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

个人日记

山路

头道沟是千山山脉千沟万壑中的一个小山沟,三面环山,山沟南北走向,沟深要有5华里的路程。东南西是连绵的山岭,山岭上有山路环绕,山路全长大约20华里,山路蜿蜒崎岖,荆棘密布,步行很艰难,全程走下来至少要6个小时的时间。全程走下来的,唯有一人,就是我的老叔叔。

几年前,我就想让老叔陪着我沿着山路走一圈。不是什么人都能走下来的,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有此想法的。这个人必须有种自豪感:是这山给了自己厚实的脊梁,是这水哺育了自己坚韧的肌肤;这个人同时能产生一种情感:对这山水的无比热爱,对这山水的无比眷恋。在别人看来:这个人精神不太正常。初有环行山岭的想法时,妈还在世。

今年的大年初二,在老叔家吃过晚饭后,已是午后4点多钟了,提出环绕山路,老叔欣然同意。同行的还有我的一个兄弟,它的名字叫“狗子”,一路上我的那个兄弟一直前头带路,老叔说狗子已经陪他走了三次了。当我们爬上老龙窝山梁的时候,西天正霞光万道。驻足远眺,闭目展臂,云蒸霞蔚,感觉身躯在浮动急驰,恰似一只苍鹰精灵般在天宇中自由地翱翔。这种感觉绝不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那种世界在你脚下的感觉,那脚下的世界太小,无法与霞光万道的天宇相比,相媲美。

“前面是东沟,下来是獾子沟,獾子沟里有獾子洞,洞已经有几百年了,洞里有獾子,獾子沟因此而得名。獾子沟前面是古寺沟,古寺沟是最大的”。老叔的话语唤回了我的遐想,耳鼓里又充满了脚下厚雪和谐的咯吱咯吱的伴奏音。“为什么叫谷子沟呀?”“啊,过去曾经在那沟里有一座寺庙”,“哦,我还以为这沟里产谷子呢。”“古寺沟是不是通牌楼呢,”“是的,我小的时候,你奶奶就是领着我走古寺沟去牌楼的。”这可朽了,我小时候,我妈也是领着我走“谷子沟”去牌楼的姥姥家的。

提起我妈,我的思绪迅速在我童年尘封的记忆中搜索…渐渐地,厚雪的伴奏音在我的耳鼓里消失…

 

 

 

 

(古寺沟山坡路,小时候妈妈带着我和二哥沿此路去姥姥家,如今村民将路加宽,2011311日来访摄影)

(古寺沟坡上泉水,可饮用2011311日访)

(古寺沟泉眼边树木茂密)

(古寺沟坡下泉眼,现主要用于灌溉)

(古寺沟泉水向山下流淌,摄于2011311日)

时钟刚刚过上午8点钟,太阳已非常炽烈,烤得天空中没有半丝的云彩,阳光无遮挡地倾泻在大地上,热气一浪接一浪袭来,地气迅速上升,转眼就消失在空中。人们找不到一丝的凉意,那凉意早已被赶到西伯利亚去了。路边的杨树无精打采,耷搭着头,好像在等待着火刑似的;田间地头的向日葵也低着头,它已没有精力昂着头随着太阳公公转动了。天气炎热,“久”旱无雨,正值盛夏头伏,学生放暑假了。

这么样的大热天,扇子扇出的风都是热的,路上是很难见到人的,此时起大早挑水抗旱的人们都躲在房后屋檐下,或聚在河边树阴里敝暑,也难得在一起歇息畅谈,淘气的孩子们更是找到了整天泡在河里的理由,从头顶湿到脚后根。这样的天,在太阳地里喘气都费力,却有一个妈妈领着两个孩子,在通往“谷子沟”的沙石路上行走,小哥俩看上去不满10岁,由于营养不良,身体很单薄,脸上不停地滚落汗水。妈妈不停地叮嘱小哥俩快点走,要不等到中午时天更热了。那个大点的显然不听话,一会说口渴了,一会蹲在树阴里赖着不动,一会又哭闹起来,妈妈无奈,只好拉着他的手往前走,并不停地扯拽他:快点走,前面就是谷子沟了,那里有泉水喝。

说到这儿了,我来告诉你,那个不满40岁的妈妈就是我妈妈,那个不听话的就是我二哥,另一个听话的当然就是我。我还没上学,二哥放假了,妈妈带我们去山南的姥姥家串门去。从家里走出来还不到二里路,已经热的受不了了,汗水直流,感觉体内的水份都蒸发掉了,浑身无力,嗓眼里像要冒烟了。听妈说前面有水,马上加快了脚步,仿佛泉水就在眼前,嗓子突然不那样难受了,真是望“泉”止渴呀。

伏天里,除了炎热,还有干旱,只要一周不下雨,村民们就要抗旱了。老百姓抗旱的水从哪里来,从小河里来。30年前,头道沟里的小河是从未干涸过的,小河的源头在沟里最南侧的“谷子沟”,在山脚下有一处泉眼,谷子沟庞大的山体蓄含着无尽的山水,它像一座堆积的水库,泉水从泉眼汩汩流出,日夜不停,四季不歇。泉水清澈甘甜,夏天里泉水清凉爽口,冬天里泉水冒着热气不结冰。路过这里的人,都会停下脚步,畅饮一番。村民们爱惜这泉水,视它为圣水,先民们用石头在泉眼四周围上,任它在石缝中流淌,流进小溪,流向大河。。。。

过了前面的苇塘就是泉眼了,妈妈告诉我们。这时我才注意到,前面有一处苇塘,有10米宽,大约100米长,塘里水并不深,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芦苇,苇叶郁郁葱葱,让你想不到在这山沟里还能看到芦苇。妈妈说;五月节时,妈还在这里采苇叶包棕子了呢。我和二哥一时兴奋跑了起来,而这一跑动却惊动了在水边喝水的鸟儿,扑楞楞飞起一群,吓了我们一跳,立刻停下了奔跑的脚步。妈说;苇塘里的水就是从泉眼里流出来的,前面柳树茅子的上头就是泉眼。我和二哥再次飞跑起来,终于一洼清水呈现在我们的眼前,二哥像一头渴疯了的小牛,一头伏到清泉里痛饮起来,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我也急不可耐,用手捧水吞饮起来,清爽极了,甘甜极了,嗓子立刻滑润了,身体里感觉马上有了生机和活力。这时妈妈上来了,她告诉我和二哥,要慢点喝,这泉水太凉容易呛着心肺。听妈这么一说我才意思到这泉水非常凉,感觉像冰水一样。泉水在山脚下的一块低洼处,四周用石头围成一个小井,井面一米见方,水深不足一尺,泉水汩汩地从地下冒出来,看不到一点的灰尘泥土,清澈见底,不光如此,井里还看不到水生物,妈妈说那是因为水太凉,小鱼小虾都被冻跑了。这时我才感到有点冷,妈又说这是山阴面,太阳照不到,泉水又是从很深的地下冒出来的,带出来大量凉气,所以天再热,在这儿也感觉到阴凉。哦,这里还是敝暑的地方。妈说这是沟里最大的泉眼,松树沟,潜眼沟也有泉眼,但不如谷子沟的大,沟里的小河的源头就在这里,天旱时全靠它浇庄稼了。

后来我长大了,才认识到谷子沟泉水的重要性,她是我们头道沟的生命泉,母亲泉,她声声不息,源源不断,沟里的人也生生不息,繁衍不绝。

妈妈和我们在泉水边坐了好长时间,我们又喝了好多好多泉水,肚子撑个水饱。“妈,我们带个瓶子就好了,装点水等渴了喝”,“等会你就知道了,到了山上不会热也不会渴”。我疑惑地看着妈妈,疑惑中我发现妈胳膊肘里还挎着两个空筐,为什么不装东西呢。我们终于开始出发了,这接下来就要正式走山路了。

姥姥家在牌楼,在我们头道沟南山岭南,也就是古寺沟的岭南,翻过岭就到了,走山路是捷径,但也有5里的山路,小时候,我们去姥姥家都是走古寺沟这条山路,大约需要2个多小时的时间。 

我们上路了,开始走山路了,不远处将进入密林,密林将山路夹在中间,远看看不路,走近才能看到。妈走在前头,二哥在中间,我在后面。我不觉回头遥望,树木、庄稼、山坡已在我们的脚下,这时我才发现,田野里的庄稼无精打采的垂着叶子,而泉水流过的小河边,郁郁葱葱,像一绿色的长龙向远方绵伸,在骄阳的照射下煜煜闪光。我们终于走进了密林,我们的身影马上消失在密林中,高棵的有槐树、松树、山梨树、糖定子树,矮棵的有榛子树、柞树, 高棵的挡住了炎炎烈日,让我们感到无尽的阴凉,矮棵的却挡住了我们脚下的路,妈妈走在前面不停地把挡路的树枝分开,为我们开路前行,这时我才明白妈说的话,也明白了妈在前面带路的原因。知道“阳拉子”这种虫子吗,它生长在柞树上,专门吃嫩叶子,它身上长着有毒的长毛,一旦人的皮肤碰到它,立刻会疼痛难忍,一两天痛感都不会消失,于是大人们说让阳拉子拉一下还不如让蜂子蜇一下呢,那种针扎似的灼痛,一星期内碰到都会痛的,蜂子蜇一下顶多疼痛两个小时,当然小时候我们都有过这样的经历的。不过,阳拉子可是富含蛋白质的,如今它可是大酒店餐桌上的美味佳肴。妈妈在前面分开树枝,目的就是为了将那些长着阳拉子的柞树枝分开,如果那阳拉子拉一下我们的小脸蛋儿,后果可想而知了。妈妈在前面不停地掰树枝,小路不停地在我们面前展现,我和二哥乐呵呵地跟在妈的后面,不经意间发现妈的手颤动一下,马上缩了回来,我知道那是阳拉子把妈的手给拉了,妈马上把手放到嘴里吸噬几下,好像要把毒素吸出来,在这凉爽的密林中,我看到了妈大颗的汗水沿着脸颊淌下来,接着后背也湿了一大片,不知好歹的我和二哥却欢快地跟随在妈的身后。。。

困为在山阴面,树木茂密,挡住了炎炎烈日,地表水份蒸发缓慢,所以在密林中行走,很凉爽也很湿润,但是路走远了,嗓子就会干渴。这时前面的二哥开始喊了:妈,我渴了!“等一会儿就好了”,妈嘴里说着,却停下了脚步,“有火盆儿”吃了。在路边的低洼处,爬满了火盆秧,秧上红通通的一片,真的象火一样。什么是火盆儿啊,火盆儿就是火盆果,我们现在可以叫它野草莓,也就是说火盆儿是家草莓的父辈。火盆果没有家草莓果那样大,顶多大榛子那么大,但是成果色泽鲜红,汁多味美,甘甜可口,要比家草莓好吃多了。但是火盆果小,吃一个不解劲,小时候我们就把火盆儿果从秧上一个个摘下来,放到手心里,果粒非常脆嫩,一触即破,手指一会红了,手心也染红了,等手心里放满了,手捧着一下塞到嘴里,不用咀嚼,只要吸一下,果汁就出来了,好吃又解渴,酸甜可口,然后把存在嘴里的小细籽吐出来,再摘一把放到嘴里。等吃饱了,小伙伴们会张着嘴伸着舌头,你看我,我看你,满嘴通红,象是喝血了一样,调皮的伙伴们有时会突然间把手抹到对方脸上,对方也还以颜色,小伙伴们都变成红脸汉了,然后彼此相视哈哈大笑。

我和二哥象鸭子见到河塘一样扑了过去,一顿风卷残云,开始眼睛是红的,到后来嘴是红的了,小肚肚也是鼓鼓的了,我和二哥俩撑得累了,坐在路边的糖定树下纳起凉来。这时妈妈才走进火盆秧里,在我和二哥扫荡过的残渣中搜索,一个一个地拣到嘴里,遇到大个的放在手心里,一会妈妈走过来,把手心里的火盆又塞进了我和二哥的嘴里。

如今在东北的大棚里,农民兄弟们种植了草莓果,大的能长到鸡蛋那样大,春节时正好上市,用塑料盆装上,用塑料簿膜封顶,装上车送到城里的市场,送进人们的嘴里,城里的人是幸运的,不用出门就能吃到。而对于火盆儿他们就没有那样幸运了,火盆果不能搬运携带,只能亲自到山里去摘,现采现吃,所以这是它不被城市人熟知的原因。山路漫漫,口干舌燥时,红通多汁的火盆果像燃烧的火一样呈现在你眼前,轻摘入口,润喉解渴,消疲去乏,这也是但凡吃过它的人都不会忘记它的原因。

在路边,几棵糖定树簇拥在一起,树荫下面很平整,我和二哥躺在地上,阴凉爽快,真的是小孩子,累着了,一会儿眼皮就打起架来了。一只不知从哪儿飞来的鸟儿,落在树枝上,疲惫得一动不动,当树下的清凉弥漫在它的胸前的时候,让它的精神为之一振,昂起头扇动着彩色翅膀欢快地唱起歌来。这宛转悠扬的鸣叫声,就像是一针兴奋剂让我睁开倦怠的眼皮,看着它在树枝间蹦来跳去。突然一只松鼠从地上的灌木丛中迅速蹿到旁边的松树下,停顿了一下,发现我们,拖着长尾巴快速蹿到树上。那只正在歌唱的鸟儿显然受到了松鼠的惊吓,向前一跳扇动着彩色的翅膀向山下飞去。

妈妈来到树下,休息了一下,怕我和二哥睡着,喊着我俩又出发了。妈妈仍然走在前面开路,我和二哥在后。刚刚吃过火盆果,体力充沛多了,就象打蔫的禾苗遇到一场喜雨一样,立刻挺直了身子,精神抖擞,脚步不知不觉加快了许多。我们继续爬山路,很快我们走出了高大的密林,一块矮棵的棒子林出现在我们的眼前,阳光又没遮挡地照射下来,马上感觉火烤一样,幸好前面十几米远就有山梨树遮阴,我和二哥快跑起来,一头钻进树荫里,刚钻进密林,一只山鸡在我们的脚下惊起,费力地扇动着翅膀,架起肥硕的身体,扑楞楞飞出密林,吓得我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可是妈妈没有快走,相反落在了我们的身后,妈妈在路旁不停地弯腰摘着什么,又不停地往筐里放。我低下头,山梨树下面的路边,也有稀疏的榛子秧,上面竞然挂着榛子,哦,我明白了,原来妈妈在后面采榛子呢,也终于明白了妈妈带着两只空筐的原因了。我马上告诉二哥有榛子吃,于是我俩也采起榛子来。榛子是我们东北地区特有的坚果,每年7月下旬开始成熟,坚果的外皮有一层浆皮包裹,成熟时,只要用双手一掰,坚果马上和浆皮分离,只要用牙一嗑,吐在手中,那满满的榛瓤就会蹦到手心里,然后放在嘴里轻轻咀嚼,别提多香了,成熟的时候要在8月初。可眼下是7月末,榛子正处于半成熟阶段,虽然只差一个星期的时间,味道却截然不同。此时坚果是很难掰下来的,即使掰下来了,浆皮里的浆汁会被挤到手上,几分钟后,手就会变成紫黑色的,半个月都不会下去。那些干脆掰不动的就要用石头砸,砸在浆皮上,浆汁喷射,所以小的时候,我们的小白背心上,会被喷得全是紫黑色的点子,就像染上去的一样,即使把背心洗碎了,紫黑点子也下不去。现在想来,榛子浆汁是否可以制成染发剂呢,绝对天然,永不退色,这确实有待开发。这半熟的榛子是被砸开的,榛瓤味道却别有洞天,瓤肉水份较大,吃起来,清脆香甜,不同于成熟的榛瓤,越吃越香却越是干渴,还要配备饮品。

采榛子卖榛子绝对是过去和现在山民的一项收入,虽然在城市人看来很微薄,但足以待孩子们开学时买上足够的书本、铅笔、文具的。成熟的榛子在冬天里绝对能卖上个好价钱,但山民们很少能卖上成熟的榛子,头道沟里的榛子属于全地球人的,只要勤劳谁都可以去采摘,每年一到7月中旬,人们从四下里涌来,大筐小袋成天扎进山里,管它熟不熟呢,带皮采下来,急于用钱的起早直接驼到城里去卖掉,所以城里人早也吃到了水瓤或甜瓤榛子。不急于用钱的,把带皮的榛子用麻袋装上,扎好嘴在屋里焐上几天,然后倒在地上,用脚一踩,果皮就分开了,再晒干了,等到过年时到城里卖,能卖上个好价钱,或有贵客时拿出来待客,客人都会感觉到自己受到了不凡的礼遇。不过,这样的榛子会缩水是半瓤的,绝不如榛子场里满瓤的香。我们山沟里的人也很少能吃到满瓤的成熟榛子,因为没等榛子熟呢,人们已开始采了,上山晚了就采不到了。

险以远至者少,在通往牌楼岭南的山路上,很少有人走动,因此这里的榛子还是不少的。在没遮挡的榛子林里,因为干旱一些,棒子并不多或不结,而在接近高棵的密林旁的路边,因为有水份,榛子结得多些,在密林之中,因为长期见不到光,水份又过大,榛子秧上是不结榛子的。妈妈不停地采摘,一会山路边的都被妈妈采净了,我和二哥也不停地采摘,采下来便坐到地上,找来石头砸吃榛子,嚼在嘴里咯吱直响,火盆果让我们吃了个水泡,一会就变成汗水排出体外,而这水瓤榛子香脆可口,又顶饿又顶渴了。这时妈妈过来了,她一个肘弯里挎着空筐,一个肘弯里挎着半筐的榛子。妈妈蹲下来,看着我俩已喷上榛子浆汁的白背心,心疼不已,“看看你俩,让你爸看到还不得揍你俩,刚买的就弄成了这样”,妈虽然责怪我和二哥,但还是拿起石头给我和二哥砸起榛子来,不停的把榛子放到我和二哥的嘴里。“妈,你怎么不吃呢?”“留着给你姥姥、姥爷吃的”。很快我们又出发了,妈又走在了前面,妈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我们终于爬到岭上,在岭上的十字路口,妈停了下来。她开始给我和二哥讲,往东走就是獾子沟,往西走是松树沟,往南走就是去牌楼,往牌楼去的山路完全在山岭上,它是个交界岭,岭南是东铁村,岭北是二道沟。往西松树沟去的山路南坡也是东铁村,那里有东铁村的榛子场。东铁的榛子场在人民公社时期是生产队上的集体经济,是有人管理的,榛子秆结榛子最好是二年生的,三年以上的就不爱结榛子了,就要割掉做柴禾烧。一年生的也结榛子,但结的少。每年的八月初村上开始收摘榛子,那绝对是满瓤喷香的榛子。我们沟里因为没有管理,无政府状态,所以沟里人是很难吃到自己沟里产的纯熟榛子的。那时胆子大的沟里人就乘着夜色三两个结伙去东铁山上去偷,去的人多了怕坏事漏出去,那公社人保主的就找上门来了,去的人少了又怕被看山的人给打了。榛子场里的榛子除了咱沟里的人去偷,还有一伙专业窃贼,那就是山鼠,准确地说应称之为榛子鼠。这种山鼠没有家鼠大,嘴尖尖的,牙齿细长的。待到榛子成熟时,这些“窃贼”就开始行动了。这些家伙有的拣自然脱落到地成熟榛子;有的爬到榛子秆上摇动,让榛子脱落再下地拣;有的爬到榛子秆上,用嘴一个一个把榛子摘到嘴里,嘴里挤满能装56个呢,像个大头翁,然后送到洞窝里。想一想一只榛子鼠一天偷一斤,10天就是10斤,1001000只又要偷多少呢,如果没人管,榛子场就成了山鼠的粮仓了。所以看山的社员主要还是看山鼠的,它才是真正的江洋大盗。榛子鼠如何吃的榛子,让人匪夷索思,每到冬天,村民们到榛子山上,在离榛子场较远的地方,就能发现一些榛子或柞树结的象子,成堆的放着,乍一看挺让人惊喜的,等你弯腰拾起时,才感觉榛子是漂轻的,再一看榛子上有一小眼,眼孔溜圆,里面的瓤已经没有了,大人说榛子鼠用牙把硬壶钻个眼,里面的瓤已经吃光了,可是怎么钻的,怎么把瓤吃的,谁也没见过,这有待于专家去研究。于是榛子场的人知道,沟里人也知道,该怎样对付山鼠了。榛子收完了,人们手拿着袋子肩扛着铁锹,三三两两到山上找榛子鼠的洞穴。洞穴很隐蔽的,山贼们绝不把洞安在榛子场里,而是选在附近的柞树林里,转移人们的思维和视线,还够狡猾的。只要找到榛子鼠的洞穴,就保你能挖出半袋子的榛子,并保你绝对是上等的榛子。扛到家里用清水洗一下,晾干,过年时待客或驼到城里卖掉换钱。而生产队呢挖鼠洞掏榛子确是社员们一项工活儿,满山找很开心,挖到了还有很高的工分。

对于人类来讲,山鼠收获了地球上公共的果实,却成了人类的窃贼;而对于山鼠来说,人类入室抢劫了山鼠们的劳动果实,不劳而获,如果鼠类们立法,人类也是犯罪的,并且都是极其暴力的残忍的,抢劫杀鼠,暴尸山野。

听我讲了这个故事,或许你会有所恐惧,被老鼠咬过的东西,我们吃的津津有味,并满怀着成就感,试想现在的人包括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谁还敢吃呢,所以我感慨社会的发展,感慨社会物质的丰富,感谢改革开放,让人们脱贫致富,让人们丰衣足食。不过在那个挨饿的年代里,人们饿得眼睛发蓝,心发慌,人们四下里找东西吃,给肚子里填食是第一需要,哪里还能考虑从鼠嘴里抢食的危险。

在山顶上太阳是“直射”的,在十字路口有高大的山梨树遮挡,还不算热。我们歇息了一会继续赶路。我们走在山岭的小路上,因为路是平缓的,所以走起来是轻快的,一点也不感到疲乏。一会儿我们走在树荫里,一会走在阳光下,山高风“巨”,在山下一丝风都没有,在山顶上却感觉到风的所在,山梨树、山杏树、柞树的叶子在动,虽不大,却感到了风轻吻脸颊的丝丝凉爽,用手一抹额头,也感到了汗水有些凉意了。只要走进阳光里,在路边就能采到榛子,慢慢地妈妈臂弯里的筐都装满了,我和二哥帮不上妈妈,这样歇息次数就多了。山顶上松树并不多,不成林,只是偶尔在路边出现几棵,在一棵松树下有一块大石头,长方形的,表面很平坦,我和二哥坐在上面,妈把臂弯里的筐放下,由于长时间挎着,血脉不通,妈的胳膊都伸不直了。我们坐的地方是二道沟的南山北坡上,过了这岭就到牌楼的宁家沟了。“妈,那黄色的是什么?”看到坡下金黄的一片,我好奇地问妈妈,“那是黄花菜”,“能吃吗?”,“能吃,采下晒干了炒着吃,酸溜溜的,但很少有人吃”。是的,是很少有人吃,后来我知道,干黄花菜炖牛肉味道可口,新鲜的黄花菜可以炒鸡蛋吃,清鲜脆嫩,百吃不厌,但在那个年代牛肉这个词连听说都算是奢侈了。至于鸡蛋么,大人们整天叮着鸡屁股,就差抓过来往外抠蛋儿了,抠出来给老人补身子,抠出来作药引子给多病的老人治病,抠出来早点给后院生孩子的婶子送去下奶。

“这下面有大藕粒,我去采些来”。妈对我和二哥说,说完,妈向坡下走去。藕粒是我们农村山上很常见的野果,果本最多长到二尺高,常见的有两样品种,一种果粒小,果皮淡红,果肉酸涩。一种粒大,果皮鲜红,果肉肥实脆甜,长在灌木丛中,喜潮湿阴凉,它的果实大小与现在的大樱桃雷同,味道也相似。但大樱桃的味道远不及大藕粒。作为山里人,因为夏天总上山采摘,所以哪里有大藕粒,哪里的好吃,人们心里都知道的。妈对这一带很熟悉,这里的山路不知走了多少遍,对这里的一草一木可谓了如指掌。一会儿功夫,妈抱回来一堆藕粒秧,放在大石头上,水灵灵的大藕粒像玛瑙一样晶莹倜透,让人爱不释手,哪舍得放到嘴里吃掉啊。妈看我们不舍得吃,就摘下来,一个个放到我们的嘴里,肉厚核小,味道甜美,回味无穷,此乃人间仙果。可是妈妈采果的办法是不是有“涸泽而渔,焚林而猎”之嫌呢,不必担心,虽然藕粒秧被折断,但从根上还能发出嫩枝来,来年照样能结出果子来。可是为什么要折断藕粒秧呢,就是为了保持藕粒中的水份,保证它的鲜美味道。我和二哥狠吃了一痛,小肚肚再次被撑饱。为了让姥姥她们同样能品偿到它的美味,妈妈又采了一堆,并把藕粒秧用杏条皮扎上四捆,交给我和二哥,一人拿两捆,妈妈抹了一下脸上的汗水,重新挎起两筐榛子,再次前面开路,妈一边走,一边快乐地哼着小曲。看着妈妈厚实的肩膀,坚实的脚步,我感觉身上也充满了力量,迈开大步,跟着妈高高兴兴地向前走去。

天色已经渐暗,山路边的榛子秆的枝条刮了一下我的脸庞,我的思绪又回到了眼前,耳鼓里又响起了脚下积雪咯吱吱的声音。“你想什么呢,跟你说了好几遍话,你都没吱声”,老叔在前面站着等我说。“啊,我想小时候的事呢,我发现一个问题,这山上的榛子秆还有杏条长得这么高,都要成树了,特别是榛子秆还能结榛子了吗。”“这些年,村里生活改善了,村里人大都烧煤烧气做饭,很少有人上山砍柴了,所以都长高长粗了,一会到前面的古寺沟山顶,几乎无人光顾,那里的树木长得更高更粗。多年生的榛子是不结榛子的,就如同人一样,岁数大了就不会生孩子了。”就这样,我和老叔越过了一个又一个山头,此时正是暮色苍天,我不禁感慨万分,想起了那句:暮霭沈沈楚天阔的诗句,并脱口而出,“哎呀,应该说暮霭沈沈辽天阔!”“这里就是古寺沟岭上的十字路口,往南去就是西牌楼了。”老叔站在十字路口说。我缓步来到跟前,站在十字路口,顿时百感交集:三十三载如白驹过隙,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弹指一挥间。青山依旧,几度夕阳,此年非彼年,物是人非。山梨树、山枣树、糖定树、山杏树依然挺拔,清泉水、火盆果、水榛子、大藕粒历历在目,不知不觉中我的眼神向前张望,恍忽间,看到妈妈正挎着两只筐向前走去,慢慢的我的眼睛变得清晰了,清晰中见到了妈妈那汗湿的后背,厚实的,挺拔的后背。。。。。。

那一天,老叔带着我和狗子冒着夜色在山路上踏着厚雪艰难地跋行,越过了古寺沟、松树沟、潜眼沟、梨树沟,最后我执意从杨树沟下了山,因为妈在果树场上班,二十年,妈每天都翻越杨树沟的山岭,这岭路上的每一寸都留着妈妈的足迹,每一棵草木都保存在着妈妈的气息。这条岭路不知妈妈淌过多少的汗水和泪水,付出多少的艰辛与折磨;这条路记载着一个贫困家庭的辛酸史,这条路记载着一位母亲为了6个孩子而谱写的不朽诗篇…

这段历时4个小时的山行就要结束了,在回来的路上,我问老叔:头道沟的山路是怎么形成的。老叔说最早这里是荒山野岭,人迹罕至,这山路应该是野兽走出来的,后来人来了,打猎、砍柴、采山菜、挖药材、走亲串门、上班下班,野兽没了,变成了人道。老叔又感伤地说:现在村里人富了,很少有人上山砍柴,路上的车多了,已见不到有人走山路了,有的山路已消失了,如果人不走了,那些远去的野兽再回来就好了,这山路就不会断了。

是啊,这纵横在千沟万壑中的山路不能消逝啊,它承载着多少先民、前辈的厚重脚步,它润含着多少母亲为养家糊口而挥洒的血汗,它又记载着多少可歌可泣的历史。我多么希望那远去的人儿和离乡的人还能回来,重走这坎坷的山路,我也多么渴望那远去的老虎、群狼、野猪、梅花鹿、獾子、狍子还能回来,让人和动物相逢在这山路上,互不干涉,友好共处,让山路成为大自然中最和谐的路。

 

 

文章评论

绿洲

@{uin:343476487,nick:小特儿} 刚传上,就看啦,谢谢捧场

[VIP]尘

野猪、梅花鹿现在据说山上有。

格雅

你太有生活了,对小时候的事情记忆依然清晰可见!可以看出,你的童年一定是很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