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我家

    我小的时候，农村文化活动相当匮乏，演一场电影都像过节一样红火。父亲和他的小戏班自然成了全村人甚至是三乡五里人的关注对象。

    农闲时，父亲常常和他的小戏班全体人员在戏台的耳房编排节目，背记台词，我也会拉着父亲的衣角，溜进挤得满满的的房间，看叔叔大爷们、大哥哥大姐姐们文打武唱，父亲在哪儿点拨，时间一长，还真能来那么两下子，笑的母亲前仰后合。

    经常在月明风清的晚上，父亲和几个弟兄一拍即合，来一场戏，来松驰疲惫的身心，慰藉空虚的心，丰富“业余”生活，抑或振奋人的一种精神。乡亲们如若听到这一消息，就会奔走相告，早早吃过晚饭来到舞台前。连邻村上下的人都蜂拥而至，直站到台下水泄不通。我爱看父亲演戏，但从来不喜欢跟着父亲站在后台，我紧随一个个孩童挤在台前，为的是看父亲演戏的真切效果，听周围老乡们的“啧啧”称赞声。很多时候，拥挤不堪，我会被悬在空中，随着拥挤的人群身不由己的前后涌动，很难堪，但很过瘾。

    父亲最拿手的戏是《打佛堂》。在剧中父亲扮演员外老黄金。这是一部悲壮的情感大戏，父亲是其中的男主角。耍孩戏的男主角唱腔发声使用后嗓子，浑厚质朴，演下来需要相当的功力，我多次看到父亲很投的演和唱，满脸的汗珠直往下淌。故事说的是老黄金前妻早亡，留下一孤女黄桂香，老汉后娶了一妻，带来一个不争气、不务正业的儿子王带才。这一年老黄金去往山东讨债，刁钻狠毒的后娘百般虐待黄桂香，桂香等不到父亲回来，又受不了后娘虐待，无奈，来到母亲坟前，一边点纸一边嚎啕，万念俱灰中，带着对人间的留恋，吊在母亲坟前的一个树上。却遇老黄金山东讨债风尘仆仆向家中赶来，远远地看见自家坟前树上掉着一个人，老汉疾步向前，慌忙一看原来是自家女儿，哆哆嗦嗦解开绳索，把女儿放下，千呼万唤中，女儿慢慢苏醒过来。在女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中，老汉老泪纵横，父女两双双跪在土丘前泣不成声，老汉一声叫板"桂香，我的儿啊。。。。。。”我跟着落泪，周围人也神色异常凝重。

    父女两相互搀扶回到家中，老太婆看见老汉伴着女儿讨债回门，又是端茶又是倒水，有时接风又是洗尘，父女两那里知道，更大的灾难正在向他们走来。

    王带才造就看上了漂亮娇柔的桂香，多次提出要娶桂香为妻，桂香执意不从，母子两密谋商议杀死老黄金承继家业，强娶桂香，在一个黄昏之夜，王带才挥刀进入老汉房间，不料把母亲错杀在睡梦中。王带才诬告是桂香所为，昏庸的贪官接受了王带才的钱财之后桂香稀里糊涂地关进了死囚牢中。家败人亡的黄老汉，在探监途中，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提着饭罐，手抖白须更抖，蹒跚飘摇在路途中，一不小心“啪”摔倒在地，饭罐打的粉碎，饭倒了满地。老汉心痛地用手举起半个饭罐，收拾起沾满灰尘的饭，几经挣扎终于站起。在狱中，隔着狱窗，父女两抱成一团，那种生不能相逢，死不能相随的无奈，在父女两的哭唱中淋漓尽致。

    老黄金回到家中，看到琳琅满目的佛堂、佛像，想起自己从来都毕恭毕敬的吃斋念佛，一日三香缭绕，不曾懈怠，却换来如此惨不忍睹的下场，老汉挥动拐杖，把佛堂打了个稀碎。

    看父亲演戏场场过瘾，听父亲的演唱场场落泪。

    父亲的戏班，文武场一共有15人左右足矣，武场以笛胡板为主，文场以生、旦、净、末、丑几个角色。父亲有角色是就演戏，没角色是就拉他的心爱的二胡。耍孩戏就这样以欢快火爆的打击音乐，配以抑扬顿挫的二胡，有时激越、欢快活泼，有时婉转嘹亮的声音而颇受农民喜闻乐见。独特的声音，独特的地方小戏，不论我走到哪里，都感到亲切无比。

    父亲喜欢唱他的小戏，常常夸我，这孩子是唱青衣的料，你看着长相，你看着身段。但我看到父亲戏班里的好几个女主角都因为嫁了人，就再也本鞥登上舞台，国营大剧团都纷纷倒闭，满脑子“学而优则仕”“知识改变命运”的我最后终于没有承继父亲的初衷，在拼命跋涉了几年后，逃离了那个贫穷但却生我养我，留下了过多美好、童趣的家乡。

    如今父亲去了，他的小戏班也随着去了，但父亲在舞台上那形似神更似的演唱，在生活中和蔼、慈祥的音容笑貌却永远在我的心中挥之不去，我的思念永远而绵长，每年我会遥寄一把心爱的二胡，让父亲在九泉之下，再拉他心爱的二胡，唱起他的老黄金，不再孤独，不再凄惨。父亲接受女儿的祝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