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语斜阑

这个春天对自己来说是痛苦的，母亲在这个春天走了，这是自己无法接受却又无能为力的，这种痛苦无法言诉，深深的长久的刻在心里。

年前腊月十六父亲打电话说母亲病了，想让母亲住院治疗，我们都以为是感冒，不是什么大事，又快过年了，在村里找医生看看拿点药吃就行了。这是我们的疏忽大意，也是让我们最愧疚的，没有及时让母亲住院治疗。五年前母亲患上脑梗塞，住院两个月，虽然尽力治疗也没有治好，不能说话，右边肢体不能活动。五年的时光，父亲伺候母亲，基本上没有再发展，常年吃着药，再加上锻炼，母亲能这样维持着，也就是最好的结果了。秋天的时候母亲因为上火在镇医院住了几天，回家后精神很好。这次犯病都以为是感冒，在村里找了几个医生看过，不见好转。腊月十九晚上母亲难受的厉害，二弟把母亲送到镇上医院，亦不能确诊，一直昏睡。赶紧给本村在县医院当主任的医生打电话咨询，怀疑是脑血管病有新的发展，让马上转院。二弟开车又匆匆的把母亲送到县医院。此时，我们都没有意识到母亲的病已经很重了，都以为住几天就会好的，还能回家过年的。

当我晚上赶到医院时，母亲还是有些清醒意识的，看到我后就哭，眼里的泪水不断滑落。母亲无助的躺在病床上，让人心里难受至极。只有安慰母亲不要着急，很快就会好的。而后见到主治医生，告知情况不是很好，从片子上看又有了新的病变，只能尽力治疗，但是我心里还是没有想到会那么严重。

这个科的主任是本村的，治疗上安排了最好的药物，每天各种药大剂量的输液，又拍了一次片，发现脑干和小脑都有堵塞。主任说这个情况很不好会危及生命，只能先保命，让我们要有心理准备。我又拿着片子到市医院找专科的主任咨询，结果是一样，都说情况不好，只能尽力治疗。一时间心里无比痛苦，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弥漫全身，真的会这样无情吗？

一天天的输液，母亲的病情一直不见好转，不能吃饭，连水也不能喝，有亲朋前来看望就是哭，然后就是整日的昏迷，好像睡着了一样。我们寄希望于先进的药物能把母亲治好，可是这只是一种幻想，有些病再好的药物也无法治好，这让自己万分的痛苦却又无可奈何。

多么想母亲的病能够快点好起来，然后回家过年。然而现实却是那么无情，这个年只有在医院里度过了。过年应该高兴的，而自己没有一点心情，那些大红的灯笼在我眼里失去了颜色，熙熙攘攘的人群也让人烦恼。看到别人欢度，我们只有痛苦！

都快一个月了，还是不见好转，反而加重了，她的眼睛很少再睁开，也不能认识人了。不能吃东西，无奈插上了胃管，喂些流食。有两天高烧不退，很是危险。我们只能忍受痛苦，分头准备后事用的东西。后来医生想法调药治疗，还好高烧退了。病情逐渐稳定下来，医生说最好的结果就是植物人。该用的药都用了，该想的法都想了，医生建议出院。没有更好的办法，我们只好出院。但愿母亲能够坚持，即便是植物人，只要生命还在，只要还能看到她，我们也是高兴的。

正月二十三出院回老家，我们准备了药品和生活用品，做好了长期伺候的准备，小妹先请假一个月在家伺候。正月二十五我从市里回老家，母亲虽然意识还是不清，但是还算稳定，只是身体消瘦了不少。

这期间又忙着准备三弟的婚事，三弟在南方上学毕业后留在南方工作，年前母亲住院，他请假提前回来，在医院伺候半个月，正月初六返回南方上班。由于一直求学，刚开始工作也不稳定，对象夏天的时候才确定。现在母亲情况不好，想赶紧把婚事办了，也了却母亲的心愿。挑选日子，收拾房屋，购买东西，匆忙的准备。二月初二我又赶回家看望母亲，只是感觉情况有点不好，但是应该没有那么坏，能够维持一段时间。家里收拾的已经差不多了，下午我们又到镇上订好了家俱等用品，傍晚我又返回市里。

然而无情的命运还是粉碎了我们美好的心愿，二月初四凌晨，当手机铃声两次响起时，我知道家里有事了，小妹哭泣着告诉我母亲不行了，我难以相信，又让二弟接电话，告知母亲真的不在了，顷刻间悲伤的泪水倾泻而下。强忍悲痛，开车急忙往老家赶，眼泪一次次的涌流，心中一阵阵的疼痛。回到老家，看到院墙上挂起的白幡，我知道母亲真的是走了！跪在母亲身旁，痛哭失声。母亲静静的躺着，脸上那么安详，她好像是睡着了。我多么想我的声声呼唤能把她唤醒啊！生死离别竟然是这么近，而阴阳相隔却又是那么远！心里从未想过母亲会离开我们，无情的现实让我怎么能接受呢？

本家的叔伯兄弟已经早早的来忙碌了，三弟也从南方坐飞机往回赶，请来当地懂风水的人确定了排五下葬，又到坟上确定了下葬的地方，村里管事的帮忙的都来了，按照乡俗准备着后事。亲朋吊唁，晚上守灵，我们陪伴着母亲在家最后的日子。乡亲们也都来送母亲最后一程，自己常年不在老家，人情往来上真是欠缺太多。五天的时间是那样漫长却又那么短暂，即便我们是万分的不舍，也无法留住母亲的生命。二月初八，母亲下葬，长眠于故乡的青山绿水中。

往事历历令人难忘，母亲一生勤劳能干，生活节俭，受了太多的罪。母亲姐弟八个，她是家中老大，为了照顾弟妹，母亲早早就下地干活，替父母分担，母亲一天学都没上过，她不识字，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嫁到父亲家，父亲也是兄妹九个，生活都是非常困难。为了这个家，母亲总是起早贪黑不怕辛苦，家里地里几乎没有清闲，农闲时节还远赴山西、邢台做点小买卖。岁数大了外出不方便，家里又购买机器开了磨面坊，她自己费心学会使用那些机器。母亲和父亲还一起在山坡上修建水平沟，栽种了很多果树。抚育我们兄妹四人长大、上学、结婚，家里盖了两次新房，我和二弟又是一年里结婚，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汗水。母亲虽然没上过学，但是非常重视对我们的教育，家里再困难，也想法让我们上学，我和三弟先后考上大学，她是那样的高兴。母亲又是非常节俭，舍不得吃穿，舍不得花钱，多少年里一件新衣服都没穿过。母亲还是一副热心肠，谁家有事她都主动去帮忙。没想到等到日子好过时，她却病倒了，不能说话，行动不便。母亲忍受了多少病痛的折磨，忍受了多少无奈的委屈，孩子们不能常在家陪伴她，多少寂寞的时光她都是在等待和盼望中度过。我心疼母亲的受罪，没有让她享受好的生活，又自责于自己的疏懒，没有多陪伴她。总是以为她还不老，总是以为还有很多时光可以等待，这是自己万分愧疚和痛苦的。小时候总是说等自己长大后要让父母享福，可是长大了我却远离了他们，为自己的生活忙碌。总是说自己忙，即便回老家看望他们，也是来去匆匆。现在自己才深切的体会到，有些事情是不能等待的，有些痛苦是要伴随一生的。

在痛苦中，在愧疚中，回想母亲的一生，虽然千言万语也无法诉说自己的悲伤，但是我还是想用文字来表达一下心中无法释怀的情感，自己撰写两幅挽联，悼念母亲：

茹苦含辛勤俭持家操劳一生传美誉

痛心疾首满腔悲伤泪飞如雨寄深情

春晖未报竟先去情何以堪

长歌当哭总有时思亦无边

母亲走了，家里空落落的，没有母亲的家是清冷的，是让人伤心的。父亲几天来也是处于悲痛中，数次哭泣落泪，他是最清楚母亲一生的艰辛的。母亲走了，父亲更显苍老，自己发现父亲怎么一下子就那么老了。如果母亲还在该有多好啊，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没有完成，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没有说够，然而人生是没有如果的。犹让自己伤心的是几年了母亲不能说话，她没有留下一句话就走了，我们不知道她的心事，但我想孩子们都能健康平安的生活就是她最大的心愿。

母亲下葬后的第二天，按照乡俗我们去舅舅家谢孝，见到舅舅泪水又止不住的滑落，舅舅一直宽慰我们。这是母亲从小生活的地方，也是我从小生活的地方，我和二弟的童年是在姥姥家度过的。那时候父母忙着干活，顾不上照看我们，把我们送到姥姥家，上小学后才回到自己的家。房子还是那些房子，已经多年无人居住，陈旧破落，心里有一种凄凉的感觉。房角那棵黑枣树还在，只是枝桠稀少，让人感到孤独苍老。熟悉而陌生，物是而人非。小时候这里是我们的乐园，我们在这里度过了快乐的童年时光。现在感觉是那样狭小那样荒凉。房屋院落还在，而那些亲人都已不在了。见到相熟的亲戚，说道母亲都是感伤不已。舅舅还保存着几张老照片，应该是四十多年前照的。照片有四寸大小，黑白底色，四角已弯曲，还有折痕，但是人像还是清晰，这让我们如获至宝。其中一张照片上母亲抱着二弟站在中间，二弟也就是一周岁左右，前面站着大舅，后面站着四姨和五姨，两边是本家的一个小姨和姨父。母亲是那样的年轻漂亮，笑容灿烂，这是我见到的母亲最年轻的照片，只有二十多岁吧。母亲也曾这样年轻过，而现在母亲却已不在了，怎不让人伤感万分。遗憾的是我小时候一张照片也没有，我用手机把母亲的照片翻拍，留作永远的珍藏。

杏花开时，母亲走了，而我们的思念也随着一期期的花事沉淀，桃花开了，梨花开了，榆钱开了，梧桐花开了，槐花开了，我们每隔七天为母亲上坟烧纸。这个春天一直下雨，隔几天就下一场雨，也许这是上天流下的泪水，我们的思念和悲伤充溢着这个春天。愿母亲能够安息，不再受罪，她在这片土地上劳作，又长眠于这片土地。我们愧疚的是她在时我们回来的太少，没有为她多做些事，没有多陪伴她。时间无情的流过，七七纸也烧过了，我们再回来就又少了。再回来去哪儿看望母亲呢？只有那伤心的思念没有尽头。

我始终难以相信母亲离开了我们，她怎么会离开我们呢？有好多话还没有和母亲说，有好多事还没有为母亲做。我想她是出门了，过几天就会回来，我是多么想再听她呼唤我的乳名，再呼唤我回家吃饭……

我的眼泪止不住簌簌落下……

我常常想着母亲带着笑容向我走来，恍惚中我却又找不到她走向了哪里。

这种痛苦无以为解，伴随一生，也许时间能够让人淡忘一切，但是心头的伤痕永远无法消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