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洲

麻将

喝酒、唱歌、品荼、打麻将是当今社会最流行的休闲、娱乐、消遣、交往的方式，歌儿不能天天唱，酒不能顿顿喝、荼也不能天天品，可是麻将却可以天天打，所以打麻将成了人们最普遍最热衷的游戏。凡事有利就有弊，“小桌一放啥事都忘，麻将一响啥事都不想”，麻将一旦打起来，饭都可以不吃，成天成夜，昏天黑地，成瘾成癖挥之不去，火烧眉毛都不急，在农村打麻将成为衡量人家正派与否的标准之一。

当警察的不打麻将的太少了，这太少的人数中就有我一个。说不会有点委屈，恰当点说应该是会打，但不精，这么多年来，一年到头平均一次都打不上，还不如说不会呢。

二十年前，我高中毕业，又回到了我那熟悉的山沟里。高中毕业，在我们沟里算是文凭很高了，但同土生土长的乡亲们说话总不能“之乎者也”的，返乡随俗，时间长了，那点文雅渐渐就被土化了。叔叔二大爷的，见到了总要说声“大学漏子”，听在耳里，品出一种嘲讽，也品出一种遗憾，听惯了，也习以为常不以为然了。但妈听了，却感到心象被针扎了一样，多年的期盼和等待，随着我的高考落第而换来一声叹息。妈不死心，坚决要我去补习，而还没长大的我，坚决不去。妈很伤心，很难过，“好吧，不上学就干活”。妈不停地让我干活，今儿个干这儿，明儿个干那儿，只要我玩一会，妈就会絮絮叨叨的骂东骂西。

其实我知道，妈要我体会做体力活儿的艰辛，妈要把我累回学校去。

那一年，刚过完春节，很多人还沉浸在年味里，妈就让我去果树场给树挑粪。可那一天我没有去，天还阴冷，我吃完早饭脚下一滑，溜到了河西院贵二叔家。他家每天可热闹了，炕上打扑克，地下打麻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玩的玩，笑的笑，年轻的我当然爱去那儿凑热闹，手里没钱，可以趁耍钱的人没凑齐的空档打几把磨磨手皮子，这里成了我一段时期来很向往的好去处。

来的早不如来的巧，胖小、尔那、贵二婶，再加上我，正好四个“磨手皮子的”凑在了一起，赢什么呢，赢包米豆的吧。说打就打，小桌一放，麻将摆好，东南西北落座，骰子一抛，“十五一头数”，你抓一撂，我抓一撂，这“长城“就砌起来了。

“二条”！

“碰！”

“么鸡！”

“白脸！”

“东风”，

“抓牌，寻思什么呢？”

“五万”，

“吃了”，

… …

这麻将一打，心花怒放。

“七饼”，“吃了”！就剩一张了都给夹上了，心仿佛乘上了云朵飘飘然了。

“九万”，“碰！”，

“你碰啥，等会儿，我单调，和啦！”这和的感觉胜过吃山珍海味呀。

今儿个手气真好，我坐上庄儿就下不去了，眼看自家的包米豆堆成了小山，这要是玩钱的得赢多少啊。越赢越兴奋，越兴奋越赢，玩着玩着我竞哼唱起来：跟着感觉走，紧抓住梦的手，手气越来越顺，越来越温柔。

“别动，别动，慢动你那青春小手，四归一，我和啦！看啥看，多亏没玩钱的，否则你们得输多钱啊，快！上“钱”要快，面带笑容！”

我正在那儿洋洋得意，目不转睛看牌呢，耳中就听到：“小三子，你还要不要脸啦，该干活儿不干活儿，一大早你就跑这来打麻将了，谁养你这白吃饱！放下，干活去！”

我抬头一看，妈正阴沉着脸站在门前，怒斥着我。妈的表情与我的兴奋正好产生了鲜明的对比，一时间，我觉得自己很没有面子，低着头只顾看牌，照样左手抓右手打，旁若无人。

“你听没听着”，妈说着，伸手把麻将布一扬，哗的一声，麻将牌洒了一地。

这一扬一洒，所有人的脸面都洒地上了。这就是农村人常说的麻将让人给周了，意味着主人家主权遭到了严重的侵犯，也意味着玩者的面子丢了。

“大嫂你干嘛，在自己家耍威风没耍够，上咱家耍什么威风！”贵二婶毫不客气地对妈说。

妈当然不示弱，怒气冲冲地对贵二婶说：“有咱家孩子玩就不行！”

“什么不行，你儿子是我请来的吗，我什么时候让他来的，那是你无能，有能待你把孩子看住，以后再也别来，那我算你行，要不就别上人家耍洋怪！”

“你家不招他他能来吗？”

“谁招他来的，腿长在他身上，你都管不住他，我能管住他呀，他要是我儿子，我早就在家里就把他管好了，用不着到别人家去管，显摆什么。小三我没请你来，以后别上咱家来玩，把你妈弄走，咱家不留你们！”

刚才我热血沸腾，这一会儿，妈给我头上浇了一盆冷水，接着贵二婶又浇了我一盆，因为我的原因，妈和贵二婶都说了过份的话。年少无知的我只感一时无地自容，羞惭难当，我低下头，颜面扫地，让人感觉要从地上找缝钻进去似的。

那一天上午，我忘记了自己是怎么狼狈地离开贵二叔家的，也不知妈是怎么离开的，我只知道回家的路上和妈争吵得很激烈，这也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和妈吵架。

从此之后，我再也没有听到别人喊我大学漏子，那一年正月过后，我背起行李返回了校园。也是从此，我再也没有在沟里的任何人家里打过麻将，而贵二叔家我再也没去过。

妈反对打麻将，不管是磨手皮子还是赌钱，妈说有事没事打麻将那不是正经人的做派。
   注：本文选自《回忆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