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语斜阑

      “芣苢春来盈女手，梧桐老去长孙枝”，这是唐朝大诗人白居易一首诗中的一句，这里的“芣苢”是什么？可能有人不知道，如果说它就是车前草，大家会恍然大悟，芣苢就是车前草啊。
      是的，就是车前草，一种普普通通的野菜，生长于田陌、山路、沟畔、滩涂、菜园，对于乡村长大的孩子来说，它是再熟悉不过了，它是那么亲近的存在于我们的生活里。小时候放学后或是星期天不上学，我们孩子们的主要工作就是挖野菜割猪草，车前草是众多野菜中的一种，我们的挎篮里总少不了它。长大后回家日少，匆匆来去，已经多年不见它的身影。今年春天到初夏我多次回老家，在故乡的土地上又看到了车前草，一种久违的亲切溢在心中。一簇簇、一片片、一排排生长于路旁、田间、闲地里，叶色碧绿，叶形椭圆，叶片从根部均匀的向四周贴地长出，前端上扬，花径从叶片中间挺立，下端光滑，上端是穗状花粒，像谷穗一样，但比谷穗细小很多。小小的车前草静静的生长在山野里，是我们童年美好的记忆，是我们心中难忘的思念。
      车前草很早就出现在人们的生活里，在最早的诗歌集《诗经》里就描写了妇女们采摘车前子的欢乐场景，《诗经·周南·芣苢》写到：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
   采采芣苢，薄言袺之。采采芣苢，薄言襭之。
      翻译过来为：
   采呀采呀采芣苢，采呀采呀采起来。采呀采呀采芣苢，采呀采呀采得来。
   采呀采呀采芣苢。一片一片摘下来。采呀采呀采芣苢，一把一把捋下来。
   采呀采呀采芣苢，提起衣襟兜起来。采呀采呀采芣苢，掖起衣襟兜回来。
      芣苢，即是车前草，《诗经》中的民间歌谣，有很多用重章叠句的形式，但像《芣苢》这篇重叠得如此厉害却也是绝无仅有的。全诗三章十二句，共用了十一个不同的字，只有六个动词‘采、有、掇、捋、袺、襭’是不断变化的，其余全是重叠，这确实是很特别的。但这种看起来很单调的重叠，却又有它特殊的效果。在不断重叠中，产生了简单明快、往复回环的音乐感。在六个动词的变化中，一步步将采摘芣苢的过程动态的展现出来，看到了忙碌的身影，听到了婉转的歌声，感受到了欢乐的情绪。晚清学人方玉润是点评《诗经》的大家，他在《诗经原始》中说：“读者试平心静气涵咏此诗，恍听田家妇女，三三五五，于平原旷野、风和日丽中，群歌互答，余音袅袅，若远若近，忽断忽续，不知其情之何以移，而神之何以旷，则此诗可不比细绎而自得奇妙焉。”
      诗经里描写的场面，我们也都有着相似的记忆。小时候，在风和日丽的春天里，小伙伴们三五成群，背着挎篮到田野上去挖野菜，还唱着不着调的小曲，不知疲倦的挖着野菜，当背着满满的野菜回到家，受到父母的赞扬，自己也能为家里干活时，心里是无限快乐的。那时候虽然物质生活贫困，但精神却是快乐的。而现在物质生活丰富了，我们的心常常感到很累，那些简单的快乐却不知道跑到哪儿了。
      车前草还是可以食用的野菜，在粮食不足的年代，它和别的野菜一起成为我们餐桌上的食品，帮助我们度过饥荒岁月。这些野菜还是家里饲养牲畜的主要草料，饲养牲畜给家里带来的收入，维持家庭的生活。而现在物质丰盛的时代，人们吃腻了大鱼大肉，追求健康的饮食，野菜又走上了餐桌。采摘幼嫩的车前草，洗净后开水料熟，或配以佐料凉拌，或热炒，或配以鸡蛋包饺子蒸包子等都是不错的美味。
      车前草还有很高的药用价值，其叶、子皆可入药，性味甘寒，具有利水、清热、明目、祛痰的功效，可以治疗尿血、小便不通、热痢、泄泻、目赤肿痛、喉痛等病。关于车前草的很多传说故事，都与它的药用价值有关。
      车前草名字由来的传说，就有几个版本，但基本内容是一样的。相传汉代名将马武，在一次征战中被敌军围困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时值盛夏，酷热无雨，由于缺食少水，将士和战马饥渴交加，都患上了尿血症，痛苦不堪，但是没有药物治疗，让人焦急万分。一天马夫偶然发现有几匹患尿血的马不治而愈，感到奇怪，他便细心观察，发现马车前面地上的一种牛耳形的野草被马吃光。马夫心想是不是这种草能治病啊，他就拔了一些，煎水服用后病竟然好了。于是报告马武，马将军大喜问：“此草生何处？”张勇用手一指说； “就在马车前面。”马武笑日：“此天助我也，好个车前草！”当即命令全军吃此草，服用后果然治愈了尿血症。车前草的名字就这样流传下来。
      唐朝大文学家韩愈对车前草也是很有感情的，他在《进学解》中说“玉札、丹砂，赤箭、青芝，牛溲、马勃，败鼓之皮，俱收并蓄，待用无遗者，医师之良也”，这里的牛溲就是车前草。这句话的大意是说贵重的地榆、朱砂，天麻、龙芝，便宜的车前草、马屁菌，坏鼓的皮，全都收集，储藏齐备，等到需用的时候就没有遗缺的，这是医师的高明之处啊。韩愈列举了不同的药材能治不同的疾病，良医可以用不同的药材治病，可以药尽其用，说明不论什么样的人都有特长，要知人善用，发挥不同的作用。韩愈还在一首描写春天的诗中把车前草作为晚春盛景的代表，“榆荚车前盖地皮，蔷薇蘸水笋穿篱。马蹄无入朱门迹，纵使春归可得知。”（游城南十六首·题于宾客庄）
      车前草还可以治疗眼病，唐代诗人张籍自幼家境贫寒，自幼发奋读书，靠苦读成为贞元进士，历任太常寺太祝、水部员外郎等职。由于古代的照明条件较差，加上营养不良，张籍因用眼过度，患了很严重的眼病。他的友人韦处厚特地从三千余里之外给他寄来当地中午采集的车前子，张籍用药后病情大有起色，为了感谢友人的深情厚谊，便作诗致谢。他在题为《答韦使君寄车前子》的诗中写道：“开州午日车前子，作药人皆道有神。惭愧使君怜病眼，三千余里寄闲人。”
      宋代文坛大师欧阳修与中药车前子有段轶事，欧阳修由于饮食不节患了腹泻，请了很多名医诊治，也不见好转。一日，欧阳夫人说：“街市上有人出售治疗腹泻的成药，三文钱一帖，据说很有效，偏方能治大病，何不买来一试？”欧阳修不太相信，不愿意服用。夫人出于无奈，便想出一个办法，暗中嘱咐佣人去市上将药买回，然后说这是名医所开之药，让欧阳修用米汤调服，岂料一服即愈。事后，欧阳夫人以实相告，欧阳修大喜，马上派人把售药人请来，重金相赠以求其方。售药人告之，只是车前子一味而已。欧阳修叹曰：“国医不如草泽医”。
      车前草虽然是一种很普通的小草，但是它给了建筑师重要启发。它的叶子是按螺旋形来排列的，每两三片叶子之间的夹角都是137度30分，这种排列方式，使每片叶子都能得到充足的阳光，有利于植物的生长。建筑师们依照车前草叶子的形状，设计建造了螺旋状排列的楼房，使每个房间都能享受到明亮、温暖的阳光，避免了普通楼房在这方面的不足。
      车前草虽然渺小，但是生命力非常顽强。路人踩之，牛羊踏之，车轮轧之，都不能阻止它的生长。没有肥沃的土地，没有高大的身姿，没有艳丽的花朵，蜜蜂不来，蝴蝶不来，不事张扬，甚少喧哗，以自己的绿色装点大地，以自己的生命造福人类。
      古代传说中车前草对怀孕和生孩子有利，又象征着生儿子。“芣苢春来盈女手，梧桐老去长孙枝”，这是唐朝大诗人白居易为祝贺友人生子写的诗句，但是我们可以有另一番理解，它和诗经中描写的采采芣苢是多么相似啊，我都以为他是从诗经中浓缩而来。这是一幅多么动人的画面，富有诗意，充满浪漫，令人欢乐。
      多么想在春天里，放下牵绊，走进原野，采采芣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