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烙崖

1.

也许是老人家太喜欢韩梅，没怎么费事就被说服了，但有一条，就是韩梅必须跟着，不能要他们爷俩和那女人有太多瓜葛，韩梅笑着答应了，她明白老太太的意思。

约定在荷花公园见面后，晓晨载着他们赶去。

一路上，明瑞没怎么说话，却掩藏不住兴奋，眼睛也来回闪烁着。他看着车窗外来来往往的车辆还有人流，平常也没觉得有什么，这会子看什么都是新鲜的，忍不住激动冒出一声“爸”然后停住，把到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晓晨无奈的直摇头。

自从梅姨说可以见到妈妈，他已经两晚上没睡好觉了。以前看到同学都有妈妈接送陪伴，他很羡慕，也曾问过奶奶妈妈去哪了，可是被奶奶呵住，说以后不许提妈妈，否则爸爸就伤心了。然而在孩子的内心是多么渴望着母亲的关爱啊！

悦儿早已经站在公园门口等待了，晓晨老远就认出来，她比以前更漂亮了，时尚的渐变墨镜几乎遮住半张脸，一身洁白的休闲装，气质优雅，头发在后面轻轻挽起一个卷，用银色发簪别住。虽然说已经放下这段感情，但再次相见后心中又有些激动，毕竟深爱过，在一起的那段时光也带给了他无限快乐和满足。  

看着眼前如此熟悉的身影，那些被积压在岁月里的故事又一幕一幕浮现，遗忘是一个痛苦的过程，而回忆又将心底的伤痛重温。不知不觉他的内心深处已经孕满泪水，正在等待适当的机会发泄。然而他还是押回去了，因为清醒的意识告诉他，身边还有一个人，这才是他的重心之处。

韩梅是何等的精灵，观察着晓晨每一处细节变化：那略皱起来的眉头，那深邃的略带忧伤的眼睛，还有那略显迟钝的握着方向盘的手，这些直戳她内心深处的表情，是对着另一个女子，他的前妻，她的心开始拧结在一起折磨她。

晓晨将车停好，侧过头看看韩梅，她将正盯看着他的眼睛迅速移开，很不自然的笑笑。

“对不起。”晓晨为刚才自己情绪的反常而懊悔。

“干嘛这样说，我明白，她是瑞瑞的妈妈，曾经…。虽说时隔这些年，若你再见到她而毫无表情，我就会奇怪了，你们当初是否真的爱过。”说完给了他肯定的微笑。

晓晨尴尬的笑笑。随后脸上又恢复了平静和自信，攥了一下她柔软的小手：“谢谢，有你很幸福。”

下车后晓晨将韩梅介绍给白心悦：“心悦，这是韩梅，幸亏有她，才能把明瑞带出来见你。”

   “谢谢，韩。。。”悦儿客气的和韩梅握了握手，竟不知要如何称呼了。

   “叫我梅梅吧，这是我应该做的，其实孩子早就想妈妈了。”

她们两个心照不宣的讲着客套话。

悦儿看到晓晨身边的明瑞，快要赶上爸爸高了，脸庞已不是离开时那圆嘟嘟的样子，脸颊上也蹦出几粒青春痘，现在的儿子已不能用漂亮来形容，是稚气尚余却英气逼人了。
   孩子直直的盯着自己，百感交集的她声音竟有点颤抖：“瑞瑞，我，是妈妈。”

   明瑞有些怯怯的，对于妈妈的摸样一直停留在七岁以前，而今早已模糊不清。看着眼前这个优雅年轻又漂亮的女士就是自己的妈妈，内心生出一股力量想要去靠近却有些羞涩，他马上又充满了新奇和兴奋。这个懂事的孩子，压抑着对于母亲的思念，他怕奶奶不高兴，更怕爸爸伤心。平时的妈妈只能在梦里叫，而今却实实在在就站在眼前，他迅速叫了一声“妈妈”，声音很干涩，就像是嗓子眼要冒烟了，急需一杯水的滋润。

看着儿子的表情，她事先在脑子中想到的一个过程（母子相拥）却没有出现，被一句迅速的带些生涩的妈妈代替，不禁悲从中来，泪水一下就盈满眼眶。是啊，这五年有多少个思念徘徊左右，多少次想要鼓起勇气回来看看，而内疚和羞耻一直控制着。当听到孩子的那声叫唤，那种莫名的失落与伤痛迅速袭来，所有的委屈就要一股脑的发泄出来。

母亲的泪呼呼的留下来，明瑞再也忍不住激动，扑进她的怀里怯怯的问：“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哽咽了，悦儿虽然努力克制着，也还是无法控制这五年来的思念，她觉得什么涵养啊，优雅啊，通通不重要，只有抱着儿子的这一刻才是最幸福，最欣慰的事情，娘俩就这样相拥而泣，以至于引得不多的路人都驻足观望，奇怪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韩梅看着心酸，走过去双手轻轻搭在明瑞肩上，竟连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跟着一块落泪了。晓晨把身子转向了一边，他不忍心看到这样的情景。

    他们抽泣了一小会，情绪渐渐稳定下来。韩梅摸了摸明瑞的头发：“瑞瑞，好孩子，见到妈妈高兴才对呀，看都把妈妈弄哭了。”

    明瑞这才抬起头，不好意思的破涕为笑，他伸手要给妈妈擦眼泪，韩梅赶紧从包里拿出纸巾：“等一下，用这个，别让妈妈的脸变成花脸呀。”

   “嘻嘻。”他吐了一下舌头，拿过纸巾轻轻的沾去妈妈脸上的泪，可仍旧留下一些泪痕。

悦儿没动，她正享受着此刻的幸福，没想到儿子竟这般的乖巧懂事，让饱受磨砺的心有了一种依靠，她很满足也很感激，感激所有让她感受着人间亲情的人。

   “别在这站着了，悦姐，打算带孩子去哪呀？”韩梅觉得在太阳下站的久了会中暑，关切的问道。

   “我也不知道那，大热天的游乐场肯定闷死的。”悦儿皱了皱眉，“瑞瑞，你说我们去哪里好呐？”

    “去水上乐园吧，那里可刺激了，我同学都去过。”明瑞有些兴奋，他对水上乐园充满好奇，平时不敢和爸爸要求，父子俩也很少在一起，隔些时候去爬爬山，有时还爽约，爷爷奶奶岁数大了不方便。他听同学们都谈论如何好玩刺激，羡慕的不行，发誓自己长大了一定去玩个痛快，现在终于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哪能放过呀。

“行，咱们现在就去，然后带你吃饭购物，今痛快玩一天。”悦儿也兴奋的嚷嚷着，这难得一次的母子重见，她想把时间安排得满满的，来弥补这些年来对孩子缺失的爱。

   “好啊好啊，有妈妈在，去哪都行。”明瑞高兴的喊着，其实此刻他最在意的是梦寐以求的水上乐园，还有和妈妈在一起的快乐，之后去哪里已经无所谓了。

   “那好吧，瑞瑞，我和爸爸先回去，什么时候来接你啊？” 韩梅看着孩子的兴奋劲，也跟着高兴。

   “为什么不一起去哪？我喜欢大家在一起啊。那样我既有爸爸，也有妈妈，也有梅姨。”明瑞看看韩梅又看妈妈。“妈妈，梅姨对我可好了，不像干妈，嘴唇涂那么红，每次见我都要亲一口，恶心死了。”

   “瑞瑞，其实干妈对你挺好的，有些事情心里即使那样想但不要讲出来，被她知道会很伤心。”韩梅被明瑞的话刺激了一下，爸爸，妈妈，孩子，梅姨似乎是多余了。她极力掩饰自己的失落继续说道：“你要好好陪妈妈，等下次再一起出去玩好吗?你应该和妈妈好好欢聚一下。”

    明瑞窘了窘肩嘻嘻笑道：“奶奶说干妈是妖精。我也觉的她嘴太红了，眼睛也经常换不一样的色，就是恶心呀。”

   “梅姨说的对，外人面前不可随便批评别人，那会显得没有教养。干妈经常去吗？”

“嗯。是奶奶不喜欢她，还说别把我带坏了，她干嘛要把我带坏？”明瑞有些不解的问，他很好奇为什么奶奶会认为干妈是坏人，可是对他很好啊，除了那个叫他很难为情的“招牌”动作。

她们两个笑了笑，谁也没再解释什么。

悦儿向马路对面迅速瞥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对韩梅说：“小心姗姗。”

    韩梅笑了笑点点头，她叫过晓晨和娘俩互相道别后，开车离开了。

在离此处不远的地方有辆黑色桑塔纳，里面有两个女人正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姗姗躺在驾驶座上，咬着嘴唇，她的眼睛微眯着，好像在考虑事情。

    蔡玲在旁边晃了晃她的肩膀，“喂，姗你听见我说话了吗，跟谁呀？姗，跟着谁？晓晨他们走了啊。”

姗姗猛然回过神来，“哦，我们走吧，谁也不跟了，今天就到这里。走，我们去减减压。”

   “玲玲，你说他们会不会分手啊？我是说韩梅会不会放手？”姗姗若有所思的问道。

   “说不准，其实韩梅挺难对付的，在一个医院里，我是领教过的，她决定的事，不管旁人怎么挤兑，都没用。”

   “奥，你是说我们的计划很难成功？”

   “不知道，不过我觉得晓晨这些年一直不找，就是因为他对白心悦不能忘记。本来嘛，那是个尤物，任何男人都会为她倾倒。”

   “红颜祸水，越漂亮的女人越要躲着。”姗姗撇了撇嘴，她对于白心悦的美恨到骨子里。她嫉妒晓晨对她的爱，也嫉妒所有的男人对她的喜爱，甚至希望有一天她就突然的消失掉，在这个世界里再也找不到。

    蔡玲看了她一眼，一下感觉自己说错了话，也闭嘴了。

    从健身房出来，蔡玲累得气喘吁吁，她不明白姗姗哪来的这么多力气，竟比男人还来劲。自己一轮一轮陪着她练，也不好意思说休息，简直要散架了，可是姗姗轻松自若，匀称的换着气。

   “我真服了你了，姗，你是不是练体育的？”

   “呵呵，你平时多锻炼，就没事了。”换好衣服的她更显得神采飞扬。

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就判若两人，运动真就有如此效果？蔡玲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过她看到姗姗的情绪好转，也就轻松了很多。

“姗，你说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做那？”

“先看看再说，沉住气，我怕她起疑心。你表姐很聪明，我感觉她这次回来不简单，这两天我跟着她的车，去过两次医院，说不定去找韩梅了。”

“没有，表姐是去检查身体，还是我帮她找的人，她的胃不怎么好，颈椎也有问题，老恶心睡不好觉。”

“奥……，你确定她现在还单身？”姗姗慢悠悠的问着，她仍在思考着什么。

“是她亲口告诉我的，我还说晓晨盼着她能回来。”

“那她怎么说？”

“她也没表态，就是想孩子了，其实是怕晓晨不原谅她。”

“哈哈，晓晨的性格，能原谅就奇了。不过看她和韩梅好像很熟，刚才你注意了吗？”

“不会，她俩应该是情敌，是你想多了大小姐。”蔡玲将化妆盒放进包里，然后系上安全带，“我们走吧！”

姗姗白了她一眼嘴角往上一斜，似笑非笑的说：“希望是我想多了，你啊，盯紧点吧，别走了眼。”然后系上安全带将车开动。

3.

     夏天的夜色的确迷人，星空也是格外的深邃空旷，他们两个手牵手走在鹅软石铺的小路上。她这次穿的是休闲鞋，所以就不怕这凹凸不平的表面了，反而觉得是一种享受，因为鼓出来的石头刺激着脚底的神经，像是做着一次足底按摩。

   “今天感觉你和悦儿，就像早就认识了，让我有些意外。”

     韩梅低下头，心底闪过一丝不安，连忙说：“这是缘份吧。”

     “哦，缘分？”晓晨似乎还是有疑问，他认为她应该对悦儿有排斥感的，正常人都会这样的反映。

     “你不信？就像我当初见到你一样，第一眼就觉得很熟悉，好似久未谋面的挚友，又好像你是从我的内心深处走出，还原了一个隐匿很久的人。”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你，眼睛里水水的闪着亮，好似一泉清水流进我干枯的身体，从没有过的心动，从那刻起感觉我又苏醒了，因你而醒。”

“呵呵，变诗人了呀。”

“真的，你相信一见倾心吗？曾经以为在电影中才出现的事情，真真切切的就发生在我身上，真幸运。也许是老天惩罚我过了头，就把你赐给我。”

“相信。”她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悠悠的吐着气，这席话虽然有些麻麻的可极为受用。

“梅，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怎么这样说话那？我没觉得受什么委屈，真的。”

“我曾发誓，不让你受任何伤害，但是今天看到悦儿时，我真的有些失态，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

“我明白，你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面对曾深爱的女人怎会无动于衷？再说我会有那么小气啊？”

晓晨用力攥了攥那只小手，感到无比的欣慰。

    “心悦挺可怜的，作为一个母亲，不能和孩子朝夕相处是一种遗憾，当我看到她和瑞瑞相拥的那刻，心难受死了。瑞瑞是懂事的孩子，可越懂事越叫人心酸。他有多想念妈妈，多渴望一个完整的家，完整的亲情，可是为了大人的恩怨忍着，难道你没感觉到吗？”

   “唉，早就知道，所以我觉得挺对不起孩子的。这又能怪谁啊！我一直没说为什么离婚，对我爸妈也没说，他们都以为是我生意失败，悦儿受不得苦才离开我，其实不是，有些事情还是不说的好。”

   “哦，是啊，人生本就辛苦，何必为了自己的痛苦去增加别人的负担。有些事你不说，她不说，反而天下太平，也少了彼此的埋怨，毕竟是夫妻，恩爱过。”

    晓晨将韩梅的手挪向胸口，抬头望着星空：“有你真好，这双小手给了我太多温暖，让我的生活又充满了激情。”

    韩梅也抬头看着夜空：“晨，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我依然是我，在这里等你，不会变。”

   “不会有事情发生，我不会让你受苦的。”晓晨低头看了一下，觉得她似乎有心事，难不成是担心我和悦儿复合？他心中一凛，又补充道：“我和她都已过去了，这点你放心，我也是有原则的人，特别是对感情。我这半生只爱过两个人，悦儿和你。悦儿带给我的是狂热和激情，那时自己没想很多，完全沉浸在成就和喜悦之中，主观的判断理解别人；你带给我的是沉静，细致和激情，你有成熟的美，善良的美，细腻的美，智慧的美，遇到你之后我的生活不再麻木和没有方向感，生命又生生不息的运动起来。”

   “你很有诗人的天赋呀。”韩梅微笑着，她听着晓晨的这些话，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沉寂了一会她又说到：“我相信你，也相信我们的感情。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心狂跳不已，语无伦次的让自己失态。”

    “呵呵，那天你还说不喜欢吸烟喝酒的男士，我先愣了一下，之后觉得浑身轻松，病一下子好了，你是神医，药下的百分百对症。”晓晨说着，用手捏了捏她的鼻子逗她：“那次生病真值，没想到就这样病出一个老婆。”

   “讨厌死了。”韩梅羞得脸绯红，想把手抽回往前跑开，却被他攥得紧紧的又拽回来了，恰好撞在他怀里，晓晨也顺势将她环住再也跑不掉了。

   “好多人的，被人笑话。”韩梅扭着身子想挣脱，可哪有力气啊。

   “是奥，是人挺多的，你说大晚上的，他们都出来干嘛，还不回家看电视去。”晓晨嘻嘻的闹着，在她的额头上迅速吻了一下就松开了。

    她用手摸了摸脸，向四周看了一下，其实这个时间大家都已回家了，也就剩下几对恋人还在约会。她知道这是在故意逗她，“是该回家看电视了，”说完拽着他的手就往回走。

    晓晨摇摇头：“你这鬼丫头，什么话都能被你拿来用。”乐呵呵的就跟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