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有情痴,不关风与月。

生活,捡

【不爱宫墙柳】
  雪夜中她的轿子坏了,服侍太监请偶遇的孔武代为照顾。她站在他身边,他为她掌灯撑伞。场景仿佛,却已往事若梦。他的句句说话,依然是关于她的前路。只是这一次和上一次,他仍是那个他,她却不再是那个她。
  如今站在他身边裘衣锦袍、妆容精致的她,早不是当年那个眉目清淡、在雪地里踩着他脚印亦步亦趋的宫女安茜。
  以她的玲珑心性,看得穿“只会有人输,不会有人赢”的宫斗,又怎会看不透他的伤神失望?
  这条既已择定的路,是她自己断了回头的可能。
  
  那么多年的包衣生涯,见惯了宫中的无情争斗,人心难测的荒寒并没有使她变得冷漠。宫里变幻的风向多,随风折腰的人更多。锦上添花人人都可以,雪中送炭的却少之又少。
  宫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世之道,她也有。但是她不贪慕虚荣、不趋炎附势,看得清处境的同时也分得清是非。在前半段的故事中,安茜是唯一的光明。哪怕本身被折辱,被伤害,也始终不曾违背过自己的良心。
  
  紫禁城真是一个深渊困局。
  做宫女的,单纯如素樱要死,仗势如宝婵也要死。淡然如安茜,避得再远也逃不过被利用摆布的命运,越是聪明越是被聪明所误。
  她帮过玉莹,帮过尔淳,却独独没有帮过自己。
  若她之前看不穿,倒是好的。遂了如妃的要求交出尔淳,她可以轻而易举实现自己出宫的愿望。但她终不愿意,不愿将自己的幸福建立在他人的牺牲之上。
  若她之后看得透,也是好的。报仇是一件多么无望的事,就算豁出了所有,赔上了性命,到头来还是飞蛾扑火、得不偿失。是小禄子的自私,断送了安茜的终身。但他对她那份深沉无望的爱,又让人不忍苛责。
  七情六欲中,爱和恨同样那么伤人。
  
  岂止是不爱宫墙柳?这宫中的一切,安茜都不爱。
  她唯一的愿望,只是返回家乡。哪怕奶奶已逝,自己再也无法支持下去,仍是心怀憧憬。
  靠在孔武的肩头缓缓闭眼。马车辘辘前行,前方是遍山都开满了小黄花的杭州城八里乡。她微微地笑了,孔武看见她笑便也微笑。这个对她情深一片的男人,此刻并不知她已至弥留,也不知他和她的将来,仍然只是一场泡影……
  
  【只被前缘误】
  能够逃出深宫,拥有海阔天空的,最后只有她一人。
  但天下之大,她却不知道自己能够去哪里。
  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前方夕阳如血。
  她坐在马车后面,看安茜靠在深爱的男人身边死去,而孔武毫不知情。只有她一个人泣不成声。
  自己深爱的那个人,曾许诺说一定会在外面相见,但她不知他已食言。就算他还活着,就算能够相见,她所期翼的他也依然不会给。
  她爱的男人深爱着别人,她却怀着自己根本不爱的男人的孩子。路那么长,要有怎样的勇气才可以继续走下去?
  
  她其实心地纯良。之前的种种机关谋算、咄咄相逼,都不过是另有苦衷。
  十年来,她待同门姊妹情深,侍奉义父义母至孝。她的真心是一片赤诚,否则,后来怎会结识早已失势的福雅,并与其相扶相携捱过深宫寂寞?
  若不是她待人以诚,她不会处心积虑为沅淇报仇,更不会在逼疯淑宁之后良心难安。若不是她懂得感恩,她又何须在孙白扬身陷险境之时打算自绝前程舍身相救?更加不会处处对玉莹留有余地。
  儿时的一切她都记不得了,只记得有个姐姐失散在茫茫人海。改头换面之后的人生,名不是自己的名,身不是自己的身。前缘对她来说,所有所有,都不过是义父的养育之恩,需得涌泉以报。
  而她不知,自己一心报效的义父,根本只是狼子野心。她和沅淇淑宁一样,都不过是他如意算盘中的棋子。他那条业已风烛残年的命,是用她们的如花韶华来陪葬的。
  偏偏她们个个却都心甘情愿。
  
  她知如何用最上乘的方法去俘获皇上,却不知该用什么方法去得到孙白扬。她懂得去争抢君王的恩宠,却不知该怎样去真正地爱一个人。
  在畅音阁上对玉莹凶狠地紧逼,其实不过是在掩饰心头失爱的剧痛。可是把玉莹逼到了绝路又能怎样,泄得了一时之愤,却不过更添了他对她的十分垂怜。
  步步都是在作茧自缚!
  所以温和的福雅教化她:有这份心意不必说出来,藏在心中就好。只要藏在心中,还可以继续喜欢下去,但勉强下去,你连喜欢这个人也不可以。
  两只风筝既然交缠不休,难以分理出头绪,何妨断了线放了手由了它去?
  是不是,人生大抵如此。自己想要的,偏偏得不到,得到的,却又不是自己想要的。
  这样荒谬。
  
  委屈自己来成全他人,并非想凸现内心的高尚,只是情之所钟。因为心意在,很多事自然就会去做,很多感情自然就愿意牺牲。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自然就希望他幸福。自己的心事,自然就藏在了心底不再明言。
  一再强求纠缠的,恰恰因为不够爱。
  所以她后来也懂得了放手。愿意为成全他的苦恋而用心安排,愿意在最后关头身犯险境救玉莹出逃。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孙白扬。
  只可惜,她一心深爱的男人,并不能成为自己生活的支柱。没有了任务在身的尔淳,余下的人生只是一片空白。
  
  尔淳的可叹,是她活着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她的可悲,是一直身在人世间最丑陋的骗局里而不自知。她的可怜,则是不知能让自己继续活着的希望,只不过是福雅善意的谎言。
  她这一生,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
  
  【花开花落自有时】
  只需要看看两幅看似相同、实则明显高下的画,他的心意就已无需多说。她早就心知肚明,只是不屑一顾而已。
  若不是她清楚自己在他心里的份量,那个声东击西的毒计未必能确保成功。她要对曾背叛过自己的安茜还以颜色,他不过是被利用的一步棋。她要的是人赃并获,敌人的永不翻身。他的死活,她并不关心。
  自以为运筹帷幄,连虚伪话都说得面不改色的玉莹,却不知孙白扬对自己的情,竟已深到了明知是毒也愿意吞下的地步。
  
  御药房里那记清亮的耳光,打不醒孙白扬,却打醒了她自己。
  玉莹情深动容的那一刻,是全剧最震撼人心的一场。是孙白扬深不可测的情,唤醒了她潜藏多时的良心。以玉莹筹谋冷酷的心计、志得意满的态度,其后与安茜一场无谓的言语交锋,实在是因为方寸已乱。
  所以她亲手布下的局,也需要她亲手去拆解。所有的后果,都要她自己去承担。
  
  比起尔淳和安茜,玉莹的目的简单多了。
  她只希望自己的得宠,能够带给母亲安稳和荣耀,可以从此吐气扬眉,不用再寄人篱下忍气吞声。
  一个“孝”字,她就甘愿枉付自己的青春,去入那似海的宫门。也因这个“孝”字,最后她选择放弃逃生的机会,以死来护卫母亲的周全。
  孙白扬对她的动情,大约也是因此罢。同是事母至孝、心结难解的人,她的苦心她的无奈,只有他能够感同身受。
  他那样进退自如的男人,对玉莹生情,还有很大一部分应是由怜生爱。在宫中因相貌出众难免招惹妒嫉陷害的玉莹,饶是她再过机敏谨慎,也敌不过孤掌难鸣。所以他帮她,先帮她远离是非,再帮她东山再起。连收到福雅送赠的手套,也想着帮她讨要一付。又担心她手上有伤,特意叮嘱要做得宽松。
  
  她所走的路较其他人来说更艰难,于是她的心也比其他人来得更决绝。
  安茜的背叛,使她的心再难明净。是安茜将自己从绝境中拉回来,却也是安茜亲手将彼此的情谊破坏掉。与尔淳的多年积怨,是两人中间再无一个“信”字。
  在这个深宫里,尔淳有福雅陪伴,安茜有小禄子关心,连失势的如妃也有孔武相助。只有她侯佳玉莹,孤独寂寞又无奈地活着。
  后来即使得到了孙白扬的一片真心,却又不能珍惜不能后退。明明怀着他的孩子,却要逼他更改脉案,妄图混淆圣听,母凭子贵重新翻身。都认为她自私寡情,只因为没有人能体谅她心里的苦。
  那种伤人亦是伤己的苦。
  
  花落将始之际,也是花开最盛之时。荼靡之美,总带着凄清和绝望。在这喜新厌旧的后宫之中,哪会有什么长盛不衰的恩宠?如此妄想不过是痴人说梦。
  她活着,原也不是为了自己。心机谋算,只是为了在这个宫中生存下去,虽然明知最后的结果只会是众叛亲离。
  孙白扬虽然心死,犹能有离开的可能。而她侯佳玉莹,爱不得、走不了、逃不掉,死也得死在这禁宫之中。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也是她宿命的结局。
  
  那个缠绵悲戚的吻,是她最终坦白的回答。
  承乾宫里的火再猛,也不如她和他心里的伤更烈。其实玉莹的结局已是所有人当中最好的。生有何欢,死亦何苦?能和深爱的人同死,胜过一个人孤苦地独生。
  这是剧中活着的其他人,如妃、孔武、尔淳,都未能得到的。
  
  【总赖东君主】
  她说,这四面红墙围住的紫禁城,是自己的家,也是她钮祜禄如玥的坟墓。
  她不是不想出去,也不是出去之后无法生活。只是因为,她深知在孔武的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安茜。
  可以谋算、争夺、分享的是君王的恩宠,真爱却独独不能。
  她的一生都在苦心竞逐,却未察知自己的心已在这样的争斗中越发灰冷。
  能温暖她心的,是抄经时呵手的暖炉,是失明时听到的笛声。是系在炭炉上的响铃,是洒在台阶上的碎米。是落魄患难的真情,不是多年夫妻的君恩。
  
  深宫里的女人,是福是祸全赖皇帝一人恩宠。但色衰爱弛、新人辈出是后宫永恒不变的定数,所以试探、猜测、笼络、排挤,步步为营,步步惊心。
  在偌大的后宫,能够与皇后争、敢于同皇后争的人,只有她。能做到得势时颐指气使、失势后宠辱不惊的,还是只有她。
  钮祜禄如玥的气质,永远都是刚烈的。宁折不弯、不卑不亢,她不是只有色相的庸脂俗粉,不是随波逐流的深宫桃花。她是浴火而生的凤凰,即使失了权势一样自有气节。
  
  一开始她的冷酷强势就令人震惊。赐死陈妃一段已经足够惊心动魄,孰知更为惊心动魄的还在后头。捕风捉影的鬼神之说足以惑乱震慑所有的人,偏偏始作俑者以为会心虚的她不信邪。撞开房门撕开纱帐,将所有的故作玄虚一扫于地:紫禁城里真的有冤魂那又怎么样?活着的时候斗不过我,难道当了鬼反而有这个本事?
  旁人不知,以为追名逐利是她的专长,好勇斗狠是她的天性。“如妃”这两个字一度代表的是圣眷和权势,执掌凤印的虽然不是她,但后宫事务她说一没人敢说二,众人惊惶到连穿衣的颜色都不敢冲撞。
  这样的女子,岂会没有过人的心计和手段?胎保不住?那就催生!你要向我投诚?那就先划花自己的脸!皇上不愿见我?小格格他总还是疼爱罢!到最后饱尝伤彻心肺的丧女之痛,也可以在转念之间为自己谋得翻身。
  这样胆识这样魄力,便是对头多年的皇后,嘴上再怎么逞强不饶,心里也始终忌她三分。而她的真心,也就这样被隐没在了强势之下不为人知。即使是相知相交颇深的孔武,在请她出手相助之后,又不得不怀疑她另有居心,想要渔翁得利。
  
  若不是曾经从高位跌下,这样一个只手遮天的女人,大约谁也不会了解她,更加不会同情她。原来在整个宫中最了解她的人,却也是曾经害过她的孙清华。人们总是这样,只看得见眼前的风光,却少去计较背后的艰辛。
  高处不胜寒呵。原来那股寒意,不止潜藏在旁人眼中,还深刻在自己心里。
  在钦安殿抄经的那段艰辛日子里,对女儿的思忆终于让她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自私。她懂计谋,懂进退,懂人心,却不懂亲情。以为什么都可以利用,什么都可以算计,却不知有很多东西错过后就追不回,失去了就再也得不到。
  虽然从来只信“命运由我不由天”,但任凭她再强势,终也改变不了女儿夭折的命运。跪倒在太极殿前失声哭喊的如玥,只是一个悲恸欲绝的母亲。
  若不是曾从高处跌下,经历过这刻骨铭心的生离死别,她怎会懂得如何去珍惜,如何再前行。
  
  所以后来风光重掌的她,平易了很多。
  可以与安茜心无芥蒂地聊天,坦承自己和她爱上了同一个男人。也曾心怀美好地设想从未发生过的种种“如果”:如果自己在进宫之前就遇见孔武,那么一生都会因此而改变;如果之前曾对安茜留有余地,那么他对她的感情便不会这样深;如果呵,如果……
  聪慧如她,早知天下憾事往往离不开去慨叹“如果”这两个字。她在深宫倦斗多年,早忘了憧憬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
  可惜孔武不知,那方感动他心的锦帕,原是来自于如玥。而她亦不知,孔武对安茜动情,恰因这个不曾澄清的误会。
  天下憾事,莫过于有缘无份。
  
  最后要走的,是因为心中有爱。最终要留的,却未必是心有余恨。如果得不到一心一意的爱,宫里与宫外依然毫无分别。就算真的逃了出去,所谓的海阔天空依然只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江河万里,再聚有缘,再见无期。

【去也无从去,住也如何住】
  低眉浅笑时亦是楚楚可怜的女子,如她这般。
  她也是贵人,但连一个小小的宫女都可以随意数落她的不是。彼时谁还记得,眼前这个与世无争、深居简出的女子,也曾在后宫一枝独秀。
  属于福雅的风光谁也没有见过。与她关联的一切都那么孤清,长居于冷宫之中,花枝无人剪、风筝独自牵。去也无从去,住也如何住?时光流逝,宫里人事几番新,连曾经视她如敌的皇后,听到她的名字竟一时无法忆起。
  无人打扫的撷芳殿里,门开门闭,寂寞深长。
  
  同是久病难愈,尔淳是一意的倔强,福雅却是淡淡的隐忍。
  从不说难受,也不说难过。他来给她请脉时,说的也都是无关痛痒的闲话。他说着宽慰她的假话,她却心明如镜,一笑置之,顺着他的话说答谢。说是为义父做的手套鞋袜,但花式尺寸却样样只适合他。
  既不拆穿他善意的谎言,也不拆穿自己潜藏的深情。
  
  她会做贴心的针黹。一针一线,丝丝扣扣都饱含情意。与他相处却平和如至交,不越界不执著。自己的心思他不知,她也不求他知。只求无论他身在何方,总能感受到她赠予的一份温暖,那就够了。
  和故事里所有女子一样,她早知走进红墙就无法全身而退。但她亦知,只要退出那个争名逐利的舞台,自己的生活一样可以重新开始。
  只是,退出和进入一样,要付出高昂的代价。
  福雅真的很傻。他可以轻松让玉莹做到的事,换作了她,却只能服毒自伤。
  玉莹是他的毒药,而他是她的砒霜。
  
  直到她最后为尔淳作出牺牲,他才知她多年来久病难愈的原因。
  风光显赫的地位权势她都不爱,缠绵病榻只为博他片刻的关注垂怜。这般的苦心痴情,多年来竟一直被忽略无觉。孙白扬啊孙白扬,你实在是枉称红粉丛中游刃有余。
  
  无意苦争春、寂寞开无主的女子,如她这般。
  即使零落成泥碾作尘,依旧香如故。
  
  【若得江上泛扁舟】
  暗香浮动,月黄昏。
  纸醉金迷的嫣红阁,是她的寄居之地。他的心,一度也曾寄居于此。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进退得度的人。即使卷入后宫纷争身不由己,也站得稳立场,拿得住分寸。却原来,也是自己高估了自己,“当局者迷”这四个字,冷静如他,依然逃不过。
  他身边的那些女子,皓雪太纯,福雅太痴,玉莹太烈,只有她,品性清淡、慧心解语。
  她懂他,尤胜过他自己。
  
  青楼女子的一颗心,比任何人都更加清透。
  许是看惯了风月华灯,又或是早尝人情冷暖。旁观世情的她懂人心的微妙和心思的婉转,同时亦知如何细语提点,妙言开解。
  莺莺燕燕的欢情男人们素来不缺,缺的只是这样善解人意的红颜知己。
  只是察言观色,她就知你心中情、诗中意、话中音,知你为谁人忧心,又为何事烦恼。甚至连你不愿知不敢想的所有一切,她都了如指掌。
  只有她,可以一眼就看穿你的心意,洞悉你的郁结,一语就说中你讳莫如深的心事。
  
  她背过身让你猜测她脸上何处有痣,她告诉你借酒消愁的方法,只是想要为你解开心中的迷惑,辨清前路的方向。你曾为其他女子苦心忧虑、排难解纷,却从不曾为她做过什么。她一直都是你的眼前人,却始终不是心上的那个。看似差之毫厘,实际远过千里。
  这样的女子,有十分才华,十分深情,十分蕙质兰心,清绝孤高如幽兰。即使爱得无望,也爱得毫不卑微。
  从不讳言自己的感情,但是点到即止。如果得不到,亦会适时抽身离开。留下情面和余地,不会负累,也不会成为负累。一切清清楚楚,简简单单。
  看得穿、舍得掉、放得下,因她深知,强求丝毫无用,徒令彼此辛苦。
  
  若得江上泛扁舟,可以千万里同行的,只有她这样的女子。
  男人们终其一生可遇而不可求的,也是她这样的女子。
  而你,最终还是辜负了她。
  
  【妾愿随君往】
  她是妻,不是妾。
  妾为丝萝,愿托乔木。女人们总爱自称为“妾”,当中的深意不知男人们明不明白。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意他理不理会。
  不知他在大火里和玉莹紧紧相拥的时候,是否曾有过片刻的内疚?他是否还记得起,在城南十里坡,有个叫做皓雪的女子等他归来,已经等了一辈子?
  他给了她名分,给了她允诺,却没有给过她一点温情,没有为她分担过任何责任。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却也是与他生命最不相关的过路人。
  
  她在宫外,寂寞却比宫内的女子更长。
  她的丈夫从未放她上心,不仅如此,连片刻的上眼也不曾。他对这个家是有怨的,还夹杂着多多少少、深深浅浅的恨。他逃避自己的父亲,自然也逃避父亲为他择定的妻子。他宁愿在嫣红阁买醉宿眠,也不愿回来与她平易相对。
  夫妻一场,于他是徒有虚名。于她,却是已将身嫁予,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是因为爱么?可这一个“爱”字,对皓雪来说多么奢侈。
  若说有爱。他的体贴,他的柔情,他的承担,给的都是别人。留给她的,永远都只是空荡荡的房间和冷冰冰的背影,他甚至连她的眼眉都未曾看清。他的心不在这里,那么她的家又在何处?
  若说不爱。她又为何无论多晚,都为他备着宵夜暖酒?无论他回不回来,每夜都准时点亮书房的灯烛?在他不知何去何从的时候,请来香浮劝解开导?
  一个女人,要有多宽厚的气量和多淳朴的性情,才做得到?
  
  孙白扬的偏执,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也是宁负天下红颜,也要去爱那个不属于自己的女子。
  皓雪望穿秋水,也等不到他的回心转意。她是他避伤而归时身边掌灯的人,是他倦极而眠时轻柔披衣的人,是他说留下时喜悦得手足无措的人。也是他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想不起的人,是连一次与他甘苦与共的机会都不曾得到的人。
  是的,只有她,才算得是他孙白扬辜负最深的人。
  
  下篇 此恨不关风和月
  【天上人间何处去】
  他出场时,只见无孔不入的巴结攀附。他所做的每件事几乎都是不择手段,他所要的结果也无非能够争取到更多的利益。
  说得好听是想出人头地,说穿了只是急功近利。
  在赌场中也是这样,赢时不知收敛,全然不懂见好就收。
  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初时看不到他的好,反倒有些厌他。厌他虚伪的算计,更厌他卑躬地屈膝。
  其实生活艰难,算计攀爬之人多不胜数。倒是孙白扬看得通透,一语中的:京城是个是非地,并不适合你。
  再怎么会算计,终不过是小小手段,利己而不损人。再怎么能屈膝,到底还有一颗正直的心,永难被蒙昧。
  但要想在这浑浊人世污秽官场混得风生水起,这两点恰是致命软肋。
  所以即使再怎么善于制造利用时机,他也看不惯宫中的草菅人命、空穴来风;再如何时来运转、步步高升,他终归还是会选择舍弃离开。
  或许孔武自己也不曾想到,在他心里最重要的,根本不是名与利。
  
  他也会吹婉转的短笛。这样的人,内心终归是深邃的,因而能奏出这样动听的音:之前能与安茜心意互通,其后又能为失明的如妃指引方向。
  俩俩合奏讲求的是心有灵犀,要有同样的心境,同样的感触,才会奏出彼此润雅互相唱和的曲调。
  即使开始步伐不齐,但只要他在前面走着,她在后面跟着,也可以一生一世。
  外表粗豪的他,内心却深情漫溢。他钟情安茜,无论被她拒绝过多少次,无论她眼下是何样处境,都不惜拼尽全力去助她达成愿望。
  他不计代价地为她送信,心甘情愿地替她奔波。她在辛者库做浣衣奴时,早决心不领他的任何情意。他便站得远远的,掀开晾晒的纱幔一角静静地望向她。他眼里那份坚执的深情和关切,足以感动任何一个心如铁石的女子。
  他对她说,你总需要有个人照顾。有事的时候有人为你奔走,有麻烦的时候有人为你出主意,下雨的时候有人为你打伞……
  世间情话,令人心动的甜言蜜语不计其数,却没有哪句,抵得过孔武的这一句。
  
  孔武的好,要到后来才看得清。所以刁蛮如宝婵,竟也会对他死心塌地。
  在故事渐入高潮、各人命运越发逼仄之时,只有孔武,体贴又正直的孔武,成为了唯一温暖的希望。
  是他关心失势的如妃,为她减轻困顿,帮她克服阻滞,让她得有机会去尽一个做母亲的责任,去弥补自己之前犯下的过错;也是他,在明白安茜的苦衷以后,奋尽全力地挽回和维护,让她不至在绝望复仇的路上自暴自弃、一意孤行;还是他,妥善地照顾被无辜牵连、前途未卜的孙白扬,体谅他维护玉莹的一片苦心;最后依然是他,能够带着尔淳和安茜逃出宫去,离开被四面红墙围住的紫禁城,奔向全新的人生。
  只可惜,他自己也一样是颠沛于残酷命运里的可怜人。
  离开了如玥、失去了安茜、没有了陈爽,天上人间,孔武还有何处可去?
  
  【旧欢新梦觉来时】
  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是香浮。
  只有她能说穿他的心事:人如果不开心,醉也是理所当然的,心越痛就越应该慢慢一杯一杯地让它痛。痛完之后就会觉得累,觉得累了就那很容易醉,醉醒了人自然就会好。这样才是借酒消愁的方法。但相反你喝得这么急,只求快醉快倒快忘情,只怕痛得不够,醉醒之后一切只会循环不息,浪费的不只是酒还有大人你的时间和心思。
  其实被无端浪费的,又何止仅有他的时间和心思?
  
  孙白扬大约是最容易令世间女子动情的那种男人。
  他聪明却不自恃,看似从不明哲保身,实则懂得趋避利害;他温柔却不滥情,对深宫女子惜香怜玉一视同仁,同情她们的处境,了解她们的心意。他有情,对母亲至孝始终,对玉莹痴心不改;他有义,做任何事都不畏人事强权,只凭天地良心。
  尔淳爱他的体贴,感念他舍身相救的恩情,更感动于他送星夜走马灯的心意;福雅爱他的正直,感激他雪中送炭的关切,更感怀于他拳拳细致的苦心维护;香浮爱他的才情,眷恋他深邃细腻的心思,仰慕他气质自华的风度;皓雪爱他的所有,即使明知这个男人的眼里心上,从来都不曾有过自己……
  爱他的女子那么多。有人舍弃性命,有人枉顾前途,有人寂寞苦候,有人枯耗青春……
  而他披肝沥胆爱上的那一个,却偏偏不曾为他做过任何事。
  
  不仅如此,她对他,只见利用和加害。
  玉莹的自私凉薄,映衬着孙白扬的死心塌地和心灰意冷,以及他身后那么多女子的韶华空度和痴心错付。
  她设计引他入局,他却宁死为她保守真相;她送来毒药灭口,他竟能够泰然自若举箸便食;她逼他更改脉案,他挣扎犹豫了很久,还是违心落笔……
  那么多年行走宫中,不说他是处事最圆滑的人,也是最懂得分轻重、最识得辨时势的那一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他说自己早就心死,早就去意已决,却在最后又一而再再而三地为她回头,为她打算。直到最后为她而死之时,他最介怀的依然都是想知道自己痴心一片换来的,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
  
  爱情,真是个千古谜题。谁是谁非?孰深孰浅?看不出究竟,分不清对错。淡定不了,脱身不出。
  旧欢新梦觉来时,谁曾辜负了谁?谁还忍心苛责谁?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出自豆瓣网影评。

文章评论

雨中漂泊

他对她说,你总需要有个人照顾。有事的时候有人为你奔走,有麻烦的时候有人为你出主意,下雨的时候有人为你打伞……   世间情话,令人心动的甜言蜜语不计其数,却没有哪句,抵得过孔武的这一句。

如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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