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洲

三十年的面包

三十年的面包是什么样子？
发霉？变质？变成了黑石头？
这里有一个故事…
天刚一亮，一个少年就走出了房门，迎面而来的是一阵寒气，少年不禁打了个冷战。下霜了，荒草、落叶挂满了霜花，像是刚刚下过的一场清雪。树上最顽强最倔犟的树叶也被霜打落在地。看家狗看到少主人出来，好像发现了什么问题，摇头摆尾哼哼唧唧跟在少主人后面，极力讨好，看得出来它又冻又饿。少年穿着很单簿，袼巴做的布鞋底踩到砂路上让他感到很硌脚了。但少年的脸上却飞扬着欢快的神采，他从书包里拿出饭盒，从饭盒里拿出一个面包，这是少年的妈刚从代消点里赊来的过期面包，咬了一口，虽然又凉又硬，但少年感觉很香甜，仿佛吃的不是面包而是蛋糕一样，当然少年根本不知蛋糕为何物。少年一口接一口地嚼咀着，吃得津津有味，忘记了寒冷，也忘记了身后还有一个伙伴，那个小伙伴实在忍无可忍了，索性跑到了少年的前面，回头站起，用前爪扑抓少年大腿，很不满意地汪叫不停，好像在责怪少年：送你这么远了，连个面包渣也不施舍一点？！少年这才发现小花狗跟着呢，他感到腿被抓痛了，少年一点也没有愠怒，也不吝色，赶快掰了一块抛了出去，小花狗一个鲤鱼跳龙门，接着又是一个囫囵吞枣。那天早上，小花狗和少年共享了少年的早餐，小花狗一直把少年送到沟门口，后来少年把小花狗撵回去了，否则少年中午就要挨饿了。
……
“明天你过生日，我们去饭店吃吧。”老三媳妇对老三说。
“不，煮两个鸡蛋就可以，不用奢侈。”老三说。
“今年你不好奢侈一回呀？”
“可以奢侈一回，多煮四个，你和儿子一人两个，也鼓鼓运。”
“哎呦，你就认得鸡蛋啊？”
“那可不是，还认得面包呢。”
“你还要吃面包过生日呀？”
“我真的吃面包过过生日啊！”
“那是啥时候呀，是不是把面包当蛋糕啦，咱妈为什么不给你煮鸡蛋？”
“没有鸡蛋呗！”
……
那天早晨，三儿起得很早，因为这天是他的生日，他可以吃到鸡蛋了。三儿是家里老小，过生日时，妈会给他多煮一个，这着实让三儿很兴奋，也很期待。
三儿的妈也起来做饭了，但起来有点晚了，因为农场那头正是忙碌季节，天天要加班，太累了，早上经常睡过了钟点。
尽管劳累，但三儿的妈从不会忘掉孩子们的生日，所以她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外屋地给三儿煮鸡蛋。因为冬天鸡都歇蛋了，这五个鸡蛋是三儿的妈在十月份一个一个攒下来的。可是三儿的妈找了好一阵子也没有找到鸡蛋，于是就进屋问三儿的爸，看不看到鸡蛋。三儿的爸满不在意地说：昨天上级领导来学校检查，中午没有啥吃的，就把家里的鸡蛋拿去给领导下面条炸卤了。话音一落，接下来，三儿的妈就和三儿的爸发动了战争，战争很激烈…，最终失败者还是三儿的妈，战争让三儿很难过，让三儿很失望，战争的后果是三儿要饿着肚子上学了，因为三儿的妈出去了…
三儿背起书包准备上学去，他要提前到校，这天他是值日生，要打扫班级卫生。三儿刚要开门，三儿的妈进屋了，哭着的脸变笑了，柔和地说：妈给你买两个面包，今儿个老儿子过生日，不能饿着肚子，一会儿赶着走赶着吃一个，中午再吃一个，晚上妈给你煮鸡蛋补上。三儿知道妈很辛苦很劳累很委曲，三儿更知道妈手里没有钱，面包是怎么来的，三儿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三儿看到妈笑了，三儿也笑了，马上从爸妈的战争阴影里走了出来。因为他记得妈说的话：过生日，煮鸡蛋，一生平安没灾难；过生日，乐呵呵，不愁吃来不愁喝！
三儿一开门，寒气袭来，“哦，下霜啦。”小花狗看三儿出来，马上跟屁后撵了上去。三儿刚走到坡下，三儿的妈追了出来：三儿呀，你冻不冻脚？
妈，我不冻脚！
妈要开响了，开晌就给你买双棉鞋！
……
老三媳妇听明白了，她明白了为什么这么多年，老三总爱吃那种老式面包了，找到了百吃不厌的原因了。
老三说：“那时我们家里很穷，孩子多，孩子过生日煮鸡蛋都成了问题，但尽管如此，妈都会想办法一定要煮上几个鸡蛋给我们吃，鼓鼓运气，妈盼着我们有出息，将来都过上好日子。后来我们结婚了，每当我过生日的头一天，妈总会给我打电话提醒我，让我别忘了煮鸡蛋。这一晃妈离开我们三年了，没有人打电话再提醒我了，但是我却牢牢地记着不能忘了煮鸡蛋，你明白我是啥意思了吧。”
……
这一天午后，两个已近中年的男子，走在西环路上，他们仰头看着路边的树，不禁感叹：节气马上立冬了，村叶不但没有落，还在绿着呢，气候变暖了，又是一个暖冬啊。
“不光如此呀，天天下雾，还是埋汰的雾，那个字怎么写来的？”
我会写，要不是因为雾埋汰了，让人呼吸困难了，这个“霾”字还真不会写了呢。哎，你看那是什么？
“面包呗，老式面包。”
太巧了，我曾过生日，家里没有鸡蛋，我妈给我买的面包吃，今天是我的生日，我要买几个吃，大姨，面包多少钱一个？
“四个五块钱。”卖面包的老太太说。
哦，不是一毛二一个呀？

哎呀，你可真会开玩笑，那是三十年前的价呀，你让大姨陪死呀，大姨不生气，现在气候都变了，雾都变霾了，而你没有变，你能吃这种面包，说明你还不忘本！给你便宜点，四块五四个。
………
三十年的面包是什么样子？
发霉？变质？变成了黑石头？
不，它没有发霉，也没有变质，更没有变成黑石头。它一直是香甜的，在三儿的心里，在老三的心里，在我的心里，永远…永远…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于2014年1月18日午夜