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歇脚

思 念 母 亲

                      ——写 在 母 亲 90 诞 辰

    母亲的生日是农历10月23日。

    母亲属鸡，如果健在，今年满90岁了。

    母亲离开我们已整整十年了。十年来，母亲的音容笑貌无时无刻不在眼前浮现；无时无刻不进入我的梦中。母亲离开我们十年了，但是仿佛依然与我们生活在一起，一桩桩小事，一句句话语，牵动着我们的心。

    母亲身材矮小，身体羸弱，但是个性刚强，有自己的主见，万事亲力亲为。

    昭通产无烟煤，是粉状的。因为在运输单位工作，煤快烧完了，就找给食堂拉煤的师傅帮忙，捎带几百斤千把斤，不用付运费。煤拉来，要去郊外挑回一种叫“窑泥巴”（学名膨胀土）的粘土，与煤一起用水搅和，光脚在煤里反复踩，边踩边用锄头翻动，直到煤、泥、水粘合得均匀，然后堆在墙角，以后一点一点烧。这个搅和煤的过程，昭通人叫“踩炭”。煤不完全是粉末，里面有细小的颗粒，还有较大一点的煤块，踩的时候会扎脚生疼，一场煤踩下来，双脚划出一道道血印子，火辣辣的疼好几天。街上有专门替人踩炭的劳动者。经济条件允许的人家都请踩炭的人踩，自己不愿吃苦受累脚被扎。我们家人多收入少，不愿请踩炭的踩，自己踩炭，节省一点开支。父亲去世了，每年这个活计就是我做。母亲看我一个人太吃力，就会脱下鞋子，挽起裤脚，进煤堆里来与我一起踩。怎么制止都不听。母亲出生的时候已经是民国时期，女人缠足（俗称裹脚）早已取缔；但在弥勒树乃龙那样的边远山区，“妇女解放”的春风吹拂得较晚，母亲的脚依然被“裹”过，大拇趾突出，二趾以下的较小，整个脚比“天足”小了尺寸。看到母亲娇小的光脚踩进漆黑冰冷刺嶙嶙的煤堆，踩完洗去黑煤，看到母亲的脚上一道道血印，我的心会一阵阵被刺痛。可是，母亲依然乐呵呵的踩着。过了几年，三弟、四弟长大一点，这个活计就是他们接力了！

     现在我想，假如我去昆明读大学，把六个弟妹留给母亲一人，二弟残疾，三弟才十岁，七弟才一岁半，家里例如踩炭、挑水这一类重活，谁来干啊！？岂不把母亲彻底压垮？！所以，当初的不愉快、心里面的块结慢慢消散。

      1992年7月，我调昆明白鱼口工作。12月份，母亲在昭通街上被一个“农民工”骑自行车撞倒，右股骨头骨折！三弟是医生，家住在医院，把母亲接到家里治疗。还好，母亲的骨折是闭合式，就是股骨头骨折的部位在骨臼里。只要卧床静养，辅之中草药外敷，积以时日，骨痂长出，预后是很好的。但是，一些去看望母亲的老朋友好心出了“馊主意”：“你要下床活动一下，让血脉流通，才有利于伤口愈合。”母亲当然希望早日痊愈，忽略了“伤筋动骨一百天”的古训。才卧床不到一个月，有一天，三弟弟媳去上班了，她遵老友歪点子，下床活动，站不住跌坐在床上，骨折部位就断开了从骨臼里脱出，成了开放式骨折！！股骨头开放式骨折是外科医生最棘手的，特别是老年人。难以复位，难以固定，骨关节里血管少，营养供应不足，恢复慢；手术用钢针固定难度大，老年人受不了。.......母亲最后愈合了，股骨骨折部位是外翘的，腿短了一截。依靠拐杖支撑，可以行动。我多灾多难的母亲啊，71岁竟然遭此磨难，遭此大罪！令我们兄弟姊妹心痛不已。

      1993年夏天，在三弟、五妹、七弟的精心照料和积极治疗下，母亲的伤腿依靠拐杖可以行动了。我在白鱼口疗养院也有了一套住房。与弟妹们商量后，我把母亲和二弟接到疗养院。同时从昭通请了一个小保姆一起来照顾母亲。疗养院在滇池边上，依山傍水，绿树成荫，花团锦簇，就是一个大花园，空气特别新鲜。母亲可以杵着拐杖在花园里慢慢的散步，走不动了随心坐下歇歇。没有几天，母亲与院子里的老年人就认识了，聊聊天，款款家长里短，打发着真正的养老时光。星期六的下午，我的爱人从城里来白鱼口。在疗养院的职工沐浴室，她给母亲洗澡，我给二弟洗澡。去海口街上买菜，做一点喜欢吃的。

母亲和大孙女合影，好高兴！

疗养院就是一个大花园，母亲可以在花园里散步，休息。

星期天，我们一家人在大花园里，到处走走。

母亲和大儿媳几十年像母女一样。

       母亲十多年前就已经信佛，常去佛堂做佛事；开始是吃花斋（农历初一、十五吃素），后来去鸡足山受戒回来，就吃长素了。母亲在物质生活匮乏、家庭经济条件不好的环境下生育了七个儿女，41岁孀居艰苦挣扎，身体素质很差；常年吃素，蛋白质摄入不够，受大伤之后，是需要补充营养的。我劝老人家放弃常素。她说：“我在菩萨面前许愿吃素，放弃了，是罪过。”我说：“你现在需要恢复体质，需要营养。我们这里的观音寺供奉观音菩萨，最灵。我领你去观音寺，向观音菩萨告罪：是我要你破戒的，是我的罪，不是你的过。”她勉强答应了。于是，我找车，领着母亲去了距单位五公里的观音寺烧香。我的的确确是虔诚的跪在观音菩萨面前告罪：“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今天我来烧香祷告。我的母亲是虔诚的佛教徒，常年吃素。现在母亲受伤初愈，体质太差，需要营养。我请求观音菩萨恩准母亲破戒，吃一些鱼肉蛋，补充营养。母亲不愿破戒。是我请求她破戒的。如果有罪，是我的罪，不是母亲的过。菩萨如果降罪，由我一人承担！阿弥陀佛！！”母亲的心理负担解除，开始进食荤食，体质慢慢恢复。

      母亲在白鱼口一年多，逢星期天，我的儿女会来白鱼口看望奶奶；在昆明工作的四弟有空也会一家三口来白鱼口看望母亲；从巴西回国来探亲的二姑妈也来白鱼口住了两天，姑嫂在大花园里散步谈心。

     远在巴西的二姑妈，回国来，到白鱼口看望母亲。

       姑嫂二人在滇池岸边散步，聊着过去的家常。

      母亲和二姑妈在滇池边散步，聊天。

      母亲重情重义，从来不会忘记亲戚朋友。在白鱼口期间，她去城里乔妈妈家里住了两天。这世界真大也真小还真巧：乔妈妈原来在昭通外贸局工作，她的女儿与我的六妹是同学要好的朋友，母亲由此认识了乔妈妈。熟悉之后知道，原来乔妈妈的丈夫解放初期在绥江当县委书记，县长就是我的大姑父；乔妈妈离休后上昆明定居，却原来与我的表姑妈是中学同学，相处得也挺好。母亲在乔妈妈家住两天，又转到附近的表姑妈家住两天，乔妈妈也过来一起谈天说地，快乐心情。

    母亲在乔妈妈家，与老朋友非常高兴。

    母亲重情重义，与老朋友在一起开心快乐，脸上的笑容多灿烂！

     世间的人啊，有缘才会相识相聚，或是亲戚、或是朋友、或是同学同事、或是夫妻情人，或者是冤家对头（所谓不是冤家不聚首）！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当面不相识。几世的情，几世的缘，总是要聚，总是要离；聚有时，离也有时；早早晚晚，有聚也有离！

       母亲在白鱼口过了个春节。我的姨妹一家四口还带着姨妹夫的母亲来白鱼口一起过年，六妹也从曲靖上来，聚会在我的家里，热闹非凡！我的母亲娘家姓杨，姨妹夫姓杨。母亲与杨亲妈似乎也是姑嫂，见面亲热无比，有说不完的家长里短。晚上，还铺开桌子，我和姨妹夫陪着两老搓几圈麻将，让两老乐得合不拢嘴！还有，我二爷爷的外孙女我的表妹一家三口，还有表妹夫的父母亲也来白鱼口看望母亲。

       我们一家与二姨妹一家、杨亲妈以及从曲靖来的六妹，在白鱼口和母亲过了个热热闹闹的春节。

        两家人祖孙三代团圆度春节，其乐融融！

       母亲一生重情重义，晚年得到亲情、友情的回报，母亲应该是满意的。

     母亲在白鱼口的一年多，是最开心的。当然，也有不开心的时候，她会叨念在昭通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她会叨念佛堂的师傅和朋友。她偶尔还对我说：“你爸爸要不走那么早，现在一起享福多好。他命太薄！”

        母亲在白鱼口，也有让我不省心、我让她不开心的一件事：临近春节了，老风俗习惯是要“掸尘”的。有一天，我回家看见 母亲站在板凳上面又叠加了一个方凳的上面，拿着扫帚打扫灰尘。吓得我赶快把她扶下来。一边就责怪小保姆：“爬高上低的事情是你们年轻人做的，为什么让奶奶去做？她的腿脚不方便，跌下来怎么办？！谁负责任！。。。”小保姆委屈的说“奶奶不让我做！”我又对母亲说：“妈，你都71岁了，腿脚又不方便，怎么还干这个危险的事？你不会叫她做吗？”母亲说：“她不会做，不如我自己做。”“不会你可以教她做嘛！给你请了小保姆，就是做事情的嘛！你要是跌下来，我怎么交代！怎么对兄弟姊妹说。”母亲不再吭气了。我又左叮咛右嘱咐的，才去上班。回头，我也请院子里与母亲处得好的一位老人，让她再劝说母亲不要爬高上低了，危险。殊不知过了几天，我进家又看到母亲站在叠加在板凳上的方凳上，够着抹橱柜上的灰尘。这一次我有些沉不住气了，扶着母亲下来后提高了声音说：“我的妈吔，你怎么不听劝说，还要这样！年纪那么大了，还不知道危险！”又把小保姆数落了一阵。母亲也没有再说什么。

        第二天十点多钟，我们食堂开交通车的苏师傅到办公室对我说：“黄主任，刚刚我买菜回来，在大门外看见黄妈妈杵着拐杖、夸着一个包，牵着你兄弟，朝外走。我停下车问她要去哪里？她说，我要回家去了。我就奇怪了：要回家去也应该是黄主任找车送啊，怎么娘俩走路出去？肯定有什么事，就把老人家劝上车拉回家去了。你回去看看吧。”我们单位距离昆明至海口镇的公路有两公里路，坐公交车要走两公里出去。母亲的脚是陂的，二弟是残疾的，娘俩怎么走得出去？我急的三步并两步赶回家去。我知道，是母亲生我的气了，昨天我大声的说她。母亲沉着脸不说话。我赶快道歉：“妈，昨天我不该声音高，不该说你。”“可是，我也是为你好啊，为你安全啊。你怎么像小孩子，赌气要走！？今天要不是遇到苏师傅，你走远了，我怎么找你？那不更急死人！以后，你不要爬高上低，我也不再说什么。”事情过去了，母亲也没有再做危险的事。

      这件事，说明母亲的个性是很要强的，一辈子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依靠别人。也是不服老的，心里面总认为我能行；以其教保姆做，做不好看着烦心，还不如自己动手。一辈子太多的苦难，太多的磨难，母亲都是咬咬牙扛下来了。

      这一辈子，我很少看见母亲为苦难流泪，很少听见母亲为艰辛叹息；命运如此的给母亲压力，我从来没有听见母亲唉声叹气！母亲从来没有怨天尤人！

       母亲这样的亲力亲为，坚持到晚年她得了几次脑梗，最后卧床不起，才无能为力的接受了我们给她找的何大妈照顾她的起居饮食。

        一个弱小的母亲，一个坚强的母亲！

      文章写到这里，我审视我的一生，为我的处事倔强宁折不弯，为我的亲力亲为自信认真，为我的从不服输坚持到底，为我的永不歇脚一生跋涉，为我的从来不叹息坚韧不屈，找到了存在的根源，找到了传承的基因！

       母亲，在天堂，你不要再爬高上低，儿孙们不放心！

       母亲，再过两天，就是儿的生日。儿的生日，就是母难之日。儿在生日之时给你献上这篇思念文章，是献给母亲90诞辰的一片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