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雨

现在是北京时间2012年7月30日凌晨一点21分，再过39分钟，就离出任务去启东整整48个小时。回来打开手机电脑，发现那么多的留言，那么多的信息电话，你无法明白这些对于一个刚从启东回来的警察来说，有多重要。

当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还算不上是个警察。

回来之前看到人人上各种照片，网上的各种评论。料想之中分为两派，一派高呼这是庶民的胜利，这是正义，这是人民的怒吼，显得铿锵有力；另一派宣称这是理性的胜利，但却显得怯弱无力。

我看到各种人为了这件事抑或义愤填膺，抑或懊恼顿足，原因无论如何，但至少我知道了真的有很多人通过网络想了解这件事。但事实，永远不会是你听说的那些，也永远是那些照片无法描绘的。

网络最令人觉得恐慌的，一是传播事实，另一则是捏造事实。人们总是会去选择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这才是最大的威胁所在。所以想趁着依旧依稀记得些事情，我想我应该写下些我的亲身经历，告诉别人我看到了什么，我经历了什么。当然，你可以选择不信，因为我可能是在传播事实，自然也有可能是在捏造。就当是看个故事。

1

7月28日凌晨两点，我们到派出所集合，两点半前往通州市分局集合，三点召开动员大会。开完会后每个人发了早饭，一杯豆浆，两个菜包，一个咸鸭蛋（这东西是通州分局的必备补给，后面大家会知道）。

2

上午五点半到达启东汇龙中学，通州区警察原地待命。八点接到命令，前往政府大楼中心地段，维持秩序。一路上群众们指着我们的脸破口大骂：没爹娘的，废物，败类，走狗。队伍无一人开口辩驳。八点半到达现场，整个路段被围得水泄不通，现场群众（我很讨厌这个词，因为这样似乎把我们和群众分开讨论一般，其实我们也是群众，没什么不同）至少有上万人。

先请大家想象一下游行示威是什么样的？大标语？喊口号？沿着道路一路走下去？错，完全错了。

我们到达现场后看到的只是群众们（又是这个词，真心厌恶，水平有限，想不到替换的词，将就看吧）围堵了政府大楼建都大厦。大楼前的数量汽车已经被彻底砸坏，从政府大楼窗户被扔出各种各样的文件。一到八楼所有办公室被砸烂，一片狼藉。之前到达的如皋警察已经有人被打伤送往医院，留下的警察被推搡，帽子被扔飞，整个大楼前不时传出各种欢呼声。

我想很多人看到一张照片，说的是从政府大楼搜出的烟酒以及避孕T。很多评论破口大骂。确实不堪。且不论这些东西来源究竟合法与否，退步讲，正如大家所言贪W腐B而来，但请问这些不就是所谓的“群众”所送的么？那些你们正在唾骂的官员不正是你或你的父辈们之前曾阿谀奉承巴结讨好的对象么？再请问，大楼里办公室抽屉里的钱为什么不翼而飞了呢？那些烟酒为什么又少了那么多呢?为什么我看见那么多人捧着从大楼里拿出的东西喜笑颜开的离开了呢？

没错，做出这种事的，就是和你一起呐喊助威的人，就是那些喊着要保护启东的人。但别误解，我之后会告诉你们，这些人，和普通市民有什么不同。

3

九点半左右，通州区警察开始排起人墙。可才刚刚开始，大楼前的人就有人开始打骂，更有甚者直接从高处跳下，踹到警察头部。然后里面的人高喊着“反围捕”“反围剿”，开始殴打靠近的警察。

说实话，听到那样的口号确实让我惊诧了一下，随即又恍然大悟。归根到底，因为误解二字。

在我出发前就有很多同学问我：你是不是要去镇压群众啊？你们带不带枪啊？诸如此类，怎样怎样，如何如何。讽刺，以及嘲笑。

在其他人眼里，我们警察过去，就是镇压是吧？就是为了和群众作对是吧？我们是不是走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别人眼里，我们是。

可是你们又知不知道，出发前我们教导员千叮咛万嘱咐，为了避免误伤群众让我们把手表戒指摘下，让我们千万不要冲动，不要动手。我们所里的民警对排污也是破口大骂忿忿不平，称赞启东人民做的很好，就应该游行示威。

我们去，只是为了维护游行的正常进行，为了维护现场秩序，为了避免有人浑水摸鱼制造事端，为了有人因挤压踩踏受伤后能及时得到治疗。然而我们到现场后才发现，我们看到的不是游行，游行不是那样的，那只是暴乱。我们筑起人墙，是为了让主要人群外围的群众不要再靠近，因为已经够拥堵，因为有人想离开却被一只堵在里面。然而他们却仅理解为我们要进行所谓的“围剿”。试问，人墙刚刚筑起有人要出去的时候，我们拦过哪个人么？

然而，殴打就这么发生了。

4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说过破窗效应，说的是假如一个房子如果窗户破了，没有人去修补，隔不久，其它的窗户也会莫名其妙地被人打破；一面墙，如果出现一些涂鸦没有被清洗掉，很快的，墙上就布满了乱七八糟、不堪入目的东西；一个很干净的地方，人们不好意思丢垃圾，但是一旦地上有垃圾出现之后，人就会毫不犹疑地抛，丝毫不觉羞愧。

其实那天上午的情况和破窗效应很类似，看到现场足够乱，凑热闹的人也多了。大家都在打砸，我为什么不呢？

和警察对峙的人，起初并不会和警察打起来，然而后排的人却不断推挤。为何？因为他们在后排，觉得自己不会出事，但又无比希望出现冲突。如果有人在和警察推挤中受了伤，请不妨回头看一下，在你背后的人，是想助你一臂之力的战友，还是想把你推向深渊的恶魔？

除了这些，周围围观的群众拿着各种各样的水瓶砸向我们的队伍，可以说是人人都被水瓶砸到，每个人身上都被淋满了不明的液体。砸中了，便是一阵阵欢呼。这其实才是最让我心里觉得难受的。

我在第一排，被各种推挤。但是却不能反抗，一忍再忍，直到麻木。有张照片不知道你们记不记得，是一个女的满脸是血。且先不论我在第一排和我们推挤的都是壮汉，不知她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在她之后有个胖子叫嚣着说你们警察连女人都打，还是不是人？！都是畜生！

好，假如在推挤中真的碰伤了那位妇女，我道歉，真诚的，无论是谁造成。只希望你们后面不要再推了，只希望你们水瓶不要再砸了。我们身后，是女民警，被你们砸中脑袋，我们认了，但女民警呢？她们也是女人，同样为人妻母，请不要伤到她们，你们说的也很好，打女人，还是人么？

5

现在再说些别人不怎么知道的事。上午十点半宣布通知，王子排污计划永久取消。人群中欢呼不断，皆大欢喜不是么？事情解决了不是么？我们警察被打就被打了，因为也明白大家都是为了家乡，难免激动，所以没人责怪。

然而，在通知一遍又一遍的宣告中，依旧有人在闹事和警察冲突，一直持续到下午四点半左右。而事件在不断升级的过程中，最终省厅接手对该事件的管辖。

在中午接到上级命令后，对寻衅滋事者进行抓捕。一点半左右闹事者对警察大打出手。重头戏来了，在被抓捕的人里，有百分之八十的人是外地人，更有百分之九十的人有前科劣迹，或被公安机关打击处理过，或劳动教养过。而且看外表就很容易辨认出。膀大腰圆，身刺纹身，光头，金项链，用启东的话说，就是一看就是“小朋友”，即流氓，混混。

解决方法已经有了，启东的百姓都回家了，游行示威已经结束，而寻衅滋事却未停止。剩下的，就是这么些人，而这些人就是闹事闹得最凶，一直在鼓动的人。是被雇佣，或是报仇，究竟为何？原谅我审问的结果不便多言，我只能说，群众真的只是被有心的人利用了。

若是说警察打人了，那只有在抓捕那些寻衅滋事者时动作难免有所过激，或者在我看来，根本就不算过激。因为被打的警察已经够多了。

6

说到这里又想插一句，我们中国的百姓骨子里就有一种战斗的欲望，有思想，有抱负，有正义感，且敢作敢当，但惟独却缺少了判断力。中国的百姓习惯了人云亦云，习惯了随波逐流。因为觉得这样才是对的，跟着大多数才是正确的，就算错了，也不会出事。

就像我之前说的，网络最令人觉得恐慌的，一是传播事实，另一则是捏造事实，尤其是在中国。因为人云亦云，没有判断事实真相的能力，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正因为如此，才更容易被人利用。

7

下午四点半左右，无锡特警作为第一批到达的特警队伍，对寻衅滋事者进行抓捕，场面逐渐得到控制，群众经疏散全部撤回到戒严区域外。之后苏州无锡南京的特警武警都陆续赶到，直到这时候警察才没有再受伤的。

四点五十分，才吃到午饭，一根小黄瓜，两包榨菜，两个咸鸭蛋。仅此而已。

晚饭，一个苹果，两包榨菜，两个咸鸭蛋。

晚上住宿，在政府大楼边的如家开了房间给女民警住，四个人一张床。男民警要么坐在车里睡，更多的是拿了报纸直接铺在路边睡觉。我和曹逸飞还有几个见习的兄弟拿了报纸就铺在路边躺倒十一点多，直到有电话喊我们去所里的小面包车里休息。

8

站了一天，腰腿酸软，然而凌晨三点多又被喊起来（这48个小时我们就睡了这3个多小时）集合分配任务。早饭，一瓶水，两个面包，一个咸鸭蛋（是的，它又出现了）。

上午对政府大楼所在一个街区进行戒严，禁止任何无关人员进出。但依旧有人员想要硬闯。实在不明白，都说了项目取消，可依旧有人要闹事。有意义？抑或是别有所图？

9

其他的事倒也无可说之处。无非是烈日下站岗流汗，直接坐在地上休息，不分男女不分老少，这时候没人顾及什么干净不干净，有坐的地方就立马坐下。如果有人看到，请不要嫌弃我们丑态百出，我们真的只是太累了。那种累，不亲身经历，真的无法体验。

10

说点题外话吧，游行就游行吧，何必做出那么多过激的事呢？说到底，谁赢了？我们都输了。扔了水瓶砸向警察然后立马缩进人群里的那位兄弟，那些把警察打伤的兄弟，你得到了什么？在朋友面前炫耀的资本？还有呢？我们辛辛苦苦最终处理完所有的事，除了得到不停的谩骂，还有呢？

我们不是无法互相理解，你们不愿意理解，而警察面对这一次次的不愿意，也束手无策。就像有群众说的，我们都是中国人，何必呢。是啊，何必呢，何必如此恶语相向，如此拳脚相加，我们不是敌人。何必要指着我们的鼻子破口大骂，何必要发出那一阵阵刺耳的欢呼？不值得。

题外话的题外话，现在很多人愤青起来动辄ZF怎样，party如何。其实冷静一点想想，有错的，只是一些人，个别人。何必要殃及其他。无法指名道姓，变这样AOE了么?

再说些我自己的事吧。。我不知道我上了警校，我身边的人究竟是怎么看我的。以前的一些朋友同学，现在聊起天时，不知为何开始充满了敌意，蔑视以及讽刺。我不知道这些情绪他们从何而来，但我知道这些情绪的对象其实也不是冲着我一个人而是整个警察群体。仅仅因为我上了警校，以后可能做警察，这种情绪便自然而然的转移向我？

我不禁想问一句，你的这些不满，是不是真的是有警察对你做过不公的事还是空穴来风随波逐流？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们难道不能判断？

除了这些，也会有一些朋友开玩笑说什么以后罩他。我知道是玩笑，而且如果可以，以后我自然也会给予最大帮助。然而，这是我最不喜欢的一个玩笑。我帮助你，是因为感情，而不是因为职业。请不要把我当做权利的代名词，我不是。

多说无益吧，事情也结束了，且是皆大欢喜。其他地方的游行示威报道总带着死亡人数，其他我不知道，但至少在中心地段，死亡人数是0，无论是民众还是民警。要是问我这次到底是谁代表正义，我只能说，黑白之间有灰，对错之间又让。每个人都对，每个人也都错，没什么好争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