在撞破爸爸的奸情之后，她举起了寒光闪闪的刀。
那天晚上你瞪着惊恐的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警笛长鸣，救护车长鸣，人声鼎沸，满目仓皇。
全世界，只得你一个人立于空地之中，你不能言语，不能动弹。
是我，走过去，抱住你，我把你的头摁在我的怀里，不让这些喧嚣污染你的眼睛，你紧紧抓着我的手，指甲掐进我的手背里，留下那么深的印记。
然而我手背上的印记很快就消失了，你的青春乃至人生中的黑色印记，却永远存在。
林嘉年听完之后脸上呈现出凝重的表情，那个同情的眼神不是装出来的，她问我，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搬家了，你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我无从了解。
只是，在我搬家的那个晚上，我留下我家的电话号码给你，我告诉你，任何时候，我都在原地。
[
清明之后你照例消失了，在这些年里，我对于你这种间或消失间或出现的行为已经渐渐习惯了，可是就在林嘉年生日的那天晚上，我们还没来得及拆开蛋糕，我的手机响了。
你的声音气若游丝，你低低地叫我的名字：“暮晨，救救我。”
顾不得一屋人的阻止和林嘉年铁青的脸色，我披起外套就往你报的地址跑，跑了几十米才想起来自己今天开了车出来。
等我到你住的地方的时候，只看见你躺在血泊之中。
一个熟悉的场面穿越尘嚣迎面扑来，我双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
在医院的病床旁，我握着你冰凉的手，你的手指那么修长纤细，如果你出身在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或许这双手会用来弹钢琴或者拉小提琴。
看着昏睡中的你头上缠着那么厚的纱布，我心中有一阵一阵的绞痛。
是谁要对一个女孩子下这么重的手，你究竟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苏薇，你怎么能容许自己这样糟蹋自己。
林嘉年站在门口看了多久我并不知道。你醒来之后，朝我微笑，说想喝蛋奶粥，我下楼去给你买粥，却看见坐在住院部门口的长椅上的她。
她静静地凝视了我很久很久，她说：“暮晨，虽然我不愿意承认，虽然要我亲口说出这句话对于我来说十分残忍，但是我没有办法了。”
她说：“暮晨，就算你可以对我，对所有人撒谎，可是，你骗得了你自己吗？”
她说：“听到她有事，你会不顾全世界的反对奔赴她的身边，只要她平安，无论是多么艰难危险的环境，你万死不辞。”
她说：“暮晨，问问你自己，如果是我，你会不会也这样做？”
她说着说着，眼泪静静地淌了一脸，她的语气如此悲伤，我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轻轻地将她抱在怀中。
林嘉年猛地抬起头看着我，我苦笑着揉揉她的头发，我并不知道，就在此刻，你在楼上的窗口将一切尽收眼底。
把粥送到你面前的时候，你故意不看我，全神贯注地喝着粥，你的话像是说给粥听：“没有人会做奥菲斯，因为回望是愚蠢的，谁都不愿意失去眼前唾手可得的幸福。”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你还是自顾自地说：“总以为一生很长，总以为有足够的时间去犯错，总以为自己回头的时候真的还有个人在原地等着。”
你终于抬起头来，眼里泪光潋滟：“暮晨，是我太天真了对吗，并没有人会在原地等着我。”
“你以为最酸的是吃醋吗？不是的，最酸的是没有资格吃醋。”
我完全呆住了，这些年来内心一直逃避的问题终于被你推到了眼前来，你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进盛粥的碗里，可是你那么努力的挤出一个笑容。
“周暮晨，你说会陪我去看童年那片蒲公英，不过是说说而已吧。”
我想要开口反驳你，却被你轻轻捂住了嘴：“我明白。”
“你一直希望我过安稳快乐的生活，我何尝不是一样，既然有了林嘉年，就珍惜吧。”说完这句话，你便闭上了眼睛，我们双双静默，耳边只有穿堂而过的风声。
[
了解了我与你之间的全部故事之后，林嘉年再也不会因为你而无理取闹，可是你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隐约觉得不安，可是林嘉年说得有道理：“她不是一直都这样吗，也许过段时间，她又会来找你的。”明知道她是安慰我，我还是愿意这样相信。
苏薇，潜意识里，我是很被动地等着你，希望你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蹦到我面前讹诈我，让我请你吃饭，然后点一大堆的食物狼吞虎咽。
然而你却再也，再也，没有出现过。
半年后，我为了收查收一封导师发来的邮件，打开邮箱，才看到你发给我的那封邮件，它已经静静地躺了半年有余。
暮晨：
如果我说其实我爱你，你会不会很惊讶？
在心里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一旦说出口，我们恐怕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相处了，所以，我不会再去找你。
你记得那天晚上我叫你来救我吗，其实我是咎由自取，我总是喜欢去抢别人的东西，所以我受到了惩罚。
现在，我想离开这个地方了，至于去哪里，暂时也没有想好。
你说过有空会陪我去看看小时候那片盛开大片大片的蒲公英的空地，可是你看，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这些年来，我一直过得乱七八糟，自从妈妈在精神病院自杀之后，我便觉得生无可恋，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世界还有你，也许我早死了百次千次了。
你是我唯一的眷恋和牵挂，可是，我真的不会表达。
无论我把自己弄得多么狼狈，只有你从不嫌弃我，可我明明白白地知道，你不爱我，或许你总觉得你欠了我什么，所以才对我这么好。
其实你什么也不欠我，暮晨，过去的一切跟你无关，你给我的已经足够多，足够温暖我这潦草的一生。
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爱你吗，那时候，很多人都说我是个奇怪的小孩，总做些奇怪的行为，他们说我可能遗传了我妈的精神病，但你跟那些人不一样。
我从儿时开始爱你，这么多年，却从未亲口告诉过你这个事实。
苏薇的人生，只能这样了，但是周暮晨，应该值得更好的未来。
你没有署名，实在不需要署名，我呆呆地将那封简单的邮件看了又看，鼠标的指针上上下下滑动不知道多少次。
我应该去找你吗？苏薇，可是我应该去哪里找你？
世界这么大，城市这么大，你一点线索都没有留给我，除了这些旧记忆，我还拥有关于你的什么？好多事情，在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而当一切都准备好了，却结束了。
我们之间是这样吗？
可是就算此刻你站在我的面前，我仍然有胆说一声，我不爱你。
苏薇，我不爱你，我爱的人是林嘉年，可是为什么失去你，就像从心脏上挖走一块，就像在灵魂上凿出了一个缺口？
你说我什么都不欠你，但我自己明白，我实在欠你一个承诺。
儿时那片蒲公英的空地，如果我能早一点陪你去看，或许不至于只能在回忆中临摹它的美丽。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十二岁的时候，站在纷飞的蒲公英中间，仰起脸说：“我就像蒲公英一样，风吹到哪里，就飘到哪里。”
下午，我独自去那片空地，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
我只看见一栋一栋的房子，那些蒲公英，不见了。
苏薇，直到这一刻，我终于确定，这一次，我是真的失去你。
我终于想起，那天你说的那四个字。
会者定离。
世上常会的人，也必有离散之时，会相遇的人，也一定会分离。
我站在这片熟悉而陌生的土地上静默的缅怀我们共同的青春，手机响起，是林嘉年，我想了一下，摁掉了他。
苏薇，此刻，没有任何人可以打扰我们。
习惯了在别人看我时扬起笑脸゜
然后在别人看不见时面无表情゜
文字让我们相遇゜
络忆QQ1316106521
我最后一次看见你，好像是在一片迷蒙的大雾之中，你的容颜没有改变，但沧桑的眼神却分明宣告着一个事实：你已不是最初的你。
你丢失了，那如同小鹿一般灵动澄澈的双眸。
回忆风起云涌，但不知为何，我竟然不知道还可以对你说什么，甚至一句“再见”都这般难以启齿。
午夜醒来，我想，这一次，我是真的失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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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打听到我的学校，当我看见你站在男生公寓门口微笑着看着我的时候，我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你站在那里像一棵倔犟的小树，我快步跑了过去，犹疑着问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的脸上始终挂着笑，眉毛高高挑起，你用力地捶了一下我的胸口，顾左右而言他：“有心找一个人哪有找不到的，周暮晨，我饿了。”
我打开钱包看了一下，笑着问你：“你的食量没变吧？”
你不解地看着我，目光里充满疑惑：“问这个干什么？”
我忍不住笑起来：“要是还跟过去一样，我身上这点钱就不够你吃，必须去取钱。”
你跳起来笑着骂了我一句“贱人”，然后又很不客气地把手臂搭在我的肩膀上，趾高气扬地对我说：“那就去取钱！”
你的食量果然没有变化，面对着琳琅满目的菜单，你像个贪婪的孩子，对服务员说：“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服务员的眼睛都写满了不可思议，这个好心的姑娘对你说：“美女，这么多，你可能吃不完。”
你却大手一挥：“吃得完，你别管。”
事实证明服务员确实多虑了，食物一端上来，你就像一只饕餮兽开始暴食。你的吃相依然不那么雅观，我注意到隔壁桌那个穿着修身一字领连衣短裙的美女至少瞄了你五次以上，而她的面前，仅仅只有一份水果沙拉。
面对你的惊人食量，我只能甘拜下风：“苏薇，你的胃简直是一个黑洞。”
吃得多的女生并不罕见，我们班上有个女生去吃早餐，老板看见她的背影都想哭，可是她是个体重一百五的家伙，而你，我真的不知道你吃下去的食物到哪里去了。
这么多年，你始终是一副瘦骨嶙峋的样子，傲气的锁骨，细长的手臂和腿，
吃饱了之后，你拍拍自己的肚子，那一刻，你的表情有那么一点奇怪。
我没想到你这次来找我并不光为了蹭一顿饭，直到你开口说“借我点钱”，我皱起眉头用探究的目光注视着你，你一脸坦荡的样子像在告诉我“随你怎么看我无所谓”。
晚上分开的时候，我把钱给你，最后还是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我能问问你是遇到什么事情需要借钱吗？”
你不看我，而是抬起头开看着夜幕上的繁星，你说：“我给你讲个笑话吧。在一间高级餐厅，有个男生看到临桌有个漂亮的女生，就跑过去搭讪，他问她‘美女，你一个人不寂寞吗’，你猜那个女生怎么回答？”
我摇摇头，猜不出。
你这才转过来正视着我，你的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如水的神情：“她说，我不是一个人，我肚子里还有一个。”
说完这个并不那么好笑的笑话之后你开始哈哈大笑，可是那笑声听进耳朵里却有说不出的苍凉，我看着你跟我挥手说拜拜，看着你大步跑远的背影，我忽然觉得有些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堵在胸腔里，那么那么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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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万万没想到，光借钱给你还不够，当你死皮赖脸地央求我陪你一起去医院的时候，我真的有点来火了。
我抓着你纤细的手腕恶狠狠地问你：“本来应该陪你去的那个人呢？”
你满不在乎地甩开我，看上去比我还凶，你对我吼：“不去就不去，凶个屁啊，我要是能找到本来陪我去的那个人，我还来麻烦你干什么！”
是错觉吗，你吼完这句话之后转身就跑，可是我分明看到你的眼睛里有些什么亮晶晶的东西一闪而过。我站在原地呆了五秒，最终还是拔足追了上去，我一把抱住你，你那么瘦，一身的骨头硌得我都觉得疼。
你挣扎了一下之后就妥协了，像个无助的孩子抱着我哭，你的哭泣是如此卑谦而剧烈，我听不见你哭泣的声音，但是我能感觉到你的颤抖和我胸口那片潮湿。
我轻轻地拍着你的背，这是这么多年来我们第二次拥抱，距离上一次拥抱，已经很多年过去了。
而这两次拥抱，都无关爱情，是怜悯，还是无奈，我说不清楚。
坐在医院的走廊里等你，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偶尔会看我一眼，我涨红的脸只能埋得低一点，再低一点，恨不得自己瞬间化作一缕青烟随风而去。
苏薇，那一刻，我真是有些恼怒。
但当你走出来，一脸惨白，满头大汗地蹲在我面前，咧开嘴对我笑，轻声说“搞定了”了的时候，我却连一句苛责的话都说不出来。
出了医院我先带你去吃东西，一贯好胃口的你却忽然说什么都不想吃，我差点没把菜单甩到你脸上，你大概是被我那个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到了，连忙低下头随便点了个冰激凌。
我差点站起来一耳光扇过去：“蠢货，现在是吃冰激凌的时候吗，你想死了啊？”
服务员大概是从来没见过对女朋友这么凶的人，眼角眉梢都挂着鄙视，我只好自作主张给你点了一大堆温热的食物，等到服务员走了之后，你才抬起头来看着我。
这一次，不是我的错觉了，你确实红了眼睛。
你说：“周暮晨，不要讨厌我，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只有你。”
你这句话说得我惭愧不已，我静静地凝视着你，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我们所有人都长大了，时光的痕迹都写在脸上了，你却还有一张这么纯真的脸？
冒着热气的鸡汤被你一勺一勺送进嘴里，你低着头的样子，让我想起最初认识你的时候，那么瘦弱和渺小，我心中有种酸涩的情绪弥漫开来，苏薇，我多么不愿意看到你这个样子。
我希望你快乐。
那天分开的时候，坐在公车上，你看着窗外轻声说了四个字，我问你说了什么，你却不愿意再重复一次，你对我笑得很客套：“周暮晨，我总给你添麻烦。”
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无言以对。
确实如你所说，你总是给我添麻烦，小时候你偷别人家的菜，是我替你背黑锅，长大一点你跟男生打架，是我为你出头，再后来你撬别人男朋友，被一群女生围在校门口，她们口口声声喊着要让你为你不知廉耻的行为付出代价，是我找我那个在外面混了很多年的表姐去罩你，你才幸免于难……
而如今，是我借钱给你，是我代替某个面目模糊身份不详的人陪你去医院。
我努力捆绑起自己的思绪，拍拍你的肩膀：“苏薇，不要跟我太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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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从何时开始，身边的人看见我的时候总是一脸揶揄的笑，我问宿舍的兄弟，最近到底是闹什么鬼，沈言从电脑前抬起头来笑得一脸猥琐：“要想知道原因，你去问问林嘉年嘛。”
没办法，我只好遵照沈言的指点，去找林嘉年，可惜她的手机一直接不通，我只好在女生公寓楼下等她，过了半个小时她才出现，看到我的时候她的表情变得很不自然。
我开门见山地问她：“你到底对同学们说了什么？”
她定定地看着我，眼神里有些很复杂东西，像是怨怼，又像是委屈，我还没来得及再问她，她的眼眶就红了。
这下我慌了手脚，连忙浑身上下翻纸巾，再把她拖到安静的角落里，向她道歉。
月光下她的眼睛很亮，平复了几分钟之后，她有些咬牙切齿地说：“我没到处跟人说，我只是跟我宿舍的人说了，然后她们又跟她们的男朋友说了，再然后……局面就不由我控制了。”
夜风清凉，她的头发乱糟糟的像只小狮子，我忽然忍不住伸出手去揉了一把她的头发，收回手的时候我闻到指间淡淡的清香。
她怔怔地看着我，过了好半天，她侧过脸去。
即使是晚上，我也看到她的脸至耳际，全红了。
我轻声叹了口气：“林嘉年同学，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她，虽然每次男生们聚在一起说起本校的美女，一定都会有人提起“林嘉年”这个名字，但我从未想过我们之间会有什么联系，直到这个晚上，我们短兵相接。
也许是从来没有人对她如此不客气，也许是我的语气确实太过生硬，总之我得罪了林嘉年，这是事实。
她狠狠地瞪着我：“我只是看到你陪你女朋友去女子医院，心血来潮才跟宿舍的女生八卦一下，并不是有意要抹黑你。”
原来是这样，苏薇，你又害我一次。
我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大概露出了无奈的笑，自嘲地哼了一声，一时之间不晓得要如何接下去。
林嘉年也就陪着我呆呆地站着，我低着头看着我们被昏暗的路灯拉长的影子，它们重合在一起，显得那么和睦，再抬头看林嘉年，她是那么安静，温婉的气质像是从她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里散发出来一般。
苏薇，这是与你完全不同的女孩子，这是烟火人间的女孩子。
也许就是在那一刻，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我动了心，只是日后想起来才明白原来这才是我向她解释“那不是我女朋友，她是我最好的朋友”的原因。
她看着我，然后，她咧开嘴笑了。
与林嘉年走到一起竟然是如此水到渠成的事情，阳光灿烂的午后，我看着葱郁的大树会有一瞬间的恍惚，苏薇，你又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
你是如此任性的在我的生活中出现，消失，再出现，再消失，周而复始，不知何时才能停止。
我牵着林嘉年的手，她的手腕上戴着一根红绳，小女孩的把戏，可是她愿意相信，心诚则灵，相信也许会比较快乐一点。
可是你呢，苏薇，你会相信这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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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终于又出现，在一个残阳似血的黄昏，我陪林嘉年逛街回来，手里还帮她提着大包小包。她笑得很开心，整个人像是要挂在我身上似的，可是下一秒，她的笑容就僵在脸上，身体也一并僵持下来。
她看见了坐在石阶上抽烟的你。
她曾经见过你，在那么尴尬的时候，任何见过你的人都不会轻易忘记你的脸。
多年前你妈妈总是哼着一首歌，等我长大后才觉得那句歌用来形容你是正好：春风再美也比不过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你看到我和林嘉年的第一反应便是呆住，紧接着你很快调整好面部表情，将手里的烟蒂扔到地上，用脚碾灭，仰起头来朝我们笑。
林嘉年也很礼貌地对你笑，可是我分明感觉到了她在那一刻像一只刺猬，竖起了全身的刺，带着轻蔑和敌意朝你刺去。
也许真有第六感这回事吧，你迅速敛容，挑起眉毛对我说：“周暮晨，我有些话要对你单独说。”
气氛在一瞬间变得剑拔弩张，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林嘉年从鼻子里哼笑一声：“暮晨，那我回避一下好了。”
看着林嘉年的背影，你轻描淡写地问我：“你爱她？”
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你这个问题，我们相识于儿时，多年来一直亲厚无间，可是关于感情这些事情，我们却从不做过多的交谈。
你十七岁的时候喝醉了酒，半夜跑去我家敲门，为了不惊醒我父母，我只好偷偷地将你藏在我的房里，那个晚上你双颊红得像蔷薇花，我皱着眉问你怎么会喝这么多，你躺在我的床上对我“嘿嘿”笑。
你说：“因为开心啊。”
你还说：“周暮晨，作为朋友也好，知己也好，或者情侣也好，都应该恪守一条原则，那就是不该问的事情绝对不要多问。”
从那天开始，你的任何事情，我都不会过问，除非你愿意告诉我。
朋友就是把你看透了还能喜欢你的人，苏薇，我是你的朋友。
因为是朋友，所以无论你遇到什么困难，我都愿意帮你解决，无论你状况如何窘迫，我从来不轻慢和指责你，无论你把自己弄得多么乱七八糟狼狈不堪，我依然在原地等着你。
有时候我自己都疑心我对你是否真的只是简单的朋友而已，但是，遇到了林嘉年，我终于确定，这些年来，我对你确实仅仅只是关心和爱护，那不是刻骨铭心的爱情。
你等了半天我都没有说话，你又问了一遍：“你爱不爱她？”
我偏着头，看着咄咄逼人的你，轻声说：“我不太明白什么是爱，但我此时此刻由衷地认为，如果以后的人生里没有她，那么每一天都是残缺的。”
我并不知道我原来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平日听到兄弟们跟女朋友打电话被迫说几句亲热的话语我都会对他们出言相讥，可是轮到自己，原来不过只是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和盘托出而已。
你笑笑，肩膀随着耸动了两下，你没有接着讨论这个话题，而是话锋一转：“清明陪我去扫墓。”
你说话总是这么硬邦邦的，如果这句话由林嘉年说出来，她一定会加上一句“好不好？”，但你是苏薇，你知道我永远不会拒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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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时节雨纷纷，你穿一身黑色，庄重而肃穆，更衬得你肌肤胜雪。
我不得不承认，你是一个真正的美女，就算你把自己弄得再怎么乱七八糟，依然还是耀眼得不行。这一点，林嘉年跟你实在是南辕北辙。
她是月光，你如艳阳。
阴雨天，山上寒意很重，你不自觉得拉紧了衣服，但颤抖的嘴唇还是泄露了端倪，我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你身上，你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之后便妥协了。
我穿着黑色衬衣跟在你的身后，看着你深一脚浅一脚的踏在泥土里，你的背影很单薄，但隐隐约约却透着骄傲。
其实我不懂，在尘世之中经历了这么多，你如何还能维持那些势单力薄的骄傲。
到了你爸爸的墓前，你蹲下来，摆上一束白色姜花，我站在你的身后看不见你的脸，但我能够猜想得到，你的脸上一定是面无表情。
从小你就是这样，所有的情绪，都用眼神表达。
不知道过了多久，你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我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你，你也就毫不客气地往我肩膀上一靠。你闭上眼睛，轻笑着说：“周暮晨，我前段时间听了一个故事，我讲给你听好不好？”
希腊神话里说，奥菲斯的妻子死了，他非常非常伤心，为她写下了哀乐，这音乐有锥心刺骨的悲怆力量，连冥王都被打动了，他同归奥菲斯去地狱接回他的妻子，但是冥王告诉奥菲斯，走出地狱的时候万万不可回头。
他找到了他的妻子，但是经不住好奇，在走出地狱门槛的那一瞬，他回了头。
你的眉目看上去那么疲倦，但还是淡淡地笑着问我：“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当然知道，在他回头的那一瞬间，他的妻子永远从时空中消失了。
但是你跟我讲这个故事是想表达什么？我不解地看着你，你却摆摆手，示意我不要说穿。
我沉默地跟着你下山，你忽然说起小时候的事情：“还记得吗，早春或者晚秋的时候，风一吹，漫山遍野的蒲公英随风摇曳。”
我静静地笑，我自然记得那个场面：“有空陪你回去看看好了。”
“有空？”你斜着眼睛看着我，似笑非笑，什么时候才有空？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新鲜的诱惑旋踵而至，什么时候才抽得出时间。
我不以为然地说：“反正那片空地一直都在，总能找个机会去的。”
你低下头笑一笑，不再说话。
林嘉年知道我陪你去扫墓的事情之后很不高兴，我实在不会甜言蜜语哄女孩子，只能沉默着任由她使性子。
等到她的怒气渐渐熄灭之后，我终于开口同她说起我与你的渊源。
其实只是三言两语的事情，本来是一个大院里的邻居，从小相识，我大你两岁，你惹了任何事都找我替你扛。
到底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替你扛，你患有精神病的妈妈，在撞破爸爸的奸情之后，她举起了寒光闪闪的刀。
那天晚上你瞪着惊恐的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警笛长鸣，救护车长鸣，人声鼎沸，满目仓皇。
全世界，只得你一个人立于空地之中，你不能言语，不能动弹。
是我，走过去，抱住你，我把你的头摁在我的怀里，不让这些喧嚣污染你的眼睛，你紧紧抓着我的手，指甲掐进我的手背里，留下那么深的印记。
然而我手背上的印记很快就消失了，你的青春乃至人生中的黑色印记，却永远存在。
林嘉年听完之后脸上呈现出凝重的表情，那个同情的眼神不是装出来的，她问我，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搬家了，你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我无从了解。
只是，在我搬家的那个晚上，我留下我家的电话号码给你，我告诉你，任何时候，我都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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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之后你照例消失了，在这些年里，我对于你这种间或消失间或出现的行为已经渐渐习惯了，可是就在林嘉年生日的那天晚上，我们还没来得及拆开蛋糕，我的手机响了。
你的声音气若游丝，你低低地叫我的名字：“暮晨，救救我。”
顾不得一屋人的阻止和林嘉年铁青的脸色，我披起外套就往你报的地址跑，跑了几十米才想起来自己今天开了车出来。
等我到你住的地方的时候，只看见你躺在血泊之中。
一个熟悉的场面穿越尘嚣迎面扑来，我双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
在医院的病床旁，我握着你冰凉的手，你的手指那么修长纤细，如果你出身在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或许这双手会用来弹钢琴或者拉小提琴。
看着昏睡中的你头上缠着那么厚的纱布，我心中有一阵一阵的绞痛。
是谁要对一个女孩子下这么重的手，你究竟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苏薇，你怎么能容许自己这样糟蹋自己。
林嘉年站在门口看了多久我并不知道。你醒来之后，朝我微笑，说想喝蛋奶粥，我下楼去给你买粥，却看见坐在住院部门口的长椅上的她。
她静静地凝视了我很久很久，她说：“暮晨，虽然我不愿意承认，虽然要我亲口说出这句话对于我来说十分残忍，但是我没有办法了。”
她说：“暮晨，就算你可以对我，对所有人撒谎，可是，你骗得了你自己吗？”
她说：“听到她有事，你会不顾全世界的反对奔赴她的身边，只要她平安，无论是多么艰难危险的环境，你万死不辞。”
她说：“暮晨，问问你自己，如果是我，你会不会也这样做？”
她说着说着，眼泪静静地淌了一脸，她的语气如此悲伤，我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轻轻地将她抱在怀中。
林嘉年猛地抬起头看着我，我苦笑着揉揉她的头发，我并不知道，就在此刻，你在楼上的窗口将一切尽收眼底。
把粥送到你面前的时候，你故意不看我，全神贯注地喝着粥，你的话像是说给粥听：“没有人会做奥菲斯，因为回望是愚蠢的，谁都不愿意失去眼前唾手可得的幸福。”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你还是自顾自地说：“总以为一生很长，总以为有足够的时间去犯错，总以为自己回头的时候真的还有个人在原地等着。”
你终于抬起头来，眼里泪光潋滟：“暮晨，是我太天真了对吗，并没有人会在原地等着我。”
“你以为最酸的是吃醋吗？不是的，最酸的是没有资格吃醋。”
我完全呆住了，这些年来内心一直逃避的问题终于被你推到了眼前来，你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进盛粥的碗里，可是你那么努力的挤出一个笑容。
“周暮晨，你说会陪我去看童年那片蒲公英，不过是说说而已吧。”
我想要开口反驳你，却被你轻轻捂住了嘴：“我明白。”
“你一直希望我过安稳快乐的生活，我何尝不是一样，既然有了林嘉年，就珍惜吧。”说完这句话，你便闭上了眼睛，我们双双静默，耳边只有穿堂而过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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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解了我与你之间的全部故事之后，林嘉年再也不会因为你而无理取闹，可是你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隐约觉得不安，可是林嘉年说得有道理：“她不是一直都这样吗，也许过段时间，她又会来找你的。”明知道她是安慰我，我还是愿意这样相信。
苏薇，潜意识里，我是很被动地等着你，希望你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蹦到我面前讹诈我，让我请你吃饭，然后点一大堆的食物狼吞虎咽。
然而你却再也，再也，没有出现过。
半年后，我为了收查收一封导师发来的邮件，打开邮箱，才看到你发给我的那封邮件，它已经静静地躺了半年有余。
暮晨：
如果我说其实我爱你，你会不会很惊讶？
在心里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一旦说出口，我们恐怕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相处了，所以，我不会再去找你。
你记得那天晚上我叫你来救我吗，其实我是咎由自取，我总是喜欢去抢别人的东西，所以我受到了惩罚。
现在，我想离开这个地方了，至于去哪里，暂时也没有想好。
你说过有空会陪我去看看小时候那片盛开大片大片的蒲公英的空地，可是你看，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这些年来，我一直过得乱七八糟，自从妈妈在精神病院自杀之后，我便觉得生无可恋，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世界还有你，也许我早死了百次千次了。
你是我唯一的眷恋和牵挂，可是，我真的不会表达。
无论我把自己弄得多么狼狈，只有你从不嫌弃我，可我明明白白地知道，你不爱我，或许你总觉得你欠了我什么，所以才对我这么好。
其实你什么也不欠我，暮晨，过去的一切跟你无关，你给我的已经足够多，足够温暖我这潦草的一生。
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爱你吗，那时候，很多人都说我是个奇怪的小孩，总做些奇怪的行为，他们说我可能遗传了我妈的精神病，但你跟那些人不一样。
我从儿时开始爱你，这么多年，却从未亲口告诉过你这个事实。
苏薇的人生，只能这样了，但是周暮晨，应该值得更好的未来。
你没有署名，实在不需要署名，我呆呆地将那封简单的邮件看了又看，鼠标的指针上上下下滑动不知道多少次。
我应该去找你吗？苏薇，可是我应该去哪里找你？
世界这么大，城市这么大，你一点线索都没有留给我，除了这些旧记忆，我还拥有关于你的什么？好多事情，在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而当一切都准备好了，却结束了。
我们之间是这样吗？
可是就算此刻你站在我的面前，我仍然有胆说一声，我不爱你。
苏薇，我不爱你，我爱的人是林嘉年，可是为什么失去你，就像从心脏上挖走一块，就像在灵魂上凿出了一个缺口？
你说我什么都不欠你，但我自己明白，我实在欠你一个承诺。
儿时那片蒲公英的空地，如果我能早一点陪你去看，或许不至于只能在回忆中临摹它的美丽。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十二岁的时候，站在纷飞的蒲公英中间，仰起脸说：“我就像蒲公英一样，风吹到哪里，就飘到哪里。”
下午，我独自去那片空地，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
我只看见一栋一栋的房子，那些蒲公英，不见了。
苏薇，直到这一刻，我终于确定，这一次，我是真的失去你。
我终于想起，那天你说的那四个字。
会者定离。
世上常会的人，也必有离散之时，会相遇的人，也一定会分离。
我站在这片熟悉而陌生的土地上静默的缅怀我们共同的青春，手机响起，是林嘉年，我想了一下，摁掉了他。
苏薇，此刻，没有任何人可以打扰我们。
习惯了在别人看我时扬起笑脸゜
然后在别人看不见时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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